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夫妻二人起身後,蘇若想了想,還是開口對柳暮江說道:“我在文雀街還有個頭麵鋪子,如今外祖走了,我和母親守著祖宅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我想自己開間頭麵鋪子,若是經營得當,也算是個長久營生。”


    柳暮江並不意外:“此事春燕昨日已經和我說了。”


    蘇若看了春燕一眼,怪道:“你這丫頭好快的嘴,你是我的陪嫁丫鬟,怎麽事事都不忘和他稟報。”


    春燕並不懼怕,吐了吐舌頭道:“姑娘,是柳大人關心您,才問奴婢您昨日的行蹤,奴婢哪有不實話實說的道理。”說完,轉身去廚屋端早飯去了。


    蘇若搖搖頭,道:“我對下人是不是太放縱了,往日在蘇家,這丫頭整日戰戰兢兢,可不敢對主子這麽放肆。”


    柳暮江笑道:“依我看,這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蘇若佯怒道:“你這是說我沒規沒矩嗎?”


    柳暮江將蘇若按坐在銅鏡前,親手給她選了一支翠翹金雀釵,斜插在她的雲鬢之側,頓時添了三分華貴嫵媚,他握住蘇若的肩,與她一同凝視著鏡中青春嬌豔的容顏:“娘子不施粉黛的樣子甚美。”


    蘇若卻不領情,扭身看著柳暮江道:“你莫要給我灌迷魂湯了,反正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不守閨訓,膽大妄為,我根本也做不好旁人家的媳婦,隻怕日後我在你家就連裝都裝不下去了。”


    柳暮江修長的手指將蘇若唇上的胭脂一點點暈開,溫柔地說道:“什麽旁人家的媳婦,你已是我柳暮江的夫人,這輩子都休想再做他人婦了。我方才的意思是,娘子心地純善,對待下人素來寬厚,所以春燕才會真心實意地對你好。”


    柳暮江這話說的甚是公允,蘇若雖表麵張牙舞爪,看似渾身是刺,不過都是保護自己的假象。她遭受的背棄太過慘痛,因此才處處以強硬示人。然而骨子裏不過是個善良溫和的姑娘,對境遇不如自己的人,素懷悲憫之心。


    一個女子,誰又願意戴著鎧甲處處碰壁,隻可歎這荒唐的世道無情。隻是沒想到,她重活一世,竟然遇到了一個能在他麵前放心摘下麵具,以本來麵貌相處相知之人。隻可惜,她與他注定會分道揚鑣,即便如今二人如此親密地對鏡梳妝,終是一場鏡花水月。


    一時之間,蘇若心頭竟泛起從未有過的難過迷茫,再也說不出話來。柳暮江亦是不語,晨曦映在明鏡台上,給二人偎依的身影鍍上一層朦朧的微明。


    ——


    用過膳後,柳暮江戴好襆頭便要去翰林院,他臨走時對蘇若說道:“娘子既然有心經營鋪麵,盡管放手去做便是。我朝海納百川,商賈早已不是受人輕賤的地位。隻是此事還是莫要告訴我娘,她年紀大了,還是老腦筋,若是知道你拋頭露麵在外做生意,隻怕一時轉圜不過來。”


    蘇若點點頭:“我自是不會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了,你向來書讀的好,不如給我的頭麵鋪子取個響亮的名字。”


    柳暮江想了想,笑道:“不如就叫滄海閣吧。”


    蘇若心頭一動,當初他二人為接近清歡樓的頭牌念奴姑娘,柳暮江冒充頭麵鋪子的掌櫃,隨口說出了滄海閣三個字。現在想來,倒是頗為應景。蘇若便道:“好,我的鋪子以後就叫滄海閣。”


    ——


    蘇若和春燕出了柳宅的角門,隻見一輛馬車已等候在門外,昨日才買迴來的奴隸折倫,正坐在車轅之上。


    他見蘇若出來了,忙跳下車,對著蘇若抱臂在胸前行禮,道:“折倫見過主人,管家忠叔命我接主人去文雀街的鋪子裏。”


    才過了一日,折倫便改頭換麵了,身上穿著八成新的深藍色短襟,一頭濃密的硬發用布帛綁在腦後,餘發隨意披散著,愈發襯得他高眉深目,身材魁偉。蘇若暗想:此人器宇不凡,隻怕並不是一個戰俘那麽簡單。


    她略微點頭道:“你妹子可安頓好了?”


    折倫道:“容夫人為人寬厚,昨晚就請了郎中給小妹看病,吃了藥已退了熱,折倫甚是感激。”


    折倫將蘇若扶上馬車,熟練地一揮鞭子,向文雀街疾馳而去。


    蘇若到了文雀街鋪子門口,隻見鋪子裏頭已經煥然一新。昨日在牙市雇來的匠人已將裏裏外外擦拭的一塵不染。因上一任掌櫃不過經營了數月,便敗走南下,鋪子裏的擺設都還是嶄新的,這倒是便宜了蘇若。


    蘇若出門前,柳暮江還特意給滄海閣寫了個匾額,她看著手中宣紙上飄逸的行草,不自覺地抿嘴笑了笑。眼見鋪子裏的人齊了,蘇若也不再閑話,命李忠帶著折倫去找個招牌鋪子,照著柳暮江的手書做匾額。又命眾人將她帶來的玉石珍珠、縲絲簪棍搬了進來,她從袖中拿出二十幾張釵環圖紙,分給大家琢磨琢磨,有工藝上看不明白的,再一同商討。


    這些釵環圖都是蘇若平日無事時,一筆一畫親自描摹出來的,自是匠心獨運,畫在紙上已是精美絕倫,若是製出來定會驚豔非常。所有匠人看了圖紙,都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女掌櫃心生敬意,沒想到這個十幾歲的女娃竟有如此靈性和功力。


    眾人心中再無疑慮,皆對著圖紙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開來,蘇若聽得仔細,又對原圖改了一版,終於令人滿意了。


    很快就到了午飯的時間,李嬸從容家送來了三個食盒的飯菜,有菜有肉,還有一大碗湯餅,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畢竟這些都是長久飄零之人,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吃上一口熱飯,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蘇若在小桌上用過飯後,便說道:“大家不用急,慢慢吃就是。這鋪子分為前後堂,前堂便是做生意的地方,後堂辟成作坊和寢室,日後爾等做工吃住都在這鋪子裏,便在此處落腳吧。”


    就在此時,隻見有個身著石青色官服的人走了進來,竟是柳暮江。蘇若忙上前道:“你不是當值去了嗎?怎地有空來此?”


    柳暮江環顧四周:“娘子開的第一家鋪子,我自當前來捧場,便借著午休趕過來看看。”


    蘇若有些感動:“還沒用飯吧,不如隨意吃些吧。”


    柳暮江便撩袍坐下,眾人從二人的對話中已猜出這位翩翩公子便是蘇若的夫君,又是官身,便多了十分敬畏,皆有些拘束。


    柳暮江笑了笑,道:“大家莫要生分,眾人皆是為我家娘子的鋪子效力,往後便是一體。我家娘子年輕,又不知深淺,諸位在頭麵行當裏皆有閱曆,還望今後多多提點。”說著,從袖中掏出幾吊錢,“這鋪子雖還未開張,但爾等剛來,總需要些開銷。這錢大家分一分,每人兩吊,帶著孩子的多拿二十文,先安頓下來再說。”


    此舉當真是收買人心,又解了這些人的燃眉之急。眾人登時千恩萬謝,隻歎自己終於遇上了好主子,一時間恨不得掏心掏肺地給蘇若做牛做馬。


    ——


    蘇若將柳暮江送出門時,悄悄說道:“還是你想得周全,我就沒想著先給他們發些工錢。”


    柳暮江道:“鋪子剛開張,你正是用人之際。那些人若是真有手藝,又肯齊心幹活,這鋪子日後才能有進項。不過用幾吊錢,就換來眾人為你心甘情願地賣命,何樂而不為。”


    蘇若看著柳暮江遠去的背影,一襲綠袍如林中修竹,雋秀挺拔,斯文中透出幾分霸氣。誰能想到這個溫文爾雅人畜無害的讀書人,竟會隨時道貌岸然地算計人心。得虧這是她的夫君,此人如此奸詐狡猾,心機深重,若是做了他的對頭,隻怕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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