蘇若見柳暮江迴來了,覺得滿腹的委屈如遇傾盆的冰水,瞬間將火燒火燎的憤怒澆息,隻餘幾縷苦澀孤寂的青煙,化成深重的哽咽如鯁在喉。她強壓下眼中的淚意,顫聲說道:“柳暮江,你既然迴來了,我就把話說明白。從今往後,你們柳家我是住不得了。”說完,頭也不迴地向寢院走去。


    柳暮江已從春燕和小廝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未阻攔蘇若,隻用目光示意春燕跟在她身邊照應。


    他默默注視著蘇若的身影消失在扉門之內,這才邁步走入正堂,年輕的家主麵色漠然,辨不出喜怒,隻輕飄飄掃了一眼,便有瘮人的威迫直逼人心,方才還鬧哄哄的正堂頓時寂然冷清。


    柳母看見自己的兒子周身泛出的凜然冷意,心中也是一顫,但還是拿捏著慈母心腸開口道:“暮江,你可算迴來了,為娘今日才知蘇若實在是......”


    話還未說完,便被柳暮江打斷:“我聽說有家奴抄檢了我的寢院,可有此事?”不怒自威的神色,令眾人心頭都不由自主地“咯噔”一沉。


    趙媽媽見柳母和阮之南都噤了聲,隻得硬著頭皮迴道:“家主,是老奴遵太夫人的命,帶了幾個內院伺候的婢子前去少夫人的寢院查看了一番,並非抄檢。”


    “你等連床榻上的被褥都掀翻了,還說不是抄檢?”柳暮江墨色的雙眸隱著雷霆萬鈞之勢,陰雲翻湧,逼視得趙媽媽頭都不敢抬,她隻得用餘光向柳母求救。


    柳暮江正色說道:“趙媽媽,你也是柳家辦事辦老了的人,怎麽如此糊塗。你此番作為乃是以下犯上,奴大欺主。少夫人是我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正妻,與我本是同心一體,你辱她便是辱我。你們今日鬧這一出,分明就是不將我這個家主放在眼裏。”


    趙媽媽哪裏承受得住如此罪責,連忙跪倒在地,一張老臉皺成了一顆棗核:“家主,老奴不敢。老奴在太夫人身邊已經伺候三十餘年了,雖說蠢笨了些,但對主人對柳家確是忠心不二呀,萬不敢輕視家主。”說完,又向柳母哀告道:“太夫人,今日之事,老奴隻是依命而行,並非自作主張,您千萬為老奴說句公道話呀。”


    柳母剛要開口,卻又被柳暮江堵了迴去:“趙媽媽,你不必凡事都推到太夫人身上,太夫人年歲大了,精神不濟,遇事焦慮,考慮不周處事急切也是難免。你身為老人又是她身邊的忠仆,本該多多勸慰開解,而非火上澆油,慫恿主子行事偏激,鬧得柳家和姻親雞犬不寧,令我柳家惹人恥笑。”


    柳母見柳暮江的話越說越重,忙道:“我兒莫氣,其實今日之事......”


    柳暮江對著柳母行禮道:“娘,今日之事不勞您費心,就交給兒子來辦。”


    柳母不能當眾拂了兒子的臉麵,隻得堪堪閉了嘴。


    柳暮江踱了兩步:“趙媽媽,你今日所為本是大錯特錯,不可輕饒。姑且念在你是柳家的老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即刻就迴轉老家看屋子去吧,不必再呆在太夫人身邊伺候了。”他又看了看跟隨趙媽媽抄檢的四個女婢,沉聲說道:“找個牙郎來,將這四個膽大妄為的下人立時發賣了,速速去辦。”


    趙媽媽和四個女婢已是嚇得軟倒在地,還沒迴過神兒來,便被柳暮江的仆從連攙帶拽地拖了下去,隻遠遠聽見趙媽媽叫了兩聲“家主、太夫人開恩”,便沒了聲息。


    柳母已是臉色蒼白,扶著憑幾起身想要阻攔,口中喚著:“暮江,慢著。”


    柳暮江疾步上前,守禮卻強勢地扶住柳母再度坐下:“母親,對這等目中無人的家奴萬不可心軟姑息。兒子這也是為了趙媽媽好,她年紀大了,人也糊塗了,今天得罪了若兒和親家,小懲大誡即刻。若是日後將都城裏的達官貴人也得罪了,不光她的性命不保,隻怕我們柳家也會受牽連。”


    柳母看著柳暮江意味深長的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堅決,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唯有阮之南不會看人臉色,仗著年輕嬌俏,依然湊上前去撒嬌賣癡,她想要勾住柳暮江的衣袖,卻被他片葉不沾身地避開,阮之南也不惱,隻嗔怪道:“表哥,你生起氣來好生嚇人。其實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怪不得姨母和趙媽媽。”


    柳暮江冷靜地看著她:“你不過是要說,若兒的母親乃是和離之身,若兒又親自經營鋪麵,有失體麵。隻是這兩件事,我成親之初便知道了,若兒對我一片赤誠,從無隱瞞。更何況,若兒的父親蘇長柏的紈絝之名在都城人盡皆知,在鄉裏鄉親眼中,容夫人和離實是迫不得已,令人同情,絕無失德一說。再說若兒經商之事,你可知我朝自先帝以來,曆年朝廷稅收商稅已占其中的十之七八,商賈早已不是賤民,陛下還特許之可參加科舉選仕。你故步自封,因陋守舊,妄自非議他人,實在是落了下乘。”


    自從阮之南長大後,柳暮江便謹守男女大防,隻對她以禮相待,雖說不上親熱,但也從未曾如此疾言厲色地訓斥過她。阮之南何曾受過這個,已是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麵哭天抹淚,一麵上前道:“表哥,我從小與你一起長大,你竟如此看我?”


    柳暮江後退兩步,與阮之南一臂之遙,語氣寡淡地說道:“表妹,今日之事原何而起,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若兒的事是我柳暮江的家事,你一個外姓旁人就莫要摻和了。你自小讀書,也算是知書達理,可方才卻是開口娼妓閉口下賤,滿口汙言穢語實在有失閨閣教養。前幾日,我已去信給你父親,說你人大心大,隻怕是該給你說門親事了,你父親迴信已給你做主應了幽州刺史家公子的提親。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迴南越,去你親生父母身邊,他們自會對你嚴加管教。待你學的寬厚明理之後,也好依父母之命嫁人。”


    冰冷的言語如同晴天霹靂,將阮之南做了十幾年的美夢劈得粉碎,她頓時哭鬧起來,見柳暮江已下定了決心,便死死拽住柳母的手臂,哀求道:“姨母,我死也不離開柳家。您當初親口許諾要將我許配給表哥的,我不要嫁給什麽幽州刺史的公子。”


    柳暮江皺眉道:“你雙親健在,婚事豈能由我柳家做主,真是不成體統。來人,扶表小姐迴房去,收拾好行裝,明日卯時啟程出城,千萬莫要誤了時辰。”


    說罷,他轉身走到正堂中央,房門大開,麵對院外站著的一眾家仆,聲如磬玉:“我柳家對家仆素來寬厚,但也絕不姑息奸佞離間之徒。今後若是再有人膽敢對少夫人言語不敬,行悖逆之事,就不再隻是發賣出去這般了事了,一律嚴懲。”說完也不顧柳母青白不定的臉色,便迴寢院尋蘇若去了。


    眾人見就連太夫人身邊第一得臉的趙媽媽都被轟出都城,迴柳家守著老宅吃灰去了,皆是心驚,從此後再也不敢小瞧家裏這位少夫人。畢竟,如今少夫人身後的靠山可是柳宅這位說一不二的家主——柳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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