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黑色沙暴席卷而去,有間客棧中人去樓空,茫茫大漠有四人徒步前行,作為救了申豔青一命的報答,就是本地人申豔青帶他們進入鬼市。


    借著狂暴的風力,大漠中不少沙丘或多或少都移動了不等的距離,此時正在翻越沙山的裴寧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枚碩大的貝殼狀化石!


    絕處逢生的申豔青眺望遠方:“是不是很好奇這茫茫大漠,如何來的海中遺物?”


    裴寧猜測道:“滄海桑田?枯海以前是澤國?”


    戴上鬥笠麵紗防日曬風沙的女子點點頭:“鬼市裏傳言,這裏曾經是海域最為廣袤的東海所在地,若是運氣夠好,還能看到些不常見如聳立蟻巢的陸地珊瑚,還有一些石化的龜甲魚骨仔細搜尋也能見到。”


    張闖若有所思,要將傳說中海域大過南海三倍的東海蒸發殆盡,不得大日墜地?


    李慕白攀上沙堆之巔,居高臨下問道:“怎麽進入鬼市?那些個無處可去的刑徒妄想在這裏複辟大夏龍庭?”


    “等我們遇見海市蜃樓跟著我走就行。”申豔青輕描淡寫:“所謂的海市蜃樓其實就就是海蛤蜊在吐納練氣,巨大的海蛤蜊為蜃,鬼市既然能在枯海中生存,那就是海蛤蜊和鬼市都依水而建。”


    李慕白眼睛一亮“月牙泉,是不是有那號稱永不幹涸的無根月牙泉!”


    申豔青點頭:“不錯,若是沒有月牙泉,何來的鬼市,海蛤蜊又如何生存,枯海也將徹底變為荒漠,再無綠洲蜃樓。”


    裴寧手腳並用爬到世子身邊低語道:“世子你不是早年和老羅一起來過嘛?”


    李慕白無奈了聳肩道:“隻是誤打誤撞進了鬼市外圍轉了轉,沒多久譚叔跟著鏢局就進來接我們了,你要問我,我也是兩眼一抹黑啊。”


    魁梧如鐵塔的張闖悶頭爬上了沙堆,站在李慕白身前,將烈日和風沙統統擋下。


    申豔青看著慕容雲海身邊的傻大個和家丁狗腿,心想要不是他們聲稱用了張祖傳的隱身符幫自己躲過了黑砂老妖狂暴的無差別殺戮,加上這波前往鬼市參加大拍的主顧幾乎死絕了,原本這組駝隊應該有三成的買家進入鬼市之中,現在好了,慕容家就成了這批的獨苗,提著豬頭找不著廟,自己帶他們進鬼市,不光是還清人情債,也能幫鬼市拍賣會多一個競爭席位,一舉兩得。


    大唐中部地區,瀾滄江旁大青山,一處天然洞穴中,有兩人依著桌子相對而坐,一男子氣質約莫而立之年高冠廣袖,蓄須束發,一支青玉簪,一枚玉扳指,麵帶微笑風流倜儻,對麵的男子老成持重穿鴻紋紫袍,雄姿英發,卻愁容滿麵:“一個小小的青砂河河神,至於讓川明兄眉頭緊鎖?”


    鴻紋紫袍的男子向前探身,雙臂靠在造型簡陋如土石自然堆砌成的桌子上,二人中間隔著一座精致到極點的山巒盆景,這盆景巧奪天工,眼力極好的人能看到按比例縮小了近百倍的景物若是放大至原來大小,那山就是山,樹就是樹,不光盆景中有縮小的動物在林間偶然現身,亦有小若蚊蠅的山鷹大鳥飛躍山頭,這便是一山之根的具現化,如若身為山君的高冠廣袖男子實力再進一步,這山根具現的細致程度可以再精進幾分,隻是作為一國中嶽,早已無法拔高金身高度,除非以秘法大代價拔高山嶽至一洲中嶽,拔山百丈,金身可高一寸,這便是一國中嶽所規定的金身高度。


    “崇阿兄有所不知,這青砂河陸之柔原本是一河河婆,且做事死板,不知變通,不知怎的慶親王李壁路過時賞了一枚金戒指,那金身隻夠塑造到腳邊的陸之柔居然將那戒指碾為金箔貼於臉上,一朝跳過朝廷封正成了河神!”被稱為川明的男子顯然就是瀾滄江江神,轄域綿長,與同樣地域遼闊的大青山相輔相成,水繞山行,山緩水勢,二者互助互惠,那泥鰍怪興風作浪的無定河,便在瀾滄江下屬支流。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陸之柔無功無德,就算驟然臉上貼金,天上掉的餡餅她一個小小河婆也敢硬接,不怕金身破裂!川明兄這是沒聽過小道消息嗎?”那崇阿一臉得意洋洋。


    “願聞其詳。”


    “事先與你明說,那枚碾成金箔的戒指紫氣濃鬱,怕是陛下的貼身之物,此事事關重大,你我今日所聞出了這屋子就休要再提。”麵色一正的大嶽山君壓低聲音:“陸之柔此次晉升河神,怕是臨陣提拔的路數,九死一生,隻是其中牽扯甚大,縱是你我這個位居從一品的江嶽正神也無權知曉。”


    自龍武皇帝加冕登基後,這些英靈最多走到從一品的位置,並非輕視這些金身純粹享萬人香火的英靈遊神,而是要以正一品的各部尚書掣肘於這些堪比修行之人的山水神靈造福人間,穩定轄域。


    南唐開了這個頭,北邊的魏國雖然沒有效仿,但也在官場之上提拔了另一個人傑與山水神靈同級。


    “可那小小河婆居然越境拘押實力遠在其之上的黃墮!要是她上京告禦狀,你我又如何應對?”一江正神有些急躁:“就算你我專門挑了迴京述職的時間將那棄子拋出有理可據,但陛下真要治我的罪那也是有法可依的!”


    “你慌什麽?死了些沿岸的江邊百姓罷了,陛下還能砸了你的金身碾成金箔貼在那小小河婆泥塑之上?”崇阿嗤笑一聲:“黃墮趁五嶽三江兩河正神迴京述職期間興風作浪,為禍兩岸百姓,其罪當誅,青砂河河婆擅自越境緝拿實力遠超自己的黃墮,其行有異,居心叵測,現黃墮下落不明,光這樣一個名頭若是刑部不將那河婆審出個一二三來,也得脫層皮。”


    一江正神麵露欽佩:“還是崇阿兄足智多謀,三言兩語便將此事處理妥當,可那黃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水牢獄卒放水一事若是被他如實稟告,怕是……”


    隻見那老謀深算的而立男子撫須開口:“尋找黃墮就是你的事了,一條成不了氣候的泥鰍又上不了岸,更飛不了天,你身為一江正神,多多派遣麾下水府皂隸巡視檢查,難不成那淡水之屬還能跑進南海成了醃貨?”


    連連拱手的江神又聽到一句:“先從那青砂河開始查,給她一個下馬威!”


    說完崇阿站起身,走到盆景邊上:“小事聊完,咱們說大事,聽說馮老將軍以經出關,他早年與你不是有過江之故成就暴虎馮河的名聲?川明兄你擇日登門道賀,提上一嘴願不願意來我這裏“拔山”。”


    說完崇阿從袖中掏出一個黑漆漆木盒遞給對座之人。


    送給馮河的賀禮。


    拔山武夫的由來其實很簡單,這盆景就是山根顯化而成,拔山並非毀山,而是武夫受山神邀請,兩手將和山一樣重的盆景端起,露出底下緩慢湧動的地脈,山神趁機發揮神通鼓動地脈上湧,待地脈冷卻凝固過後武夫再將山根放下,便可拔高山頭數十丈,此等拔山神通極其考研武夫對力道的控製,否則“端起”盆景稍有傾斜晃動,落到實處便是山岩塌方,木斷林摧的大動靜。


    據說在大夏龍庭時便有山頭以此法躋身大嶽行列!此等行徑就與那水神邀請劍仙將佩劍懸於橋底鎮壓走水蛟龍一樣,互相成就,畢竟山嶽之間爭地勢,江河之間奪水道不亞於人間廟宇道觀對香火多寡的重要性。


    從而有了武夫拔山起嶽!劍仙斬蛟鎮江的境界傳承!


    名為川明的江神點頭道:“此事崇山君放心,馮老將軍閉關的這些時日裏家族財路被祖上曾經闊過吃老本到現在的竇家咬去了一大口肉,這會正是需要盡快以拔山手段來驗證自身破境後實力的機會,待離開後我便親自去一趟馮府,邀請馮老將軍來做這件雙贏的事。”


    送走了和自己交好的瀾滄江正神,崇阿化身形為芥子,從半空中往盆景的山頂一跳而下,下一刻便出現了青山之巔,一山正神在自己地盤使這些縮地成寸的手段隻需心念一動。


    青山之巔一顆迎客鬆下,一襲白衣坐在搖椅上吹著山風,悠哉悠哉,崇阿心思微動轉瞬靠近白衣公子十步之外,隨後真身顯露,徒步走向閉目養神的白衣公子,以示尊重。


    “啟稟少帥,那季川明一切都按少帥預想之中行動,這會已經在趕往馮家的路上了。”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高舉過頭頂的一國中嶽山神此時恭敬無比,仿佛自己淬煉的金身皆在眼前這一屆凡人手中,言語間稍有差池便金身碎裂,永無超生之日。


    尚未睜眼的白衣公子從容不迫,單手虛抬:“起來吧,念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本帥今日不治你的罪,先餘著,若是下次再範,別怪本帥翻舊賬一起算,後麵的事情你就順其自然往下看戲,那季川明縱容黃墮為禍沿河兩岸百姓是什麽下場,好自為之。”說完這些話,白衣公子的身形漸漸變淡直至消失不見,半空中隻留下一封火漆拆開的信件飄然落下。


    直到這信件落地前,便是真龍天子也要以禮相待的一國中嶽這才緩緩起身,心念一動,那信封燃起熊熊大火。


    好一個運籌帷幄。


    飛灰被山風吹拂,卻在原地留下一顆金紅色的圓形事物,瞧著像一枚錢幣,施展縮地成寸這種尋常修士極難修行的法術隻需起心動念的青山山神轉瞬出現在那燒的發紅卻又沒化的物體前。


    撿起來一看,逐漸冷卻後依然能將凡夫俗子燙至皮開肉綻的事物果然是一枚圓形方孔錢,山神金身粲然,自然是不怕這連融鐵都達不到的溫度,以兩指撚起錢幣細細端詳。


    龍雀通寶,隻是這雀字四橫少了一橫,這可不是什麽大夏龍庭被推翻後收迴重鑄的大夏龍庭國運錢,而是當年龍雀滅佛時,龍庭並未下詔書讓那聽調不聽宣,戰功煊赫如日中天的戰神龍雀去滅佛,缺少戶部撥款直麵佛門銅人大軍的關寧鐵騎前身無軍餉糧草可用,據說那一日一位小和尚攜帶著被稱為異端邪說野狐禪的菩薩羅漢金身,向那氣焰囂張的戰神龍雀說了什麽,放自稱大乘佛法的野狐禪進入國境後,那小和尚居然親自打砸了菩薩羅漢的金身神像,隻留中心的木胎泥塑分立於大唐五洲廟宇中,然後融金化銅鑄造錢幣作為軍餉發到了關寧城。


    此等機密大唐知曉之人少之又少,一些個藏家隻認為這是龍庭末年管理混亂,各洲錢庫聘請的工匠將那雀之一橫抹去作為記號。


    這些做了印記的錢便被世人稱為羅漢錢,時至今日,仍有不少西域僧人和大唐本土和尚在收集羅漢錢。


    不知是收斂功德還是殘骸。


    這是在敲打我啊,若是自己和季川明一樣不識好歹,怕是自己的辛苦積攢的金身便會被打砸敲碎熔鑄成錢。


    那些個自詡大乘佛法的菩薩羅漢飽含普渡眾生之誌,真有此行確實讓人心生欽佩,可讓自己這吃了千年人間香火的山嶽神君就此功虧一簣,金身碎裂,崇阿自認做不到,這也是多少山水正神無論如何也要扶大廈之將傾的原因,總結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要知道,一旦金身被砸碎熔鑄,千年香火積澱塑造,一朝淪為身外之物,從頭再來對於香火神道而言難於上青天。


    陳子雲這是借著這枚錢讓我知道輕重厲害,季川明不是我不念舊情,早些時日我便勸過你,時代已經變了,你我這些神像縱然填金積玉,超然世外,可一旦被大勢裹挾,哪個不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如今白衣軍神隻是一介凡人卻所謀長遠,若是你沒有將那黃墮放出,興許還能將功補過,可如今陳少帥隻是遙遙寄了一封信來大青山,擺明了不給勸說解釋的機會。


    舉目遠眺,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瀾滄江水底暗流洶湧,裹挾著泥沙微生物為江河帶來勃勃生機,經過支流無定河後便是青砂河,一尾巴掌大小的燦金鯉魚在水中尾鰭奮力搖動,不顧陸之柔的挽留,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青砂河水域,沿著水底暗流逆向朝著東北方向艱難遊去,陸姐姐心如止水勸不動,那就隻能我去尋找那化河成江的法子。


    漂浮在無定,青砂河邊界的陸之柔臉上金箔璀璨,隻可惜從貼上去的那一刻就是一張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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