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與紅玉一道往二房的院落走去,她冷眼旁觀,紅玉眉眼之間頗有幾分落寞,早已沒了少女的鮮活機靈,臉上厚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憔悴之色,儼然是一個未老先衰的後宅婦人。


    蘇若問道:“紅玉,好些時候不見了,你近來可好?”


    此話一出,紅玉的腳步一頓,她有些遲疑地看了蘇若一眼,猶豫再三,終於將蘇若拉到一座假山的背麵。她低聲說道:“二姑娘,奴婢有好些話想和您說,可您出嫁後便不常迴蘇家了,奴婢近來心中忐忑得很。”


    蘇若笑道:“你如今已是我父親的姨娘,莫要在我麵前自稱奴婢了。”


    紅玉咬了咬嘴唇:“我雖成了二房的半個主子,可活得提心吊膽的,反倒不如伺候您和容夫人時心裏踏實。”


    蘇若不解:“此話怎講?畢竟人往高處走,當初親近我父親也是你自己選的。再者,我聽說蓮姨娘(青蓮)難產死後,我父親便將她的兒子交給你養,可見父親是看重你的。你雖隻是個妾,但父親至今沒納填房,你在二房也算是能說得上話的,怎麽又後悔起來?”


    蘇若不提青蓮還好,一提青蓮,紅玉登時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驚慌不已,她的身子都有些顫抖,慌張地向四處看了看,小聲道:“不瞞二姑娘,我就是因為蓮姨娘,才嚇得睡不著覺的。”


    ——


    蓮姨娘生產那日,紅玉也在產房幫忙,前頭明明很是順利,眼看著孩子就要平安出來了。後來到了後半夜,產婆傳喚參湯,說是怕蓮姨娘身子乏力,喝一碗補氣固元。很快,二老爺便命人送來了參湯,蓮姨娘喝下去後,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下紅便淅淅瀝瀝地止不住,越流越兇。


    請來的郎中隻看了一眼,便搖頭說不中用了,這是血崩之症,上了止血藥也會被衝散,根本沒的救,如今隻能保下孩子。


    好在,最後產婆終於將孩子拽了出來。可蓮姨娘眼看著就衰敗下去,卻沒有即刻斃命,她一直叫嚷著要見二老爺,可是直著嗓子喊了半個時辰,都沒人搭理她,就連產婆、郎中和伺候的丫鬟都走了個幹淨。


    蓮姨娘雖然素日可恨,可同為妾室,紅玉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到底還是有些可憐她,便在榻邊守著,想喂她兩口水喝。紅玉輕聲勸她:“蓮姨娘,莫要折磨自己了,這裏鬧出這麽大動靜,二老爺要來早就來了。”


    蓮姨娘聽了,慘然一笑,臉色蒼白的像鬼一樣,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說道:“這麽說來,是二老爺不願來見我了?我好歹與他一床錦被蓋了兩載,當初他指天誓日說必不負我,如今就連最後一麵都不肯見我嗎?”


    說完,又淒淒切切地一陣冷笑,自言自語道:“是呀,蘇廷柏本就是個喜新厭舊之人,他們蘇家人又厭棄我的出身,恐怕巴不得我就此死了。”


    說到此處,她驀地睜大雙眼,眼中顯出瘋癲之色,喊道:“我知道了,是那碗參湯!明明產婆接生時,還說我這胎極順,定能平安生產。可我喝下蘇廷柏命人送來的參湯,便覺得下腹痙攣一陣重過一陣,像是要被生金子墜死一般,原來是他早就想要了我的命。蘇廷柏你好狠的心,你不得好死。”


    淒厲粗嘎的喊聲令紅玉毛骨悚然,屋內燈燭昏暗,榻上躺著垂死的女人,周遭血腥氣味撲鼻窒息,窗外樹影重重,狂風唿嘯,猶如一座森然的墳墓。她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隻想起身逃離。


    不想此時蓮姨娘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蓬亂的黑發掩麵,麵無人色,眼中的不甘卻像鬼火一般跳躍。許是迴光返照,她的力氣極大,紅玉一時掙脫不開。隻聽蓮姨娘帶了幾分懇求的語氣:“紅玉,你既然肯在這個時候呆在這裏,就是二房裏唯一還有些良知的人。求你好人做到底,我的孩子就托付給你了。就算我罪有應得,可這孩子畢竟無辜,隻要你好好對他,他長大後必然也會待你如母。”


    蓮姨娘捂著胸口喘了一口粗氣,眼見神情又渙散了幾分,她強忍虛弱從懷裏掏出一個玉鐲,塞進紅玉手裏:“我在世上並無親人,都城裏隻有一個遠方表哥還有些來往。我死後,勞煩你將這玉鐲送到界北巷的劉記當鋪,當鋪掌櫃劉力就是我表哥,隻願他能在我頭七之時給我燒一捧紙,莫要令我找不到迴去的路。”


    說完便鬆開了手,人伏在床榻上沒了氣息。蓮姨娘死時還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紅玉,嚇得她魂不附體。


    ——


    紅玉迴憶起那晚的事情,如今還是驚魂未定,她帶著哭腔對蘇若說道:“二姑娘,自那晚後,我好幾日都睡不踏實,隻覺得這蘇府處處都透著古怪,也不敢再親近二老爺。我想重新跟著您,伺候您或是容夫人都好。”


    蘇若沒有答話,隻問道:“那你可有按照蓮姨娘死前說的,去找過她的遠房表哥?”


    紅玉點點頭:“我去了,我害怕若不照辦,她的鬼魂會來糾纏我。她的表哥的確是劉記當鋪的掌櫃,隻是這個劉力聽聞蓮姨娘死了,麵上雖吃驚倒不見多少悲痛,隻怕親戚情分也不過爾爾。他隻問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聽說是個兒子倒很是高興,忙說孩子生下來就沒了娘,很是可憐,央求我多多照料著。打那以後,便時常送我些銀兩、衣料,還有小孩子的玩具,隻說是感激我對孩子的撫養照拂。”


    蘇若已猜出了劉力的來曆,隻怕此人根本不是青蓮的表哥,而是她的姘頭。青蓮與劉力應該早有苟且,後來她搭上了蘇廷柏這個冤大頭,便棄了劉力入了蘇府。一開始,青蓮也想早日給蘇廷柏生下兒子,母憑子貴。可蘇廷柏早已未老先衰,後來又私下勾搭上了紅玉。青蓮的肚子許久沒有動靜,自然對蘇廷柏死了心。便迴頭去找劉力,二人暗結珠胎,想要瞞天過海,用這個外姓私生子繼承蘇家二房的家財。


    不想蘇若為逼迫蘇廷柏放容氏和離,揭穿了青蓮出身青樓之事,令蘇長青忌憚,便授意他人在青蓮生產當日將她下藥毒死。可憐青蓮連蘇家產業的一個銅子兒都沒見著,便一命嗚唿了。不過,最可笑的要數她的親爹蘇廷柏,把一個野種當成自己親親的老來子,挖心挖肺地疼愛,真是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蘇若想到此處,恨不得仰天大笑一番。她拍了拍紅玉的手道:“你如今是二房的姨娘,我哪能討你出府呢?再說我爹雖不中用,但你畢竟養著二房唯一的男丁,這孩子長大了是要繼承二房家產的,到時足夠你一世衣食無憂了。要我說,你且忍耐幾年,在府裏隻管好好撫養這孩子,對外與那個劉力也熱絡些,他愛重這個孩子是他做親戚的本分,或許以後在銀錢上還能幫襯你一二,何樂而不為呢。”


    紅玉還是有些惶恐:“可若是蓮姨娘真是被二老爺害死的,我這心裏總是怕的很。”


    蘇若一哂:“你怕什麽,你是蘇府的家生子,青蓮不過就是個賤籍女子,你二人天壤之別。再說此等醃臢之事,哪個高門大戶沒有。按照我朝律例,權貴之家就算把賤奴活活打死,亦不算犯法。要怪之能怪青蓮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又錯看了我爹,誤托終身。說到底,她不過是個玩物,失了主子的歡心,生下了兒子,自然也就沒用了,何必留著浪費米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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