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暖陽光像隻俏皮的啼鳥,用柔軟的羽翼輕撫著在晨光中熱烈勃發的土地。  一把搖椅猶如悠然的泊船,在湧動的浪濤中晃動。神情怡悅的老婦人正坐在上麵閉目養神,她斑白的雙鬢仿佛

    是銀色的雨絲,在習習和風中綿延。老婦人用手覆住住額頭遮擋著刺目的強光。也許是在不經意間觸摸到了自己額

    上的深紋,她自嘲似地笑了。臉上縱深的皺紋在日光中舒展開,宛如驟開的金菊。

    灰白斑斕的小貓趴在老婦人的膝頭上享受著自己的睡眠,它的長須彎成了一弧弧白熾的絲線,在微風中晃動著

    如同稚嫩的草芽。老婦人撫摸著小貓身上的茸毛,小貓慵懶地色了兩下耳朵,從眼角漾開朦朧的光線,仿佛是嫣然

    一笑。

    一個小年忽然走了進來,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似怕驚擾什麽。

    “又給花澆水嗎?”老婦人緩緩地睜開了虛起的眼睛。

    “嗯。”少年微微笑著,眼中有絲絲迷矇。

    “澆吧,讓它同你一樣茁壯成長,至丞。”

    叫作至丞的少年又再笑了,他小心翼翼地澆灌著每一朵花。露珠在淺棕色的葉脈上滾動,落入微潤的泥土中。

    花瓣在風撲動著,猶如欲飛的錦蝶,陽光斟滿了它們的翅翼。

    老婦人一直凝望著至丞,她忽然開口說:“至丞,如果有一天我會離開你,而你又有難以想象的重任在肩。你

    會怎樣麵對?”

    至丞詫異於老婦人的問話,過了很久才說:“我不會接受這樣的事實。而且像我這麽平凡的人也隻會毫無波瀾

    地渡過每一天。而我更不可能失去奶奶,您已經是我唯一的親人了。“至丞的眼神變得憂鬱起來。

    老婦人輕輕地笑了。“我當然不會離開你。”

    可當至丞再次轉身給花澆水時,老婦人用微弱的聲音說:“也許吧……”

    至丞走了出去。老婦人遙望著從天邊翻滾而來的雲翳低聲微語:“就要開始了……我將難逃這場劫難。”

    小貓突然機警地豎起了耳朵,它站立著渾身的茸毛就像遭到電擊一樣直豎起了起來。威嚇的嘶吼聲在小貓的喉

    嚨裏抖動著。

    老婦人則很平靜地說:“出來吧,守輪人。我知道你隱藏在這裏。”

    幢幢樹影混亂地打在地麵上,守輪人的身影忽然在其中閃現了。她用震驚的表情看著老婦人。

    “你知道我是誰?”

    老婦人神秘地笑了起來。“當然,我可是命運之匙的奶奶。”

    守輪人更加驚訝了,她的舌頭甚至都僵澀了。“你都知道?”

    “至丞出生的那個晚上我作了個夢。是那個夢境告訴了我一切。今天也就是那個夢中的日期。”

    “那你一定知道襲輪師想利用至丞和另外一位命運之匙打開禁錮之鏡,從而……”

    老婦人打斷了守輪人的話。“那個夢境告訴我七天末日不可避免。然而至丞的妥協又是因我而起。”老婦人的

    神色變得哀傷起來。浮雲暗射進她的雙眼,遮蔽了日光。“這幾天我一直夢到襲輪師,她高高地舉起手杖,將整個

    世界籠入了黑暗的恢網之中……”

    守輪人的鬥篷在風中翩躚著,她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一定要製止這一切。我不能無視命運之輪的傾塌!”

    “製止這一切嗎……”老婦人的眼神有些茫然。“我這雙昏花的老眼難道也要目睹這場末日嗎?”

    “在你的夢境中還出現過什麽?難道你這裏也沒有一個完整的預言嗎?”

    老婦人搖了搖頭。“恐怕連先知都不知道這個預言該怎樣收場。”

    “既然七天末日不可避免,那我所做的努力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窗外綠茵茵的幼芽湧成了波浪,如同翳障覆住了日光。吐露芳澤的新芽在風中喧笑著,漸漸黯淡下來。

    老婦人微微抬起頭。“多給我些時間,我會有辦法的。”

    她膝上的小貓凝視著肅穆的老婦人。昏黃的光景打在她身上,如同一尊燦金的塑像。

    守輪人離開了這裏,她穿行在雲霾之中,用銳利的眼神洞悉著一切。命運之輪如同滯止的時針。天梢上的雲霞

    隻在一瞬間便被湧上來的滾滾烏雲摭熄了。光明一點點逝滅。

    靜謐的夜晚小貓輕靈地行走在月光鋪就的細徑上,它的一雙眼睛閃著青色的光。小貓警醒地東張西望,身上的

    茸毛再一次直豎起來。一個影子匆匆地掠過沾滿漿汁的土地,消融進屋宇的陰影裏。

    至丞遙望著夜空。星星像一雙雙含笑的眼睛,圓潤的光澤猶如露珠緩緩滴落。一顆流星穿越雲靄在夜幕上劃出

    一轍痕跡。至丞看著隱陷地笑了,在心思忖著一個願望。

    “希望奶奶身體健康。”

    殘月灑下半弦的融光,雕琢在昏瞑靜寂中。

    但是一陣烈風卻吹卷著塵埃頂入門中。至丞迴過頭,看到門扉旋轉著,在其中出現了一個女人。她緊縛著拖曳

    在地的鬥篷,通身同黑夜一樣的顏色。火光拖曳著打在至丞驚詫的臉膛上。“你是誰?”來者手持羊顱手杖,尖角輝渾撕裂了靜謐的空氣。“我是襲輪師,特意來告知你的宿命。”

    月光像黯然的淚珠,緩緩在地麵上滾動。長風弦湧著卷起浮雲將殘月藏匿。陰影浮上了至丞的眉宇。

    “宿命?我隻是個平凡人。”至丞無動於衷,他對充滿求知的旅途毫無熱望。

    襲輪師迎上前,用灼人的目光逼視著至丞。“你是想一直陪在奶奶身邊吧。如果有一天她會離你而去呢?”聽

    畢,至丞的雙耳轟鳴,他感到身上的血液似乎都翻騰著湧上了頭頂。

    “住口,襲輪師!可以進一步說話嗎?”

    老婦人突然出現了。她抱著小貓,小貓青蒼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襲輪師。月光忽然鑄成了鋒利的矛戟,在至丞

    的胸腔內割出了一條條血痕。

    襲輪師詭密地笑了。“你不是個普通人。”她走到老婦人麵前消失在跳躍的陰影中。

    不安和恐懼深深駐進了至丞的心巢,他想衝出去製止這場對話。但老婦人衝他笑著,兩勾弦月般的雙眼中黑仁

    如墨晶。“至丞,不用擔心。”

    至丞隻得停住了腳步,獨自佇立在白森森的月光中。

    老婦人將襲輪師引至甬道的盡頭毫無隱晦地說:“我知道你將做的事。你想利用我威嚇至丞,迫使他任你擺布

    。”

    老婦人坐在搖椅上,羼朵著黯淡光線的陰影在她的衣褶中撲動。老婦人撫摸著小貓絨絹似的軟毛,哼著輕柔的

    鼻音另它安靜下來。

    “你竟然都知道。”襲輪師挪動著腳步,她走到鏡子前用手輕輕地拭過。一個清晰的畫麵如同橫空出世般撞入

    老婦人的眼簾:灰朦朦的天空中雲霾如同暴洪從大地的四沿湧上天頂。大地上四處橫亙著碑石般的斷礫。閃電耀亮

    四陲,吼嘯的疾風令枯樹索索顫栗。周遭靜寂無聲,自然的土地擺著垂死似的欲脫姿態。

    “這就是鏡中世界,我生活的地方。那裏毫無希望和憧憬可言,每個鏡中魁都迫於無形的線脈過著毫無自我的

    生活——終日隻為絕念而活。”

    “你想要拯救他們。”老婦人的表情很平靜,鬢白的銀發在黑夜中閃耀著。

    “對,我是襲輪師為了敬重我的子民,我一定要將這個世界最終顛覆。”

    襲輪師的鬥篷膨脹著,像一張鋪開的網。她全身的筋瘠似乎都在摩擦,地上的投影擠成了猙獰的一團。

    “沒有人能夠阻止你,但也許我可以。”淒清的月光掃著老婦人堅毅的眉梢。

    襲輪師十分震驚,月光鏤出的橫紋打在她身上。但繼而襲輪師又用奚落的語氣說:“除非殺了命運之匙,但我

    想這並不可能。因為他可是你摯愛的親人。”

    老婦人的表情忽然凝固了,她拍了拍小貓,小貓立刻輕盈地從她的膝頭上跳了下來。老婦人緩緩地站起身,她

    走到襲輪師麵前露出鄙薄的神色,而後昏沉的微語道:“你以為隻有你才是陰謀家嗎?”

    老婦人忽然從背後抽出戟麵鑠鑠閃動的短刀刺進了自己的胸膛!

    殷紅的鮮血迸濺開來,染紅了閃著清輝的地板。小貓恐懼地發出了牽動心魄的鳴叫。緋紅之月被浮雲撕扯成斑

    駁的一片片,斜插入自然寂靜中。血紅色四處洇染,凝成一張猙獰嘲謔的臉孔。襲輪師的瞳孔上噴薄著驚懼之色。

    “為什麽要這樣做?”

    老婦人癱坐在搖椅上。搖椅在混亂交錯的陰影唿晃動,猶如置身於湧動不息的海浪中。“為了阻止你。”

    襲輪師幹笑起來,“你以為這樣至丞就不會聽任於我嗎?”

    老婦人看著窗外,一臉淡然的哀傷,“至少我不會成為罪惡深重的人。”

    顫搖的陰影在地麵上織成羅網,清淡的黛紅沁入夜的縫隙。枯槁的樹木如同根根畢現的肋骨。星光在波動的芽

    葉間撲閃,夜靄嫋嫋升騰,猶如烈焰將四野燃灼。剔亮的燈火被黑暗怨毒的雙手撕熄,在一片靜默鴻蒙中沿成了昏

    暗迂迴的曲徑。

    襲輪師經久地訕笑著,她摒絕了詭異,笑聲中有些自嘲。當一切聲音在曆風的長鳴後嘎然而止時,襲輪師也匆

    匆地消失了。

    搖椅時仰時俯,血流如注的老婦人卻顯得比以前還要愜意,她抬起無力的手摸著額上的每一道深紋。她笑了,

    笑得像一朵驟開的金菊……

    此時至丞忽然感到胸口一陣悶窒,深深的哀痛感劃過他的胸口留下一道道銘骨的深痕。雙眼間也不知不覺地蓄

    滿了淚水,在皓皓的月光中緩緩滾落。一股溫煦的暖風吹來,像張溫厚的手掌輕撫著至丞的臉頰。小貓又突然出現

    了,不祥的預感如同一把銳利的長劍貫穿了至丞的心髒。

    至丞疾走到甬道盡頭,月光和黑暗的利影使他的雙腿變得昏明不定。至丞親自目睹了延展的血跡……

    月光、暗影、電光、雷鳴,一切都在瞬息間炸成一團,至丞的心靈疆域徹底傾塌了。一切都已滿目瘡痍。他露

    出難以置信又極度絕望的表情在昏寂的光線中緩緩後退。月光是清朗的,使一切都棱骨分明。可至丞卻驚懼地躲避

    著,他緩緩後退,退迴到暗影中去……

    一個噬嚼人性的夢魘。

    隱隱的哭聲從屋宇中搖蕩出。虛掩的門被開啟了,一柱光射入惶惑的雙眼。老婦人微笑著,臉上的深紋徐散開

    。“又作噩夢了嗎?至丞?”

    至丞抬起頭,在夢境的餘波中瑟瑟戰栗著。

    那是不久前的一場車禍,至丞的雙親保護了他也至此結束了生命。濃蔽的烏煙,刺鼻的油味還有父母血肉模糊

    的麵容,這一切都使至丞稚嫩的心靈遍布翳障。

    老婦人輕撫著至丞的頭溫和地說:“不用怕,有我陪在你身邊。”

    “如果有一天您也會像爸爸、媽媽那樣離開我呢?”至丞的麵容有絲森然。

    老婦人的表情忽然變得肅穆,“那你也要堅強地活下去,因為在你身上承載著二個愛你的生命。你要將父母的

    生命延續下去。”

    那一刻至丞深深地受到了震撼。他看到老婦人又再笑了,像朵聚開的金菊。這成了他心靈深處全部的慰藉。

    燈忽而滅了。至丞站身像即種即長的藤蔓一樣也在驟然間長高了。淒冷的長風吹撫著,至丞在一片迂闊的昏暗

    中走向了另一個夢境。

    “奶奶,好多人都欺負我,說是我將不幸帶給大家的。”至丞蹲在地上將臉埋在膝蓋間放聲痛哭。

    老婦人走過來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你認為是自己給大家帶來的不幸嗎?”

    “當然不是!”至丞大聲辯駁著。

    老婦人笑了,“那就站起來吧。”她又指著遠處新出的幼芽說,“你看到了嗎?這顆草芽正享受著陽光的愛撫

    ,但你又知道它是怎麽獲得這份權力的嗎?”

    至丞搖了搖著,金紅的夕暉在他閃著淚光的雙眼中瑩然抖動。

    “每株新芽都是從沉重黑暗的泥土裏成長起來的,在這期間它們經曆了無數的磨難,最終才穿破泥土被陽光給

    予愛撫。至丞你也要像它們一樣,勇敢地成長。”

    至丞仿佛聽到了幼芽的唿吸聲。它努力伸展著身上每一片嫩綠的新葉,擁入陽光的暖懷之中。

    陽光忽而暗了,至丞站起身向另一個夢境走去。

    在消盡了光影的昏暗中,至丞獨自徘徊著。他無力迴想現實,終時終地沉緬於夢境。黑色的煙幕將一切都屏蔽

    了。然而一陣朔風卻突然刺穿了喑啞。一位少女似乎是循走而至。她一臉悲鬱,在裙裾摩挲的柔聲中緩緩靠近了。

    至丞沒有迴頭,依舊徜徉在虛無有如瘠骨的細徑上。徹骨的傷痛令他迷失了。細碎的影絡仿佛是翅膀,交織在

    少女的眼睛裏。“請救救我。”她淒婉地說,似乎在向至丞求救。

    至丞微轉身體,他看到了少女欲絕的雙眼心靈不禁震顫起來。但仍然無可奈何地長歎了一聲。“我連自己都救

    不了,又要如何去拯救你?”

    少女因恫恐而痛哭著,“我被囚禁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裏無法找到出口,請一定要救救我。”

    她淒曆的聲音仿佛將無盡的昏螟撕出了縫隙,同時也令至丞恍惚起來。

    款款的白鴿撲動著羽翼劃出穹頂的形狀,繼而又簇擁著一個小女孩翩飛。抽芽的新葉閃出一片菌黃,覆成了蒼

    色的海洋。日影憧憧使小女孩的雙眼充溢著耀目的斑斕。她漸漸消失了,消失在陽光鋪就的坦途……

    至丞又仿佛看見了奶奶,她坐在搖椅上溫和地說:“至丞,看到那顆幼芽了嗎,它又強壯了許多吧?”

    老婦人笑了,她的笑眼在昏晨中都宛如兩勾彎月。可是她的胸口忽然坼裂了,鮮血如注的塗滿地麵。

    兩弧燠熱的淚滴滑落下來,一直滴進至丞陣痛的胸膛。他痛苦地抱住頭。“不會的,這絕不是真的!”

    周遭驟然間亮了,一個詭異的聲音問:“至丞,你的奶奶告訴你該做個什麽樣的人。”

    襲輪師出現了,她周身蒼黃像是融身於駁雜的穹蒼。

    “做個怎麽樣的人?一個不屈於命運勇於麵對一切的人,勇於麵對一切……”至丞終於睜開了藏在臂彎間的雙

    眼。

    “對,這個世界加注於你們的宿命馬上就要展開了,請走出這虛無的夢境拯救可憐的命運少女吧。”

    至丞又看向另一個角落,少女蜷縮著身體,抑製著因慟哭而抽動的雙肩。她還在請求:“救救我。”

    至丞走過去,撫摸著少女絲絲可數有如飛瀑般的長發。“你在哪兒?”

    少女抬起頭,淚眼中羼雜著昏暗的微光。“在禁錮之鏡中。”

    至丞眼著的一切忽然都模糊了,他心髒的搏動聲響了起來。神秘的襲輪師,奶奶的死亡,被禁錮的命運少女,

    還有自己的宿命。一切都毫無頭緒,然而他準備醒來了,離開這個冗長的夢魘。

    當第一道光線射入至丞的雙眼時,他坦然地笑了。

    “請救救我。”

    又是這個淒惻的聲音,至丞在浮動著晨光的鏡麵上再次看到了那位少女。他緩緩地伸出手試圖觸摸她。鏡麵立

    即如漣漪四散漾開。至丞的整個身體都融了進去。

    鐵器的摩擦聲如沉雷般轟然響起。襲輪師狂傲地大笑起來,守輪人則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至丞和老婦人走在鋪滿陽光的曲徑上。一束影子忽然從他們上方掠過。“我也想象飛鳥一樣在長空上翱翔。”

    至丞天真地說。

    老婦人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但是鳥兒並不是天生就會飛翔的,它們也是經過無數次的跌打才錘煉出一對淩

    雲的翅膀。”

    至丞眼中的向往變成了敬佩。“我也一定要像他們一樣,無論經過多少次的跌打都不會灰心氣餒。”

    老婦人笑了,她的笑臉被淹沒在金暉之中。

    鐵器的摩擦聲愈發嘈雜,仿佛是一個渾悶沙啞的聲音在說:“末日已經奏響了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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