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蘊度過了近一年來最安穩的一夜,他起身洗漱,望著窗外暗沉的大地,隨後換上新衣。


    說是新衣服,實際上是去年重禳(遠征隊稱“除夕”)前新哲學院為學生計費定製的服裝。與傳統新年的服飾一樣,為了追求吉祥喜慶,它色彩以紅色為主。紅色之上,繡著精致的祥兔圖案。這些兔子形象栩栩如生,仿佛正在跳躍、嬉戲,給人一種生動活潑的感覺。兔子的耳朵豎立著,似乎在傾聽新年的鍾聲,而它們的眼睛則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衣服的袖口和腰間,還垂掛著流蘇。這些流蘇由金絲和珍珠串成,輕輕搖曳間,發出悅耳的聲音。流蘇的長度恰到好處,既不累贅,也不會顯得過於局促。


    “今年的龍舟賽,肯定會有很多人。”陸蘊對著鏡子整理衣裝,自下而上掃視一番,他與眼睛對視。


    他有種無法言說的失落感,就像裝滿酒的缸子裏漏出一升,卻倒入半升清水,外部看起來沒什麽變化,內部變得失衡錯亂。


    “怎麽迴事?”陸蘊將雙手抬在麵前,緊握又放鬆,如此循環,隻感覺一種自外向內的排斥力時而強烈,時而微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緊閉雙眼,手掌張開感受著身前的空間。


    “cu zei na si ya~”一陣聲音從外界直接傳進陸蘊的大腦,它沒有借助任何載體從源頭直接降臨。


    陸蘊強忍著沒有尖叫出來,他很清楚那股聲音有著自己的意識,並且希望陸蘊可以在腦海裏重複一遍。


    “是不是昨天晚上的安眠藥的效果?”陸蘊心裏念叨,“不對……”他終於反應過來,“世界原始力量!”


    “它降臨了?在我身上!”陸蘊慌張地推開房門,順著樓梯爬到三樓,一路跑到父親的房間外。


    他的手下意識地停在門上,鼓起勇氣敲響房門。


    “咚咚咚~”敲門聲在昏暗的走廊內迴蕩。


    陸蘊四下觀望,一股涼意襲來,他害怕了。


    敲了半天,房間內沒有動靜。


    “爸,你在裏麵嗎?”陸蘊喊道,隨即打開門。


    陸尋的房間內依舊擺滿了書,衣物隨意亂放,可他人卻不在裏麵。


    陸蘊關上門,向一樓快步走去。


    “小陸,我已經把魚剖好了。”姨媽從廚房內探出頭來,對著陸蘊說道。


    “姨媽,我爸呢?”陸蘊滿臉焦急。


    “你爸比我起得還早,天沒亮就和你媽出去散步了,沒走多久。”


    “散步?”陸蘊一臉驚訝,“我去找他們。”他轉身跑出去。


    “你不是要做酸菜魚嗎?”姨媽無奈道,“真是的,一大一小都不讓人省心。”不過她轉臉卻興奮地端起鍋,躍躍欲試。


    陸蘊一溜煙跑出半開的院門,站在道路中央,向兩端遠望。


    在道路通向小鎮的方向,一點紅光閃爍著。


    陸蘊也提起掛在門外的一盞楷晶燈,追了上去。


    黑色的原野,被一抹紅光微微照亮。陸尋正牽著妻子的手,緩緩靠近大河岸邊的一處小山坡。


    柔軟的草地上被人走出一條小路,它和大道分開,通向河邊的這片山坡。


    夫妻二人便是順著小路踏上山坡,在火光的照耀下,找到一塊裸露石頭坐下——準確來說,山坡就是一塊巨大的石頭構成。


    陸蘊追尋著火光,也判斷出它的方向——那是一處被河水裹挾而來的石頭經過堆積形成的小山坡,時常有人登上觀察河水。


    寒風從大河的方向吹來,穿過黑暗,惹得草木沙沙搖曳。空氣中夾雜著泥土和河水的氣息,清新微涼。


    隨著陸蘊靠近,露水不經意間打濕了他的褲腳。他隱約能夠望見遠處山坡上的一對身影,他們背對日出的方向,頭頂一片稀疏的星,傾聽大河靜靜流淌時發出的低沉而有力的潺潺聲。


    陸尋感覺到兒子的腳步。


    陸蘊也聽見了父親的說話聲,他正在向母親講述年輕時的種種經曆。


    “那真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


    “後來我們被安排整理清查他的財產……”


    “哈哈哈哈……真是淘到寶了……”


    陸蘊默默地站在父母後方的斜坡前,他注意到父親的火把已經熄滅。


    “蘊兒……”陸尋喊道。


    陸蘊連忙走過去,“爸,我……”他欲言又止。


    “這個你拿去。”陸尋從口袋取出一張邀請函,“昨晚鎮長的差役送來,邀請我觀看龍舟賽,”將邀請函遞給兒子,“你替我們去吧。”


    “你們有事?”陸蘊問道。


    “你媽可受不了那種熱鬧的場合,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陸尋滿臉愛意地盯著妻子的臉龐,“我今天就陪她在家裏吧。”


    “好的。”陸蘊答道,“爸,其實我是想問問你,原始力量降臨到生命個體時,是什麽感覺?”


    “怎麽,又遇到什麽困難了?”陸尋望著遠方的河水,“要是被原始力量碰到了,就沒有自我意識了,還能有什麽感受?”


    陸蘊鬆了一口氣。


    “你不用過於擔心些東西,它們離你還很遠。”陸尋安慰道,“不過你若是感到身體不適,可以去鎮上的醫院看看……誒,你去年在學院不是和那個誰……”陸尋迴憶著,“哦,雨兒,她就是研究心理的專業醫師,找她看看?”


    “爸,你不會又覺得我喜歡她吧?”陸蘊一臉無辜,“我們隻不過一麵之緣罷了。”


    陸尋可不管那麽多,他當時隻覺得兩人麵相很合適。


    “你那工程如何了?”陸尋問道,“我聽說你申請了一個專利。”


    “人造煤炭,那是我從《黑宇主人》中得到,不是我申請的,我們使用這個技術要上報給帝都派來的官員,並且必須與銀行方麵……”


    “好好好,”陸尋打斷兒子,“我不想聽這些繁瑣的程序,不過我提醒你,以後做什麽事,少耍小聰明,知道嗎?”


    “明白了,爸……”陸蘊連連點頭。


    “是叫宏唇壩吧?”陸尋撫摸妻子略微冰冷的手。


    “是的。”陸蘊答道。


    “如果你讀完了那些書,就會知道,宏唇壩的建設與日落城無關,寶王得到天下之後,也沒有真正掌握過宏唇壩。而許多高端技術,在天神教的統治到來前,就被遠征隊摧毀了。”


    陸蘊不禁惋惜感歎那段殘酷的曆史,同時對《黑宇主人》的好奇心越發膨脹。


    “不過有一點,是我研究發現的,你在其他任何資料中都找不到記載。”陸尋平靜道,“遠征隊第一代領袖們,全部對世界原始力量免疫。”


    “免疫!”陸蘊心裏激動,卻一聲不吭。


    “也許他們聯盟中所有的人都免疫。”


    陸蘊首先想到的是黑精,它是如此神奇的存在。


    “蘊兒,”陸尋說著站起身,扶起木訥般的妻子,“一味地專注於理論和故事,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書中自有顏如玉,可也有空洞的內容,不要輕易感觸。”陸尋手拍了拍兒子的肩,“你還年輕,曆史的痕跡,還得你自己去尋找,去領略。”


    陸蘊連連點頭。


    陸尋緩緩朝坡下走去,“你媽媽身體不好,我們先迴去吧。”


    陸蘊緊緊跟在後麵。


    天亮了,整個小鎮靜謐地躺在大河邊,而它的內部,熱鬧非凡。


    鎮裏整個街道鑼鼓喧天,一批批裝載著龍舟的車隊向河邊渡口,隨後鎮上的民眾也熙熙攘攘,成群結隊湧向河岸邊。


    孩子們手持彩旗,在人群中穿梭,他們的臉上洋溢著興奮和期待。大人們則互相交談著,分享著對比賽的看法和往年的趣事。


    小鎮河岸一側,攤位上擺滿了各種小吃和紀念品,誘人的香氣和五彩斑斕的裝飾為這場盛會增添了幾分喜慶。


    “真熱鬧啊!”賀賈感歎道。


    “今年的人應該多一點。”王臨彬也在一旁說道。


    解決完礦場的事後,耽誤了幾天,所以他們兩人昨晚才趕到小鎮,索性在當地銀行的員工宿舍居住了一夜。此刻也朝著河邊走去。


    “賀賈,按照傳統,我們應該買件衣服,紅色的,喜慶的。”王臨彬邊走邊道,他們二人已成生死之交,沒有了尊稱一說。


    “嗯,我也應該入鄉隨俗。”賀賈靠近路邊一家服裝店,隨意打量了一番。


    “我們去鴻泰街?我有個朋友家裏在那開店,能優惠。”王臨彬說道。


    “那就去吧。”


    鴻泰街,鴻舟小鎮的誕生源地,曆史悠久。小鎮最初就是這條連接河道的青石板古街。整條街由街道兩邊古樸的店鋪和其後錯落有致的住宅樓構成,就像一艘開在陸地上的方舟,


    街道內熱鬧非凡,一家家餐飲店、服裝店……個個張燈結彩,喜迎來客。


    賀賈跟著王臨彬拐過一個巷子,抵達鴻泰街入口。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家香氣四溢的小吃店。店內,師傅們正在忙碌地製作著各種美食。熱氣騰騰的包子、金黃酥脆的油條、色香味俱佳的豆漿,讓人垂涎欲滴。顧客們絡繹不絕,享受著這美味佳肴。


    繼續往前,是越來越多的美食店鋪。雞豆花、苕皮蛋、白杏仁茶……各種各樣的美食小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王臨彬替賀賈點了一碗大份的三鮮水餃,“這家的味道不錯,開了十多年,我從小到大都在這吃過。”他興奮地介紹道。


    “真香啊!”賀賈坐在店外的桌子上,用筷子夾了一個,“我猜猜,有蝦仁,還有豬肉……這是什麽菜啊?”


    “莧菜吧?不是韭菜就是莧菜。”王臨彬說道。


    吃完熱騰騰的餃子,兩人走進了餘家服裝店。


    “嘿,餘娟!”王臨彬朝一位身著優雅連衣裙的女孩喊道,“哈哈哈。”


    女孩也朝兩人笑著走來。


    “我們特意來買衣服,你哥呢?”王臨彬熱情道。


    “這會兒啊,應該早就在河邊等著了。”女孩麵容精致,睫毛微微顫動,嘴角上揚露出一絲甜美的笑意。


    “這是我兄弟,賀賈。”王臨彬拍拍賀賈的肩膀,“我特意帶他來你們家挑衣服,你不得好好招待一下。”


    賀賈卻顯得拘束,笑著點點頭,“我們要選一件今天穿。”


    “跟我來吧……”女孩領著二人向店內走去。


    陸蘊吃完餃子,便來到小鎮邊的觀賽場。


    這是一處臨時搭在河岸邊以及後方原野的場地,位於小鎮和陸尋宅院之間,可以一覽河上景色。場地向小鎮的方向便是陸蘊一直想帶母親走的嚴木橋——一座跨越大河,連通兩岸的寬闊木橋。


    觀眾席內已經有不少觀眾就坐了,陸蘊也緊跟著隊伍入場。


    和五年前一樣,場地內有各種奇怪的用於觀賽的設施,還有隨處可見的裝滿水果的櫃子模樣的陳設,不同的是它可兩麵開門。


    遠離河岸的一片區域,擺著一排排烤架,供專人在比賽快開始前燃火使用。


    “先生,您來這邊。”服務人員打開陸蘊帶來的邀請函,“請上位(遠征隊稱“貴賓區”)就坐。”


    陸蘊一愣,“今年怎麽搞區別對待了?”他記得上一次還沒有這種好的待遇,大家都是人擠人,或是花錢買位子,今年直接提前分配好了?


    陸蘊順著木質樓梯登上了由實木和竹子高高架起的貴賓席,這裏地勢高,座位舒適,視野也更開闊。


    陸蘊從角落的保溫箱內取出一瓶熱羊奶,挑選一個靠近家方向的位子。


    “蔡霖,你也到了?”陸蘊上前問候道。


    “今天河道由龍舟隊管理,我這才早到。”蔡霖說著,湊近陸蘊的耳朵,“你多注意點,龍舟隊的人對你反感嫉恨。”


    “我會的。”陸蘊和他分開。


    “陸蘊!”


    陸蘊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看到了貴賓席偏後排的餘舟邢。


    “你也來這麽早?”陸蘊衝上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才發現他旁邊坐著一位女孩。


    “這位是葉瑾,我女朋友。”餘舟邢笑道。


    “這是我最好的哥們兒,陸蘊,也是我們鴻舟鎮最厲害的工程師。”


    “你好你好,”陸蘊鬆開手笑道,“我可沒那麽厲害。”他從女孩的眼睛得到了答案——又換了一個……


    陸蘊坐到靠近小門的位子,從那裏可以更快離開觀眾席,上一次龍舟賽他被困了近一個小時,今年可不像重蹈覆轍。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入場,觀眾席逐漸熱鬧起來。一位位大人物也在貴賓區就坐,他們中也有得看向陸蘊的方向。


    鼓聲從河流下遊的渡口傳來,比賽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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