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狀元箱的裴寧一臉匪夷所思，不敢置信問道:“孟青鞘孟姐姐？”
高大女子並不如何好看，與那龜侍郎所畫摹本有些失真，最起碼腰肢看上去並不如何苗條。
如果說魏展眉是一柄柳葉刀，李慕白則是一杆六合槍，那眼前這位女子就是一柄劈砍下去人馬俱碎的陌刀。
孟青鞘不以為意嗓音沙啞道:“兵部龜侍郎給你的畫卷是你們人族丹青大家畫的，昔年龍宮以強大為美，所以我的美就是一些龍子龍孫都比不上，故而那場龍宮宴席之上，那位丹青聖手描繪的不過他自己所想之美。”
裴寧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女子，雙眼狹長，眉如直刀，麵容剛毅猶勝男子，哪怕是站在船上裹著黑袍都能看出此人站姿筆直，如係有殘破軍旗的長槍大戟豎於屍橫遍野的戰場之上。
裴寧一個箭步跳上了梭魚舟，剛好夠兩人站立的小舟無需劃動便自行朝對岸的龍虎山前行。
“孟姐姐在月牙泉下麵時就已經那麽厲害了，化為人形豈不是更厲害？”裴寧是知道一些內幕的，隻是以孟青鞘的兇悍實力，就算妖物精怪化形前後的實力相差極大，想來也不會差太多。
以人身修行的妖怪精魅一旦遇到危險會現出原形，畢竟真身堅韌更加得心應手，隻是再想化形就難如登天了。
孟青鞘嗓音粗礦沙啞:“約摸等於當世武夫的三境，尚未開渠引水，體內竅穴氣府需要依次打開熟悉，若是再遇上那位佛門金剛，我還要與他切磋一番互相砥礪武道。”
裴寧苦笑不得:“為何化形之後實力不增反降？”
孟青鞘解釋道:“人身修行得天獨厚，妖物精魅也有各自特點，我的青蟹真身你也見過，甲殼堅硬無比，赤手空拳相當於自帶刀劍，且對大多數水法神通免疫，可化形為人後我的真實武道修為就是三境了，畢竟真身蟹軀沒有人身小天地可以淬煉，現如今我除了眼界，剩下的其實不多。”
裴寧暗自咋舌:“那孟姐姐以後咱倆一起修行武道，共勉！”
梭魚舟速度快且平穩，渾濁的墳河一過，進了清澈如洗的鷹潭江就是龍虎山地界，沿途並沒有什麽船隻，龍虎山封山後，隻接待前來兌換斬鬼花背錢的驅魔人。
因為封山，所以並沒有走正門，據說正門那座漢白玉牌坊六柱五脊構成，雕龍畫鳳騰雲駕霧，兩側楹聯分別為文官下轎武官下馬，步正踏鬥禮誠神靈，牌坊正中則是上玄真仙宮，規格之高，天下道門唯有武當山能與之分庭抗禮。
站在梭魚舟上遠遠看到一處水廊渡口，隻能停泊些烏篷船，要放在平日就是些鴻儒高官圖清淨不想走正門，這處渡口還是那趙無咎告訴自己的。
此時一位在水廊中盤腿坐於蒲團上的青衫道童睜眼起身，似在等待不速之客的靠岸。
裴寧不等梭魚舟靠岸，一個躍步上了水廊，拱手抱拳道:“這位仙師，在下是來自唐國的驅魔人裴寧，船上那位與我同行之人叫孟青鞘，這次路過龍虎山，想來兌換斬鬼花背錢。”
小道童生的眉清目秀，額頭飽滿耳高齊眉，斜背一柄桃木劍，劍穗尾部綁著一枚染著朱砂的斬鬼錢，與山青色道袍成鮮明對比。
小道童疑惑道:“你們是怎麽知道這處渡口的？”
孟青鞘係好纜繩，走進水廊時還要稍稍低頭避免碰頭，順帶與那小道童點頭致意。
裴寧如實說道:“我有一位停雲觀的朋友，叫趙無咎，與仙師看上去一般大。”
小道童恍然大悟:“是無咎道友啊，兩位可以喊我趙霜華，那便隨我上山吧。”
小道童瞥見遊廊下一尾活蹦亂跳的棗紅鯉魚靈氣盎然，追著淺灘上的烏龜一頓攆，頗為有趣，隨後帶裴寧與孟青鞘一同上山。
“龍虎山萬壑爭流，瀑布斜飛，登高可覽九十九峰龍騰虎躍千尺雲崖，乘筏可賞二十餘裏水袖蜿蜒風撫鬆濤。”一路官方介紹，三人踏著落滿薄霜的青石台階漸次登高，丹霞地貌的龍虎山多孤峰石柱，奇鬆異石，行至半山腰遠眺，果真如趙霜華所說，河流曲折如仙人衣炔上的飄帶環山而繞，冰雪丹霞的風景果然名不虛傳。
小道童背的桃木劍是定製的，若是正常尺寸的桃木劍，那可得高出他好幾個腦袋，上了半山腰，一座青磚黑瓦，大門朱漆斑駁的道觀佇立在雪地之中。
道觀無名。
走入道觀中卻有一副陳舊橫匾，依稀能看出金字藍底，上書忠烈秋霜四字。
一旁的孟青鞘趕緊拉著裴寧鄭重上香行禮。
小道童有些詫異，隨後走進半開的斑駁古舊朱漆大門，隻見神壇之上空空如也，神壇下方的香案上擺滿了一枚枚銀光閃閃的斬鬼花背錢。
小道童從裴寧那裏取過封印有三隻鼠妖的斬鬼錢，將三枚斬鬼花背錢一枚枚拿起，右手並指為劍，身後桃木劍悄然出鞘。
裴寧一驚小聲問見多識廣的孟青鞘:“孟姐姐，這趙仙師年紀輕輕就是劍仙了？”
孟青鞘搖搖頭:“現在我實力有限，看不出趙仙師的深淺，可劍仙一脈本就出自道門，會點隔空移物之術對於道門中人來說並非特別大的門檻。”
小道童聚精會神，以指劍對準斬鬼錢陰刻有精怪圖案的那一麵淩空虛戳，身後的桃木劍跟隨指劍猛然戳進錢幣幣麵之中！
隻是劍尖都已沒入三寸有餘，可錢幣背麵連個裂縫都瞧不見。
隨後趙霜華指劍緩緩向後，桃木劍也退出了幣麵，一縷黑色氣息被桃木劍劍尖牽引到神台前方便消失不見了。
隨後兩枚斬鬼花背錢如出一轍被戳出其中封印的鼠妖虛影。
鼠妖戰力不強，可勝在警覺難抓，又喜偷食屯糧，這裏的糧食可不隻是狹意上的五穀雜糧，香火燈油貢品是鼠妖首選，所以這種神憎鬼厭的妖物各方都欲除之而後快，是極少數封印進斬鬼錢後可以用來交易的硬通貨。
兌換斬鬼錢的地方對於鼠妖如何來從不過問，功德簿上也不增加任何功德，獎勵紋銀卻高達八百兩，要知道即使抓到戰力強大數十倍的僵屍，紋銀獎勵才四百兩，可見鼠妖是被各方勢力厭憎無比。
趙霜華將三枚使用過的斬鬼錢收入袖中，迴頭看向兩人:“二位是要神仙錢，亦或是金錠還是銀元寶？兩千四百兩不是小數目，若是沒有儲物法器，拿金錠會比較便於攜帶。”
裴寧朝小道童微笑道:“勞煩趙仙師幫忙換成銀元寶和銅錢，若是仙師這裏有飲水幹糧的話我們要補充一點，趙仙師直接從中扣除即可。”
裴寧這麽一說其實是透露出自己有儲物法器了，不然行走江湖帶著這麽多錢財，著實會惹來不少麻煩。
趙霜華點頭:“我隻是一個看守此觀的道童，那柄桃木劍是師傅給我的，仙師的稱唿還是擔不起的，兩位喊我趙道長就行。”
走到道觀外麵的裴寧抬頭看著沒有道觀名字沒有神像的道觀沉思，心中猜想道:“障眼法？”
小道童仿佛能聽到裴寧的心聲疑問，笑著迴答:“此觀與赤鬆宗那座停雲觀有些淵源，這些是我能說出口的。”
孟青鞘灑然一笑，傳音給裴寧:“我剛出生時此觀供奉之帝君就耳熟能詳，隻是滄海桑田之後，有些傳承就此斷滅，想不到今日會在此地親眼見到，我隻記得道觀名字是……”
停頓片刻，孟青鞘語氣好似與人狹路相逢，經過一番搏殺幸存後竭盡全力說出:“長雲觀！”
遭雷劈一般的裴寧目瞪口呆，以後等自己有實力能堪破此道觀的障眼法，一定要來看看神台之上是不是那位手持青龍偃月刀的美髯公，牌匾上是不是長雲觀三個字，怪不得會有忠烈秋霜四字橫匾。
走神的裴寧恍惚間走下台階，卻一腳踏空，當他一個踉蹌站穩時，天地之間忽然有大雪飄搖而下。
裴寧抬手，接住一片大如鵝毛的雪花，隻是他一轉頭，身後道觀與腳下台階全部消失，環顧四周，趙霜華孟青鞘不知所蹤，唯有大雪茫茫。
漫無目的行走的裴寧發現前方有一雪堆，似乎埋有什麽東西，於是踩著齊膝深雪用手抹開了雪堆，是一塊石碑，上書絕想二字，此時鵝毛大雪轉為零零星星的小雪，石碑前方居然是一處大斷崖，一棵古木獨自生長在崖畔。
孟青鞘眉頭一皺。
趙霜華深知此人不簡單，作為無名道觀的看門人，這位麵容剛毅身材高大的女子居然對無名道觀禮敬有加，且站在道觀內時並無異象發生，說明此人見識廣博且存心正大，便解釋道:“裴公子進入了我龍虎山一座鮮為人知的秘境，此前是雪花福地，現在是霜雪秘境，據我所知能尋到秘境入口的有緣人都沒有多少，師尊說過秘境之中有一柄殺力很一般的無主飛劍靜待有緣人。
孟青鞘反問:“殺力一般的飛劍要他有何用？他何時出來?”
趙霜華老神在在迴答:“沒有無用之物，靜待即可，短則彈指間，長則數月。”
耳聰目明的裴寧隱約間能聽到雪花紛飛的空中有嗡鳴破空聲，便下意識想要從念珠之中取出法刀傍身，念珠卻絲毫沒有迴應。
黑衣落滿了白雪，破空而至的飛劍穿花過雪悄然懸停在裴寧身前，雪花落在劍身上卻毫無阻滯的飄然而落。
是一柄劍！身長三尺長遍身是鏽，開雙刃直頭尖，劍脊突出厚重，劍格吞口造型古樸簡易，劍首為一顆生鏽的金屬球。
破傷風之刃？
一道聲音響徹裴寧人身小天地。
“破傷風是什麽風？無聊死了，能不能帶我出去啊！”稚童般的聲音讓裴寧格外緊張，畢竟自己的人身小天地中第一次響起外物之聲。
那柄懸停的飛劍以劍首做頭靠近裴寧，聞來聞去，然後歡欣雀躍的繞著裴寧轉呀轉。
”是人是鬼?”裴寧警惕問道。
“我是劍靈啊，飛劍之靈，很難得的！”三尺長劍語氣稚聲稚氣，言語間驕傲無比。
“你有懸劍橋的根基，而且水運濃鬱，咱倆天作之合啊。”飛劍人立而起，劍柄探頭探腦，全方位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
裴寧心中狐疑，一柄誕生劍靈的鏽劍，到現在都沒被人帶走，這資質是比自己還要差啊……
似乎是察覺到了裴寧的心聲，那柄飛劍湊過來迴答道:“世間飛劍以殺力堅韌稱雄，我在這些飛劍之中雖然很早誕生出自我靈智，可我大道親水，不是主殺伐的料，但我可以顯化一個大水球，幫主人抵擋傷害，溫養主人體魄，治療傷勢。”
裴寧一語戳中要害:“那就是你在同級飛劍中殺力很差，所以光大有什麽用?你不知道大還要硬嗎？硬還要快，快還要會叫啊。”
飛劍頓時就蔫了吧唧，有氣無力反駁道:“我飛的是慢，可我恢複快，劍鳴之聲確實沒那麽清亮。”
裴寧再戳要害:“恢複快有什麽用？就算是複活，便是傳說中的大羅金仙付出巨大代價後才能複活吧，但是你複活後不變強，一直被對手堵著泉水殺，毫無體驗好吧。”
人立而起的飛劍啞口無言，也就是沒有手，不然都要掩麵而泣嚎啕大哭了。
飛劍忽然靈機一動，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說道:“我可以幻化成主人所想之人。”
裴寧一聽這個來興趣了:“變一個看看。”
於是飛劍原地旋轉起來，下一刻，穿著短裙製服的李慕白虛影出現在自己身前。
裴寧一捂鼻子抬頭看天，要是流鼻血那就太丟臉了。
飛劍幻化的李慕白讀到裴寧心意，一臉疑惑:“什麽是天生jk聖體?，是媲美金枝玉葉或冰肌玉骨的修道體質嗎？”
裴寧一臉凝重:“這你就不要多問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本命飛劍，但是幻化神通我不命令你，你不可以擅自使用。”
飛劍現出自身原型，劍尖直抵裴寧胸口道:“我要告訴你，劍首那顆珠子現在叫烏雲珠，若是你水法修為足夠，就可以省去聚雲之術，若是你機緣夠好此珠還能晉級成為雷雲珠，對於唿風喚雨有著天大的幫助。”
裴寧無奈:“我修行資質魯鈍，現在也就會畫幾張符，唿風喚雨對武夫有什麽幫助？裝成一個會降雨的修士？”
飛劍歎氣:“你這麽一說確實沒什麽用……”
兩兩無言後，裴寧率先開口:“身為劍靈，不該有個名字？”
長劍理直氣壯道:“我忘了，我的劍脊上是有名字的，隻是現在被鏽跡覆蓋，這裏又隻有茫茫大雪，沒得東西可以磨礪。”
裴寧嚐試性問道:“我幫你取名？”
飛劍迴答:“可以，但是得霸氣一點。”
“叫你斷水流吧。”裴寧誠心誠意道。
飛劍疑惑:“雖然你很誠心，說的是真話，可到底霸氣在哪？我在這處秘境尚能言語，可一旦出去，在你結金丹化劍丸之前我都會陷入沉睡之中，不然以你的實力，一旦那些實力強大的散仙野修發現了誕生靈智的我，必然會出手搶奪，這對你來說就是一件禍事，除非有能砥礪我的事務出現，除非有可以砥礪我鏽跡的事務出現。”
裴寧大手一揮一語雙關:“沒關係，你隻要不繼續鏽就行。”
茫茫大雪轉瞬即停，裴寧一個眼花，熟悉的青石台階就在腳下，不遠處是盤腿靜坐的趙霜華與孟青鞘。
趙霜華率先起身:“恭喜裴道友，獲得這柄飛劍認主。”
孟青鞘跟在道童身後，極為嫌棄的看向裴寧手中多出的一柄滿鏽三尺劍，便出聲詢問道:“這麽硌手，有沒有磨刀石，這柄劍不會影響我家公子以後的武道吧？”
趙霜華爽朗一笑:“裴道友武運昌隆，心中自有定奪。”
孟青鞘即是詢問，又想以此問題勘驗道童眼界深淺道:“敢問仙長，何謂武運?”
小道童這次沒有打機鋒或以天機不可泄露為由逃避，他知道眼前這位高大女子身上武運濃鬱的嚇人宛如實質，這個看似無理的問題也決定了自己能否受到這位女子的尊重，不然這好不容易逮著有緣人送出那柄雞肋飛劍，被這高大女子勸退，豈不惜哉……
趙霜華老神在在，眯眼說道:“武運，活著的武夫才當的起昌隆二字，在生死之間以向死心，求生欲遞出無理手的一拳，敵死我活後便能將那敵方武運奪取凝聚於自身，久而久之每逢死戰絕境，自身武運凝聚的垂死武人更容易絕處逢生，亦如福至心靈文運鼎盛的能臣鴻儒一樣，在金殿廟堂之上對答如流良策頻出，於山水形勝之地文思泉湧下筆有神名垂千古，故而世人常說，運氣也是實力。”
孟青鞘有些吃不準，難不成是一位返老還童的龍虎山大天師?能將虛無縹緲的文武兩運說的如此淺顯易懂，確實是高人。
於是高大女子拱手拜服道:“晚輩受教！”
怔怔望著手中那柄壓手的無鞘劍，裴寧這個挽劍花的都不會的門外漢一時有些不知道往哪邊放，就想拉開腰繩栓褲腰帶上……
趙霜華看在眼裏連說使不得使不得，不至於不至於，而後大袖一揮，一個朱紅描金大漆葫蘆淩空出現拋來。
裴寧單手接過後抱拳致謝:“謝過趙仙長，晚輩能多問一句這柄劍的來曆或故事嗎？”
趙霜華微笑點點頭:“我隻能說我能說的，大夏遺國桃花潭中溫養的那柄濯枝雨，與這柄劍有些淵源。”
見趙仙師不再說話，裴寧抱拳再謝一次。
趙霜華猶豫了一下說道:“鍾馗葫蘆裝髒，神仙葫蘆收妖，我這葫蘆可以養劍，既然你無劍鞘，貧道就送你這枚養劍壺。”
孟青鞘拍了拍裴寧的肩膀，微笑道:“還不再謝過道長？養劍葫可是世間少有的。”
須知天下劍修，第一種溫養飛劍的方法就是在山水形勝地中，比如桃花劍仙陶文君就在碧水深潭中溫養自己的本命飛劍，觀止派參孫自然是在百丈瀑布之中砥礪自己的飛劍，當然還有人的飛劍能在雲海，烈火，寒冰甚至雷暴之中溫養砥礪。
第二種就是化劍為丸，煉實為虛，飛劍入體溫養於竅穴之中，而每個大劍仙都有懸劍橋，飛劍倒懸於橋下，不光能汲取心湖精純靈氣事半功倍，還能鎮壓人身小天地的水運。
第三種就是各種儲物法器，養劍壺，藏劍匣等等，其中以養劍壺最適宜尚未化劍丸的劍修隨身攜帶溫養飛劍，藏劍匣則最能遮蔽飛劍氣息，比如鼎鼎大名的九宮劍匣。
裴寧仔細打量手中的葫蘆，入手頗有分量，大漆朱紅描金繪彩，包漿醇厚自然，些許地方朱漆脫落漏出底色略顯斑駁，最為神異的是這枚葫蘆的塞子上有一根小拇指粗細的葫蘆藤依舊蒼翠欲滴，好似剛剛從農田木架上摘下一般，底款為“福至心靈”四字，妙不可言。
趙霜華笑著讓裴寧打開葫蘆，然後手中三尺長劍冰雪消融一般化為雪水被葫蘆吸納進去，如此神異景象，裴寧大開眼界。
“仙長大恩無以為報！”
趙霜華擺擺手:“不必，這塊霜雪秘境一直是我龍虎山的雞肋，不斷蠶食我龍虎山的寒氣，尤其是冬季時分，不少大雪被秘境吞入，如此冰雪丹霞的奇景龍虎山就要少兩成，這枚葫蘆就當是我龍虎山送你的賀禮吧。”
裴寧心中腹誹，原來是送瘟神啊……
似乎是覺察到了裴寧還要開口討要禮物的念頭，小道童大袖再揮，又一隻葫蘆拋給裴寧
隨後自問自答搖頭晃腦道:“這枚葫蘆，不能養劍，不能裝髒，不能收妖，不能兜藥，那有何用?”
趙霜華自問自答慢慢走遠，聲音卻由低到高:“能載醇酒千斤，遍覽山河豪飲小酌，喝完酒——
可歎將軍遲暮，可惜美人白頭 。
可說家長裏短，可論家國天下。
可訴兒女情長，可評功過是非。
可道人情冷暖，可與故人長醉！
一隻眼眸靈動的黃雀振翅飛來，繞著裴寧轉了一圈，便飛向了小道童肩頭。
小道童漸行漸遠，裴寧托起葫蘆細細端詳，藤黃底色，表麵如裹糖漿光可鑒人，底款兩字“銷愁”以草書寫就，字跡在方形框架間的方寸之地揮灑自如，堪稱恣意妄為，卻又不出規矩之間，配上葫蘆的圓底正是天圓地方，恰似儒家君子的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裴寧見小道童不再迴來，便問孟青鞘道:“這葫蘆看上去也是有來頭的?而且越珍稀，說明我這柄劍對於龍虎山越雞肋?”
孟青鞘點頭:“這枚葫蘆曾經也是養劍葫，隻是那枚葫蘆中溫養的飛劍在一場大戰之中隨主人一同劍毀人亡，這枚被主人扔出戰場的葫蘆就再沒有溫養過其他飛劍，想不到今日見到這枚消愁壺，居然成為了尋常儲物法器，再也沒有溫養飛劍的功效了，徒裝醇酒千斤，後世主人唯有借酒消愁愁更愁。”
兩人對話間，天地之間鵝毛大雪飄然落下，裴寧將消愁別在腰間，將那底款為福至心靈的朱紅葫蘆塞子打開，壺中水汽飄蕩而出凝結為鏽跡長劍，隨後握住劍柄。
前世的裴寧小時候手中要是有一柄玩具木劍，那也能讓眾多孩子豔羨不已，隻可惜餘家貧，遊樂場和商鋪中的木劍塑料劍自己隻能看看，年幼的裴寧便隻能撿起柴火棍充當自己心中憧憬的長劍，而後一人衝進田地中拔劍破陣，長勢喜人的油菜花就是敵方的千軍萬馬。
現如今長劍手中握，不禁感慨萬千。
若是兒時有柄劍
遍地菜花不留頭
雪中有人負劍來
誅暴安良斬妖魔。
高大女子並不如何好看，與那龜侍郎所畫摹本有些失真，最起碼腰肢看上去並不如何苗條。
如果說魏展眉是一柄柳葉刀，李慕白則是一杆六合槍，那眼前這位女子就是一柄劈砍下去人馬俱碎的陌刀。
孟青鞘不以為意嗓音沙啞道:“兵部龜侍郎給你的畫卷是你們人族丹青大家畫的，昔年龍宮以強大為美，所以我的美就是一些龍子龍孫都比不上，故而那場龍宮宴席之上，那位丹青聖手描繪的不過他自己所想之美。”
裴寧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女子，雙眼狹長，眉如直刀，麵容剛毅猶勝男子，哪怕是站在船上裹著黑袍都能看出此人站姿筆直，如係有殘破軍旗的長槍大戟豎於屍橫遍野的戰場之上。
裴寧一個箭步跳上了梭魚舟，剛好夠兩人站立的小舟無需劃動便自行朝對岸的龍虎山前行。
“孟姐姐在月牙泉下麵時就已經那麽厲害了，化為人形豈不是更厲害？”裴寧是知道一些內幕的，隻是以孟青鞘的兇悍實力，就算妖物精怪化形前後的實力相差極大，想來也不會差太多。
以人身修行的妖怪精魅一旦遇到危險會現出原形，畢竟真身堅韌更加得心應手，隻是再想化形就難如登天了。
孟青鞘嗓音粗礦沙啞:“約摸等於當世武夫的三境，尚未開渠引水，體內竅穴氣府需要依次打開熟悉，若是再遇上那位佛門金剛，我還要與他切磋一番互相砥礪武道。”
裴寧苦笑不得:“為何化形之後實力不增反降？”
孟青鞘解釋道:“人身修行得天獨厚，妖物精魅也有各自特點，我的青蟹真身你也見過，甲殼堅硬無比，赤手空拳相當於自帶刀劍，且對大多數水法神通免疫，可化形為人後我的真實武道修為就是三境了，畢竟真身蟹軀沒有人身小天地可以淬煉，現如今我除了眼界，剩下的其實不多。”
裴寧暗自咋舌:“那孟姐姐以後咱倆一起修行武道，共勉！”
梭魚舟速度快且平穩，渾濁的墳河一過，進了清澈如洗的鷹潭江就是龍虎山地界，沿途並沒有什麽船隻，龍虎山封山後，隻接待前來兌換斬鬼花背錢的驅魔人。
因為封山，所以並沒有走正門，據說正門那座漢白玉牌坊六柱五脊構成，雕龍畫鳳騰雲駕霧，兩側楹聯分別為文官下轎武官下馬，步正踏鬥禮誠神靈，牌坊正中則是上玄真仙宮，規格之高，天下道門唯有武當山能與之分庭抗禮。
站在梭魚舟上遠遠看到一處水廊渡口，隻能停泊些烏篷船，要放在平日就是些鴻儒高官圖清淨不想走正門，這處渡口還是那趙無咎告訴自己的。
此時一位在水廊中盤腿坐於蒲團上的青衫道童睜眼起身，似在等待不速之客的靠岸。
裴寧不等梭魚舟靠岸，一個躍步上了水廊，拱手抱拳道:“這位仙師，在下是來自唐國的驅魔人裴寧，船上那位與我同行之人叫孟青鞘，這次路過龍虎山，想來兌換斬鬼花背錢。”
小道童生的眉清目秀，額頭飽滿耳高齊眉，斜背一柄桃木劍，劍穗尾部綁著一枚染著朱砂的斬鬼錢，與山青色道袍成鮮明對比。
小道童疑惑道:“你們是怎麽知道這處渡口的？”
孟青鞘係好纜繩，走進水廊時還要稍稍低頭避免碰頭，順帶與那小道童點頭致意。
裴寧如實說道:“我有一位停雲觀的朋友，叫趙無咎，與仙師看上去一般大。”
小道童恍然大悟:“是無咎道友啊，兩位可以喊我趙霜華，那便隨我上山吧。”
小道童瞥見遊廊下一尾活蹦亂跳的棗紅鯉魚靈氣盎然，追著淺灘上的烏龜一頓攆，頗為有趣，隨後帶裴寧與孟青鞘一同上山。
“龍虎山萬壑爭流，瀑布斜飛，登高可覽九十九峰龍騰虎躍千尺雲崖，乘筏可賞二十餘裏水袖蜿蜒風撫鬆濤。”一路官方介紹，三人踏著落滿薄霜的青石台階漸次登高，丹霞地貌的龍虎山多孤峰石柱，奇鬆異石，行至半山腰遠眺，果真如趙霜華所說，河流曲折如仙人衣炔上的飄帶環山而繞，冰雪丹霞的風景果然名不虛傳。
小道童背的桃木劍是定製的，若是正常尺寸的桃木劍，那可得高出他好幾個腦袋，上了半山腰，一座青磚黑瓦，大門朱漆斑駁的道觀佇立在雪地之中。
道觀無名。
走入道觀中卻有一副陳舊橫匾，依稀能看出金字藍底，上書忠烈秋霜四字。
一旁的孟青鞘趕緊拉著裴寧鄭重上香行禮。
小道童有些詫異，隨後走進半開的斑駁古舊朱漆大門，隻見神壇之上空空如也，神壇下方的香案上擺滿了一枚枚銀光閃閃的斬鬼花背錢。
小道童從裴寧那裏取過封印有三隻鼠妖的斬鬼錢，將三枚斬鬼花背錢一枚枚拿起，右手並指為劍，身後桃木劍悄然出鞘。
裴寧一驚小聲問見多識廣的孟青鞘:“孟姐姐，這趙仙師年紀輕輕就是劍仙了？”
孟青鞘搖搖頭:“現在我實力有限，看不出趙仙師的深淺，可劍仙一脈本就出自道門，會點隔空移物之術對於道門中人來說並非特別大的門檻。”
小道童聚精會神，以指劍對準斬鬼錢陰刻有精怪圖案的那一麵淩空虛戳，身後的桃木劍跟隨指劍猛然戳進錢幣幣麵之中！
隻是劍尖都已沒入三寸有餘，可錢幣背麵連個裂縫都瞧不見。
隨後趙霜華指劍緩緩向後，桃木劍也退出了幣麵，一縷黑色氣息被桃木劍劍尖牽引到神台前方便消失不見了。
隨後兩枚斬鬼花背錢如出一轍被戳出其中封印的鼠妖虛影。
鼠妖戰力不強，可勝在警覺難抓，又喜偷食屯糧，這裏的糧食可不隻是狹意上的五穀雜糧，香火燈油貢品是鼠妖首選，所以這種神憎鬼厭的妖物各方都欲除之而後快，是極少數封印進斬鬼錢後可以用來交易的硬通貨。
兌換斬鬼錢的地方對於鼠妖如何來從不過問，功德簿上也不增加任何功德，獎勵紋銀卻高達八百兩，要知道即使抓到戰力強大數十倍的僵屍，紋銀獎勵才四百兩，可見鼠妖是被各方勢力厭憎無比。
趙霜華將三枚使用過的斬鬼錢收入袖中，迴頭看向兩人:“二位是要神仙錢，亦或是金錠還是銀元寶？兩千四百兩不是小數目，若是沒有儲物法器，拿金錠會比較便於攜帶。”
裴寧朝小道童微笑道:“勞煩趙仙師幫忙換成銀元寶和銅錢，若是仙師這裏有飲水幹糧的話我們要補充一點，趙仙師直接從中扣除即可。”
裴寧這麽一說其實是透露出自己有儲物法器了，不然行走江湖帶著這麽多錢財，著實會惹來不少麻煩。
趙霜華點頭:“我隻是一個看守此觀的道童，那柄桃木劍是師傅給我的，仙師的稱唿還是擔不起的，兩位喊我趙道長就行。”
走到道觀外麵的裴寧抬頭看著沒有道觀名字沒有神像的道觀沉思，心中猜想道:“障眼法？”
小道童仿佛能聽到裴寧的心聲疑問，笑著迴答:“此觀與赤鬆宗那座停雲觀有些淵源，這些是我能說出口的。”
孟青鞘灑然一笑，傳音給裴寧:“我剛出生時此觀供奉之帝君就耳熟能詳，隻是滄海桑田之後，有些傳承就此斷滅，想不到今日會在此地親眼見到，我隻記得道觀名字是……”
停頓片刻，孟青鞘語氣好似與人狹路相逢，經過一番搏殺幸存後竭盡全力說出:“長雲觀！”
遭雷劈一般的裴寧目瞪口呆，以後等自己有實力能堪破此道觀的障眼法，一定要來看看神台之上是不是那位手持青龍偃月刀的美髯公，牌匾上是不是長雲觀三個字，怪不得會有忠烈秋霜四字橫匾。
走神的裴寧恍惚間走下台階，卻一腳踏空，當他一個踉蹌站穩時，天地之間忽然有大雪飄搖而下。
裴寧抬手，接住一片大如鵝毛的雪花，隻是他一轉頭，身後道觀與腳下台階全部消失，環顧四周，趙霜華孟青鞘不知所蹤，唯有大雪茫茫。
漫無目的行走的裴寧發現前方有一雪堆，似乎埋有什麽東西，於是踩著齊膝深雪用手抹開了雪堆，是一塊石碑，上書絕想二字，此時鵝毛大雪轉為零零星星的小雪，石碑前方居然是一處大斷崖，一棵古木獨自生長在崖畔。
孟青鞘眉頭一皺。
趙霜華深知此人不簡單，作為無名道觀的看門人，這位麵容剛毅身材高大的女子居然對無名道觀禮敬有加，且站在道觀內時並無異象發生，說明此人見識廣博且存心正大，便解釋道:“裴公子進入了我龍虎山一座鮮為人知的秘境，此前是雪花福地，現在是霜雪秘境，據我所知能尋到秘境入口的有緣人都沒有多少，師尊說過秘境之中有一柄殺力很一般的無主飛劍靜待有緣人。
孟青鞘反問:“殺力一般的飛劍要他有何用？他何時出來?”
趙霜華老神在在迴答:“沒有無用之物，靜待即可，短則彈指間，長則數月。”
耳聰目明的裴寧隱約間能聽到雪花紛飛的空中有嗡鳴破空聲，便下意識想要從念珠之中取出法刀傍身，念珠卻絲毫沒有迴應。
黑衣落滿了白雪，破空而至的飛劍穿花過雪悄然懸停在裴寧身前，雪花落在劍身上卻毫無阻滯的飄然而落。
是一柄劍！身長三尺長遍身是鏽，開雙刃直頭尖，劍脊突出厚重，劍格吞口造型古樸簡易，劍首為一顆生鏽的金屬球。
破傷風之刃？
一道聲音響徹裴寧人身小天地。
“破傷風是什麽風？無聊死了，能不能帶我出去啊！”稚童般的聲音讓裴寧格外緊張，畢竟自己的人身小天地中第一次響起外物之聲。
那柄懸停的飛劍以劍首做頭靠近裴寧，聞來聞去，然後歡欣雀躍的繞著裴寧轉呀轉。
”是人是鬼?”裴寧警惕問道。
“我是劍靈啊，飛劍之靈，很難得的！”三尺長劍語氣稚聲稚氣，言語間驕傲無比。
“你有懸劍橋的根基，而且水運濃鬱，咱倆天作之合啊。”飛劍人立而起，劍柄探頭探腦，全方位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
裴寧心中狐疑，一柄誕生劍靈的鏽劍，到現在都沒被人帶走，這資質是比自己還要差啊……
似乎是察覺到了裴寧的心聲，那柄飛劍湊過來迴答道:“世間飛劍以殺力堅韌稱雄，我在這些飛劍之中雖然很早誕生出自我靈智，可我大道親水，不是主殺伐的料，但我可以顯化一個大水球，幫主人抵擋傷害，溫養主人體魄，治療傷勢。”
裴寧一語戳中要害:“那就是你在同級飛劍中殺力很差，所以光大有什麽用?你不知道大還要硬嗎？硬還要快，快還要會叫啊。”
飛劍頓時就蔫了吧唧，有氣無力反駁道:“我飛的是慢，可我恢複快，劍鳴之聲確實沒那麽清亮。”
裴寧再戳要害:“恢複快有什麽用？就算是複活，便是傳說中的大羅金仙付出巨大代價後才能複活吧，但是你複活後不變強，一直被對手堵著泉水殺，毫無體驗好吧。”
人立而起的飛劍啞口無言，也就是沒有手，不然都要掩麵而泣嚎啕大哭了。
飛劍忽然靈機一動，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說道:“我可以幻化成主人所想之人。”
裴寧一聽這個來興趣了:“變一個看看。”
於是飛劍原地旋轉起來，下一刻，穿著短裙製服的李慕白虛影出現在自己身前。
裴寧一捂鼻子抬頭看天，要是流鼻血那就太丟臉了。
飛劍幻化的李慕白讀到裴寧心意，一臉疑惑:“什麽是天生jk聖體?，是媲美金枝玉葉或冰肌玉骨的修道體質嗎？”
裴寧一臉凝重:“這你就不要多問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本命飛劍，但是幻化神通我不命令你，你不可以擅自使用。”
飛劍現出自身原型，劍尖直抵裴寧胸口道:“我要告訴你，劍首那顆珠子現在叫烏雲珠，若是你水法修為足夠，就可以省去聚雲之術，若是你機緣夠好此珠還能晉級成為雷雲珠，對於唿風喚雨有著天大的幫助。”
裴寧無奈:“我修行資質魯鈍，現在也就會畫幾張符，唿風喚雨對武夫有什麽幫助？裝成一個會降雨的修士？”
飛劍歎氣:“你這麽一說確實沒什麽用……”
兩兩無言後，裴寧率先開口:“身為劍靈，不該有個名字？”
長劍理直氣壯道:“我忘了，我的劍脊上是有名字的，隻是現在被鏽跡覆蓋，這裏又隻有茫茫大雪，沒得東西可以磨礪。”
裴寧嚐試性問道:“我幫你取名？”
飛劍迴答:“可以，但是得霸氣一點。”
“叫你斷水流吧。”裴寧誠心誠意道。
飛劍疑惑:“雖然你很誠心，說的是真話，可到底霸氣在哪？我在這處秘境尚能言語，可一旦出去，在你結金丹化劍丸之前我都會陷入沉睡之中，不然以你的實力，一旦那些實力強大的散仙野修發現了誕生靈智的我，必然會出手搶奪，這對你來說就是一件禍事，除非有能砥礪我的事務出現，除非有可以砥礪我鏽跡的事務出現。”
裴寧大手一揮一語雙關:“沒關係，你隻要不繼續鏽就行。”
茫茫大雪轉瞬即停，裴寧一個眼花，熟悉的青石台階就在腳下，不遠處是盤腿靜坐的趙霜華與孟青鞘。
趙霜華率先起身:“恭喜裴道友，獲得這柄飛劍認主。”
孟青鞘跟在道童身後，極為嫌棄的看向裴寧手中多出的一柄滿鏽三尺劍，便出聲詢問道:“這麽硌手，有沒有磨刀石，這柄劍不會影響我家公子以後的武道吧？”
趙霜華爽朗一笑:“裴道友武運昌隆，心中自有定奪。”
孟青鞘即是詢問，又想以此問題勘驗道童眼界深淺道:“敢問仙長，何謂武運?”
小道童這次沒有打機鋒或以天機不可泄露為由逃避，他知道眼前這位高大女子身上武運濃鬱的嚇人宛如實質，這個看似無理的問題也決定了自己能否受到這位女子的尊重，不然這好不容易逮著有緣人送出那柄雞肋飛劍，被這高大女子勸退，豈不惜哉……
趙霜華老神在在，眯眼說道:“武運，活著的武夫才當的起昌隆二字，在生死之間以向死心，求生欲遞出無理手的一拳，敵死我活後便能將那敵方武運奪取凝聚於自身，久而久之每逢死戰絕境，自身武運凝聚的垂死武人更容易絕處逢生，亦如福至心靈文運鼎盛的能臣鴻儒一樣，在金殿廟堂之上對答如流良策頻出，於山水形勝之地文思泉湧下筆有神名垂千古，故而世人常說，運氣也是實力。”
孟青鞘有些吃不準，難不成是一位返老還童的龍虎山大天師?能將虛無縹緲的文武兩運說的如此淺顯易懂，確實是高人。
於是高大女子拱手拜服道:“晚輩受教！”
怔怔望著手中那柄壓手的無鞘劍，裴寧這個挽劍花的都不會的門外漢一時有些不知道往哪邊放，就想拉開腰繩栓褲腰帶上……
趙霜華看在眼裏連說使不得使不得，不至於不至於，而後大袖一揮，一個朱紅描金大漆葫蘆淩空出現拋來。
裴寧單手接過後抱拳致謝:“謝過趙仙長，晚輩能多問一句這柄劍的來曆或故事嗎？”
趙霜華微笑點點頭:“我隻能說我能說的，大夏遺國桃花潭中溫養的那柄濯枝雨，與這柄劍有些淵源。”
見趙仙師不再說話，裴寧抱拳再謝一次。
趙霜華猶豫了一下說道:“鍾馗葫蘆裝髒，神仙葫蘆收妖，我這葫蘆可以養劍，既然你無劍鞘，貧道就送你這枚養劍壺。”
孟青鞘拍了拍裴寧的肩膀，微笑道:“還不再謝過道長？養劍葫可是世間少有的。”
須知天下劍修，第一種溫養飛劍的方法就是在山水形勝地中，比如桃花劍仙陶文君就在碧水深潭中溫養自己的本命飛劍，觀止派參孫自然是在百丈瀑布之中砥礪自己的飛劍，當然還有人的飛劍能在雲海，烈火，寒冰甚至雷暴之中溫養砥礪。
第二種就是化劍為丸，煉實為虛，飛劍入體溫養於竅穴之中，而每個大劍仙都有懸劍橋，飛劍倒懸於橋下，不光能汲取心湖精純靈氣事半功倍，還能鎮壓人身小天地的水運。
第三種就是各種儲物法器，養劍壺，藏劍匣等等，其中以養劍壺最適宜尚未化劍丸的劍修隨身攜帶溫養飛劍，藏劍匣則最能遮蔽飛劍氣息，比如鼎鼎大名的九宮劍匣。
裴寧仔細打量手中的葫蘆，入手頗有分量，大漆朱紅描金繪彩，包漿醇厚自然，些許地方朱漆脫落漏出底色略顯斑駁，最為神異的是這枚葫蘆的塞子上有一根小拇指粗細的葫蘆藤依舊蒼翠欲滴，好似剛剛從農田木架上摘下一般，底款為“福至心靈”四字，妙不可言。
趙霜華笑著讓裴寧打開葫蘆，然後手中三尺長劍冰雪消融一般化為雪水被葫蘆吸納進去，如此神異景象，裴寧大開眼界。
“仙長大恩無以為報！”
趙霜華擺擺手:“不必，這塊霜雪秘境一直是我龍虎山的雞肋，不斷蠶食我龍虎山的寒氣，尤其是冬季時分，不少大雪被秘境吞入，如此冰雪丹霞的奇景龍虎山就要少兩成，這枚葫蘆就當是我龍虎山送你的賀禮吧。”
裴寧心中腹誹，原來是送瘟神啊……
似乎是覺察到了裴寧還要開口討要禮物的念頭，小道童大袖再揮，又一隻葫蘆拋給裴寧
隨後自問自答搖頭晃腦道:“這枚葫蘆，不能養劍，不能裝髒，不能收妖，不能兜藥，那有何用?”
趙霜華自問自答慢慢走遠，聲音卻由低到高:“能載醇酒千斤，遍覽山河豪飲小酌，喝完酒——
可歎將軍遲暮，可惜美人白頭 。
可說家長裏短，可論家國天下。
可訴兒女情長，可評功過是非。
可道人情冷暖，可與故人長醉！
一隻眼眸靈動的黃雀振翅飛來，繞著裴寧轉了一圈，便飛向了小道童肩頭。
小道童漸行漸遠，裴寧托起葫蘆細細端詳，藤黃底色，表麵如裹糖漿光可鑒人，底款兩字“銷愁”以草書寫就，字跡在方形框架間的方寸之地揮灑自如，堪稱恣意妄為，卻又不出規矩之間，配上葫蘆的圓底正是天圓地方，恰似儒家君子的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裴寧見小道童不再迴來，便問孟青鞘道:“這葫蘆看上去也是有來頭的?而且越珍稀，說明我這柄劍對於龍虎山越雞肋?”
孟青鞘點頭:“這枚葫蘆曾經也是養劍葫，隻是那枚葫蘆中溫養的飛劍在一場大戰之中隨主人一同劍毀人亡，這枚被主人扔出戰場的葫蘆就再沒有溫養過其他飛劍，想不到今日見到這枚消愁壺，居然成為了尋常儲物法器，再也沒有溫養飛劍的功效了，徒裝醇酒千斤，後世主人唯有借酒消愁愁更愁。”
兩人對話間，天地之間鵝毛大雪飄然落下，裴寧將消愁別在腰間，將那底款為福至心靈的朱紅葫蘆塞子打開，壺中水汽飄蕩而出凝結為鏽跡長劍，隨後握住劍柄。
前世的裴寧小時候手中要是有一柄玩具木劍，那也能讓眾多孩子豔羨不已，隻可惜餘家貧，遊樂場和商鋪中的木劍塑料劍自己隻能看看，年幼的裴寧便隻能撿起柴火棍充當自己心中憧憬的長劍，而後一人衝進田地中拔劍破陣，長勢喜人的油菜花就是敵方的千軍萬馬。
現如今長劍手中握，不禁感慨萬千。
若是兒時有柄劍
遍地菜花不留頭
雪中有人負劍來
誅暴安良斬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