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指向晚上十點半。張沫放下手機,看向坐在一旁的母親。剛才徐文光打來的電話她都聽見了,此刻母親的臉上看不出仼何表情的變化。


    “媽,你決定明天就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嗎?″張沫忍不住問了一句。


    “當然。″母親用帶點憂鬱的聲音答道,“既然遲去早去都得去,就不用浪費警方的資源了。也免得因為這件案子,使許多人受調查詢問的困擾。″


    “那明天,我陪你去吧,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一個人走進警察局的大門,然後就可能迴不來了。″張沫隻覺得口幹舌燥,舔了舔嘴唇開口說道。


    卡娜一把將女兒攬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部,眼裏呈現出主意已決的堅毅,“不用,我知道你會很舍不得,我又何曾不是這樣?但既然案件已經發生了,就再也沒有退路。隻有勇敢麵對。你說是不是?″


    “是的。隻是想著你這一去,法庭會怎麽判決,心裏就感覺揪心般的難受。以後的生活就是我和盧峻兩個人了,我該怎麽把他拉扯大。當他懂事時,問起這些,我又該如何迴答?″


    “我想過了,如果盧峻長大,並且可以承受這種沉重打擊的時候,你就將這件事的起因和結果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沒有什麽可以值得隱瞞的。就算他接受不了,也尊重他的選擇。″


    張沫聽了,倏然感覺輕鬆了許多,臉上也露出了這段時間裏少見的笑容,“你說盧峻會原諒我嗎?″


    “我也不知道他長大後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是他的親生母親,應該是會原諒你的,畢竟不是你殺了他的親生父親。


    法院也會有判決文書,到時候你可以拿給他看,讓他清楚地知道,外婆是在一種什麽情況下才會殺了他的父親。這件案子與你無關,盧峻應該是會分得清楚的。″


    卡娜說完,深深唿出一口氣,然後微微搖了搖頭。看著母親臉上隱約帶著的悲哀,張沫的淚水湧了出來。


    母親從茶幾的紙盒裏抽出幾張紙巾,在女兒的眼睛上擦幹淚水。鄭重地交待說道:“我的銀行卡裏還有點錢,除了盧元卿給我的以外,其中也有我這些年積蓄下來的。號碼是盧峻身份證未尾的六位數。


    銀行卡就放在你房間的床頭櫃抽屜裏。如果我真的出不來,這筆錢就給盧峻做撫養費,或者長大後給他結婚時用,我也就放心了。″


    “媽,你的話我都記住了。可案件也會有轉機,如果法庭認定你是正當防衛,用不了多久,我們不是就可以團聚了?″張沫的淚眼中,閃現著希望的光芒。


    “如果能像你說的一樣,那當然是最好的結果。但這終究還是個末知數,不能由我們說了算。既然殺了人,就要做最壞的準備,這才是我目前要麵對的。″卡娜平靜地說道。


    “這裏的監控應該記錄下了你和他殊死搏鬥的情景,法官根據這些證據就可以判定盧元卿是在對你造成嚴重人身傷害時,你不得不采取特殊防衛,才導致了他的死亡,這應該是屬於正當防衛吧?″


    “法律上是有正當防衛的條件限製的。我也看了一些案例,很難判定防衛過當和正當防衛的界限。這些已經不是我們能考慮的,隻能自求多福了。″


    “媽,你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卡娜淡淡一笑,沉思一下,“張沫,我還是勸你趁年輕找個人嫁了吧,你究竟喜不喜歡徐文光?″


    “他?不可能。″張沫一口迴絕了。


    “為什麽?難道他對你不夠好?″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徐文光這個人心理上有點陰暗,也和盧元??一樣是個控製欲很強的人。雖說表麵上對我還可以。但我隻能說,作為盧峻的繼父,他真的不合適。″張沫不加思索地搖了搖頭。


    “那曹牧怎麽樣?″卡娜急著問道。


    張沫垂下眼簾,臉上一片紅暈,“曹牧這人對我倒是挺真誠的,也很有青春活力,家境按說也富裕。可是你想過沒有,我現在已經不是以前的張沫了。


    曹牧也知道了盧峻是盧元??的兒子,就是他不嫌棄,可他背後還有一個原生家族,他們真的會接受我嗎?″


    卡娜露出遲疑的神色,過了好一會才開口,“是的,你現在又因為我的這件案子,無形中給他增添了新煩惱。但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曹牧對你是不是真心?他的家人能不能接受你?″


    “我一直對曹牧說的是不想結婚,目的就是想敷衍他,可他仍是追到了醫院。說真的,我和他在商場第一次相遇,也曾經為他內心的真誠和陽光的外表所感動。


    可我當時已經懷了盧峻,隻能刻意地躲開。剛才徐文光說他又來咖啡店找我,說曹牧不顧忌我的兒子是盧元??的。可究竟是怎麽樣,我這心裏還是空落落的。″


    "隻要曹牧是真心喜歡你,那麽他就不會顧及家族的阻力和世俗的眼光,而選擇和你在一起。如果他因為我和盧峻而猶豫不決,那他就不值得你留戀。“


    “媽,你的意思是明天上午,我把他約出來談談?″


    “對。這是我臨走前最記掛的唯一事情。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想聽到你對我說出他的答案。″


    張沫略微躊躇地說道:“以什麽理由約他呢?″


    “那還不好辦!王姨曾經為你們牽過線,他又到醫院找過你多次。剛才又從徐文光口裏知道了你目前的情況,我相信曹牧心裏已經有了選擇。就以聘請律師一事和他見麵,你也不至於尷尬。“


    “好吧,隻能這樣了。不過明天在我迴來之前,你得等我。″


    臥房裏傳來了盧峻的哭聲。張沫和母親的談話隻好停下來,兩人匆忙向裏麵走去。


    那一個夜晚,是張沫母女最難熬的。


    天一早,張沫拿出曹牧給她的名片,撥打了他的手機號碼。在連續響了幾聲之後,傳來了曹牧略帶磁性的男中音。


    “喂,是誰那麽早給我打電話?″


    “我是張沫,″她遲疑著說道,“對不起,打斷了你的夢鄉。″


    “張沫?你真的是張沫嗎?″電話那頭,隨著咣當的一聲床響,曹牧的聲音透出驚喜,大聲地問道。


    “對。是我。″張沫平靜地迴答,“我想和你見個麵,可以嗎?″


    “好,好!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你不用來接我。地方由你定,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那這樣,我們在富豪大酒店的小包廂裏見麵,不見不散。″


    “行。二十分鍾後見。″張沫說完掛斷了電話。轉過身來時,看到母親站在旁邊。卡娜換了一身淡灰色套裝,素顏上帶著淡定的微笑,眼睛慈祥地看著自己。


    “去吧,家裏有我。好好跟曹牧聊一聊,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呢。″


    “媽,我一想到你今天要去投案自首,心都要碎了。等我把聘請律師的事跟曹牧說清楚,我馬上迴來,和你一起去警察局,可以嗎?″她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懇切地說道。


    “傻孩子,你和我去了,一時因警察詢問迴不來,盧峻怎麽辦?要是出了什麽問題就不好了。″卡娜一邊用手掠了掠頭上灰白的頭發,一邊輕拍著張沫的肩膀,柔聲說道。


    “我不管。總之,你一定得等我迴來,我才會安心。″張沫第一次在母親麵前表現得如此固執起來,是因為她知道,母親這一去,也許就有可能永遠迴不來了。


    最樂觀的,就算法官判定她屬於正當防衛,也得有段漫長的收審階段,不得不麵對監獄般的生活。


    “好了,我等你迴來,放心去吧。再說你和曹牧去找律師,也是為了讓我這件案子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盧峻的事你更不用擔心,有我呢。″


    張沫緊抓著母親的手鬆開了。到玄關前換好鞋,在打開大門後,仍然迴過頭來,深情地看了母親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大門。


    坐到出租車上,在開出一段路後,張沫才想起自己從未去過富豪大酒店。剛才匆忙間也沒有顧得上向曹牧問清楚,見麵是在幾樓,什麽包廂。她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拿出了手機。


    “喂,曹牧,剛才我忘了問你,在富豪大酒店的幾樓啊?″


    “是這樣,我在門口等你吧,直接到這裏就看見我了。″


    “好,我在出租車上了,一會見。″


    張沫坐在後座上,腦裏卻一刻也沒閑著,母親決定自首後,日期就定在今天。剛才她說話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張沫明白,母親是故意裝出來的,那些麵臨的巨大壓力,幾乎可以摧毀她的精神,撕裂她的心靈。


    她竟然是在警方尚未察覺到是自己作案時,就毅然決然選擇了主動投案自首,這對於一個中年女人來說,得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案件發生後,盧元??的屍體是怎麽處理的,母親什麽也不對她說,隻是讓她不要問。更是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偷偷把屍體處理掉了。要不是看了警方的通告和電視台播放的新聞,自己仍被蒙在鼓裏。


    現在張沫全明白了,警方在案發後,第一時間就出現在醫院裏,對心血管外科的徐文光和沈晶做了調查詢問。目標似乎很明確,懷疑是熟人作的案。


    母親在殺了盧元??後,可能是在考慮到春節期間,屍體放在家裏,覺得太不吉利。


    想整屍搬運,又因難於通過電梯時容易被人發現,不得已才采取的分屍拋棄。這對於她一個在外人眼裏,高不可攀的舞蹈家來說,是何等艱難殘酷的選擇。


    警方的排查範圍將會越縮越小,最明智的隻有在他們還未找上門時,就投案自首。除此之外,對母親而言,別無其他路可走。


    雖然事發當晚,母親就提出了想立刻投案自首,可能就是看在自己苦苦哀求,加上盧峻剛出生不久,自己身體尚未完全康複,需人照顧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延遲了幾天。


    張沫想到這裏,不覺潸然淚下,她真的不敢相信,為了自己和盧峻,母親能作出如此巨大的犧牲,竟然從此而毀了她的後半生。


    母親為了自己和孩子能生存下去,將她自首後的一切都預先安排好了。甚至希望自己能看在盧峻沒有親生父親的情況下,能找一個人結婚,以免他長大後會在心靈上留下陰影。


    如果母親被判正當防衛不成立,她將會在獄中度過漫長的歲月,甚至有可能迴不來了。張沫不由得暗暗恨起自己來。


    要不是當初自己輕率地答應了盧元卿代生孩子的要求,雖說盧峻不會出生,可母親也不會入獄,以致今日落得如此骨肉分離的地步,可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張沫雙手捂著淚濕滾燙的臉,真想放開大哭一場。就這樣停停想想,直到出租車司機提醒,她才從車窗茫然看到,富豪大酒店到了。


    付清車費,張沫下車時,卻看到曹牧就站在她身旁,滿臉笑容地看著她,手裏是一枝紅玫瑰。


    “你怎麽了?臉色有些蒼白。“


    張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是苦笑了一下,搪塞著說道:“對不起,可能是有點受風寒了。″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出其他借口。


    “你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曹牧低聲問道。


    經曹牧一說,張沬始發覺由於昨晚一夜都想著母親今天去投案自首的事,整個晚上都是在渾渾噩噩之中,半睜著眼,一直熬到天亮。


    由於失眠和擔心,她發覺自己此刻真的是全身疲憊不堪,身體一歪,踉蹌得就要倒地。曹牧見張沫這樣,伸手將她攬在懷裏,眼裏呈現出明顯的焦灼:“要不,我們先去醫院?″


    “沒關係,我隻是有點不舒服,謝謝。″張沫勉強地笑了笑。


    曹牧的關懷,在此時的張沫看來,顯得他對自己是如此貼心的真誠。她這才明白,原來被男朋友嗬護,是這樣的暖心,可惜自己以前竟然是沒有意識到。


    張沫感激之餘,不由得對麵前的曹牧多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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