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繚繞的拳頭戴甲與陽剛至極的赤手空拳對撞在一起,甲裂霧散!


    天雷般的巨響將顧無言當場震暈。


    穿著無袖布衣的張闖全身金漆遍布,隆起的肌肉如鋼繩擰轉,對手縱使是毫無痛覺的鬼將,至剛至陽的氣息不停的灼燒鬼將唿延的死氣和魂魄嘶嘶作響,壓的尚有記憶感情的鬼將唿延不停後退。


    退到一邊的張半弓半蹲在地歇息片刻,麵色沉重,破甲箭在狙擊鬼將時已耗盡,少帥說的支援居然是三十年前參加過紫雲山一役的軍中虎將張闖,三十年未見居然以佛門金剛的身份迴歸,紫雲山一戰時這個邊軍莽夫就是小宗師巔峰的體魄實力,當時的自己雖與張闖是同級武夫,可真要近身肉搏死戰,自己必死無疑。


    那鬼將也和記載的鬼將有所不同,按理是說鬼將是戰場兵卒戾氣怨恨凝聚後尚有極強戰意的個體,可以說是隻有戰死他鄉無人收屍歸鄉意圖極重的陰兵升級版,例如被宦官奸臣逼的沒有援軍糧草死戰,或大廈將傾末代名將帶兵陷陣,這些生前對於勝有著極大執念的鬼將一旦現世,方圓百裏之內找不到歸鄉之路的陰兵都會被其召集,隻要遭逢夜晚或陰雨天氣,現出真身的陰兵便會以軍伍陣容對範圍內生者無差別攻擊。


    縱使龍虎山大天師親臨,也不可以力降伏,隻能擺下周天大醮,輔以豐盛的豬牛羊貢品,以紙錢引路,方能“說服”尚有靈智的鬼將借陽關道踏上漫漫歸鄉路,這就是民間俗稱的陰兵借道。


    曆史上有鬼將殘存的靈智消耗殆盡,近萬陰兵扯地連天!


    據說那一夜三千龍虎山道士上至天師,下至道童配桃木劍下山死戰,也為日後與佛門辯法失敗埋下伏筆。


    但隻要“說服”成功,由聚集陰兵造孽的鬼將轉而引領陰兵有序歸鄉,儒家道門便會給那鬼將記功德一件,並向一國之君舉薦,一旦君王聖旨宣讀,那鬼將便能借聖旨中蘊含的紫氣轉為英靈,迴國後最差也是擔任城隍一職,自此香火供奉,福澤子嗣,神道有望!


    眼前這具尚未離開肉體的鬼將顯然是魂魄被封印在死軀之內,因此戰力不受正常陽氣對陰物的限製,張半弓雖是一介武夫,可得梨衛久跟博學多才的陳子雲,耳融目染之下,這些奇聞異事的內幕多被少帥深入淺出的講解了一遍,關寧雖然能得戰功不少,可還是覺著跟著少帥心裏踏實。


    張半弓將畫雀背在身後,手放在腰間的佩刀上,不過看上去那個身形大了鬼將一圈的昔日軍中虎將根本就不需要支援,打壓的不知痛覺的鐵浮屠一步退步步退,最後一拳打在鐵浮屠胸口,連帶著護心鏡被暗金色的拳頭被一拳打的深深陷入了胸膛倒飛出去!


    快步跟上的張闖一腳踩在鬼將唿延的脖頸上,一手插入死軀塌陷的胸膛,生生將護心鏡連著停止跳動的心髒掏了出來!


    暗自咋舌的張半弓可沒和大夏龍庭時期的金身羅漢見過,不知張闖現在實力對比前朝佛門修行者實力如何。


    旁觀作戰的張半弓現在的任務就是想辦法找到將魂魄封印在死軀之中的宋帝。


    眼下鬼將被全麵壓製,若是那煉化紫薇真氣的宋帝不親自出麵,又如何奪那虎符食補自身。


    張半弓不知道的是,紫薇真氣一旦煉化,國將不國,即無國,便無六部三司二監一院,沒有欽天監找尋龍脈,沒有吏部奉詔主持科舉將地方受聖旨恩澤蘊含紫氣的狀元榜眼探花召迴朝廷,消耗的紫薇真氣便得不到循環補充。


    宋帝涸澤而漁吃掉了傳國玉璽,朱批禦筆,鎮庫母錢中蘊含的紫氣,又不能像尋常修士那樣吸取無主靈氣作為修煉本源,那麽餓就是是遲早的事,而臨國大唐也就成了最近能補充紫薇真氣的地方。


    被陽剛之氣猛烈灼燒壓製洶湧死氣的唿延塚隻覺得眼前有一團耀眼到隻能眯著眼看到有一個巨大人影背光朝著自己走來,這就是佛門金剛或修道結丹的陸地神仙在鬼物眼中的形象,原本帶著腐蝕陰暗的死氣輕易能繞開盔甲筋骨水蛭般吮吸活物的血氣,但在人形太陽麵前,金光散發出的最外層光芒都快將自己的三魂七魄給融化了,若不是自己的死軀和鐵浮屠盔甲擋著,就是實力再強眼前強敵三成,怕也不是對手。


    艱難起身的唿延塚將雙拳對轟碎裂的指套腕甲卸了下來,自己雖然肉體感覺不到疼痛,但靈魂上的觸痛更為真切,光對轟一拳便能感覺強敵在肉身力量上的全麵壓製,更不用說天生克製陰物的佛門金身,上一次見到大夏龍庭佛門金剛還是在自己兩三歲時。


    那記錄在大宋秘藏仙家畫卷之中的各種細節撲麵而來!


    盤腿虛坐於半空的和尚眉眼深邃,略顯幹瘦的臂膀體魄遠沒有周圍持棍而立的武僧來的孔武有力,隻是當閉目豎手的和尚眉心一點金漆浮現迅速蔓延全身時,還是孩童的唿延塚意識沉入畫中!隻覺頃刻間撥雲見日!照的朦朧世界如大日融金!那些個躲在陰影中的鬼蜮伎倆隨之灰飛煙滅!無須念咒超度,無須出手鎮壓,旁邊似乎有不甘心的道門真人說道若是自己將金丹外放也能達到如此效果雲雲。


    隻可惜龍雀滅佛動作太快,否則借著佛門的鎮壓,地處偏遠潮濕多雨的大宋還能借著塵盡光生的陽剛之氣再續國祚三百年!當自己接過父親的家主之位,擔任一國之柱時,大宋太子已經被將傾大廈壓的喘不過氣來,現在想來宋帝不理朝政時,大宋的國祚就成了盤中餐!


    各地的起義軍奏報接二連三急奏皇城,而太子手書的調令送到各地擁兵自重的軍部大佬府邸跟泥牛入海一樣,雖然自己世代簪纓,鍾鳴鼎食,但也熟讀王朝史書,隻是大宋亡國後,自己這一國之柱的背景就是幸存族人們供其他國家廟堂坊間茶餘飯後的談資。


    唿延家的女子是真的媚!那水靈勁沒得說,唿延家的奴隸能幹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飯!


    作為唿延家主,怎能讓家族受此奇恥大辱!雖已死去的自己怎麽能看著家族蒙羞,讓後代受苦?都說“家”是幸福美滿的代名詞,而塚則是生命終結的歸宿,當自己的魂魄被宋帝喚醒時,本身就為國盡忠的唿延塚有權利拒絕皇帝的敕令,但為了自己的家族最終還是選擇了幫助宋帝。


    已經全方麵擊潰鬼將的張闖毫發無損,暗金膚色的魁梧大漢斜眼瞥向橫躺在地上的鬼將,本該失去再戰之力坐等超度的鬼將居然再次懸浮起來,原本被灼燒殆盡的死氣再次覆蓋住鬼將的全身,魂飛魄散再無來世又如何?


    今日虎符我必得!


    心感不妙的張半弓猿猴般趕到顧無言處,一手卷起暈厥之人,一手抄起虎符遠離戰場,但願張闖能打贏他,否則就算給自己插上翅膀也飛不走了。


    黑色的死氣衝天而起!伴隨著淒厲沙啞毛骨悚然的吼叫,鬼將唿延以巨大的執念短暫的突破了現有的境界。


    鬼王現世!


    此時的鬼王唿延一步一頓朝著之前擊潰自己的致勝金剛前行,沿途百米內被屠戮的鐵騎營死人與斷馬的血漿怨氣紛紛朝著鬼王匯聚而來,血液化成的千百條黑紅相間長蛇湧進鬼王被致勝金剛打塌的死軀中。


    先是雙手長出鋒利的指甲!宛如五把啞光的短匕!額頭上露出白骨的傷勢迅速愈合,全身骨骼爆響,肌肉瘋漲,鐵浮屠鎧甲在發出令人倒牙的呻吟後崩裂開來!身軀如同注水的活牛一樣大了一圈!卻又因為不按常理而顯得肌肉扭曲怪異。


    臨陣破境?陽間鬼王?眯起眼睛的張闖想起了昔日那個攜指間風雨方寸天劫而來的長青真人,一正一邪,都是為了心中的執念。


    山唿海嘯般的死氣全方麵壓製自己散發出的金色光芒,以至於全身金漆退潮般湧向自己的眉心印堂處,膚色恢複常人失去金剛神功加持的張闖眯起了眼睛。


    黑霧之中,一點白芒格外刺眼!


    像是暗無天日驚濤駭浪中的一葉白舟,隨波逐流,卻又永不沉沒。


    藏在護心鏡夾層裏的家書?唿延塚下意識的摸了摸空蕩蕩的胸口,隻有強壯如鋼鐵般的肌肉,那張寫好了自己若是戰死沙場就由大兒子繼承族長之位,帶領少量族人離開大宋走上自己暗中謀劃好的後路。


    張闖沒有趁著鬼王唿延短暫的發愣刹那間出手強攻,而是拿著護心鏡中掏出的家書平靜問道:“唿延塚,你可知宋帝堵死了你家人的後路?”


    聞聲鬼王唿延怒容滿麵!戾氣暴起!


    “桑海南崖的棧道,偽裝混在禦林軍組成的北下平亂軍,還有滿載貨物去往鬼市充盈國庫的商隊,你在這裏為國盡忠哪怕再無來世,宋帝去幹什麽了?


    你身為一國之柱,家中之人早已盡染紫氣,多寡而已,你以為你額頭上開的豎眼是宋帝助你一臂之力?隻是個監視你的法眼而已。”張闖知道隨便一說肯定不能策反鬼王,若不是陳子雲安插的碟子,光今日鬼王一關怕是要兩敗俱傷,主要是宋帝煉化紫薇真氣後隱匿逃遁術史無前例,無跡可尋,唯有鬼將唿延是一條線索。


    張半弓盯著覆蓋了方圓百米的黑霧,即使自己耳聰目明,也覺察不到黑霧中有一點動靜,強如致勝金剛都在瞬間被鬼王所鎮壓?漣漪都沒有?


    張半弓身後的空中漣漪蕩漾,頭戴紫金冠,穿明黃龍袍的高瘦宋帝麵無表情一步憑空跨出!雙手負後龍行虎步,如天子上朝!


    感知到一股龐大的威壓出現在身後,張半弓冷汗直流艱難的轉身,是宋帝!


    若不是半隻腳跨入大宗師的張半弓體魄堅韌,心性上佳,光是此時宋帝散發出的帝王之威都能震散其三魂七魄。


    眨眼間出現在張半弓身前的宋帝冷冷暴喝:“跪下!寡人便賜你全屍!還不謝主隆恩!”


    渾身僵硬的張半弓瞠目結舌,雙膝一軟便要跪下,他知道宋帝的目標是虎符,但煉化紫薇真氣吞噬國祚行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早已被儒家道門禪宗通緝,大唐雖以武立國,禪宗根基又尚淺,關寧城亦有書院君子,道家真人坐鎮兌換斬鬼花背錢的錢莊,本以為宋帝隻敢隱匿現身,誰料到一枚能調動州軍的虎符便引蛇出洞,餓瘋了吧這是?


    等等!也有另一種可能!這不是一枚紫氣寡淡的州軍虎符,會不會是一枚陛下賜用能掉動天下軍隊的虎符,剛剛起的懷疑之心,一縷紫氣從全身僵硬的張半弓手中取過青銅州軍虎符,其上附著的障眼法經不起推敲恢複了原狀!


    黃金打造的伏虎惟妙惟肖,分開兩半的虎符內側有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長安,虎符的12字錯金篆書銘文是先在虎符身上鏤刻陰文,再將金絲嵌入陰文之內,最後鏤平打磨光亮,銘文字體規整挺秀,剛勁有力。


    猜對了!


    張半弓沉默無語,少帥這套狼是用的親兒子吧?


    果然,下一刻一襲墨青道袍的中年模樣道士乘風而來,頭戴一頂形似聚攏煉化狀的混元冠,一粒碩大的純淨蓮子懸浮在黃金蓮花之上,道人蓄須留發,丹眼薄唇,鼻梁挺拔。


    一名著土褐色僧衣的小和尚健步如飛,腳下頻率不快,但行進間似有殘影遺留,速度僅次於頭頂上禦風飛行的中年道人,沿途一隻蠍子爬出洞窟,正好趕在小和尚下腳處,也不見小和尚改變路徑或減慢加快步伐,隻是一腳淩空虛踏一下,便略過了腳下小小的蠍子,那蠍子還舉鉗揚豎尾準備擋下踩下的僧鞋。


    一名青年儒士青衫布鞋,斜坐在一匹矮腳小馬上,稍慢禦風道人一步趕到此處。


    今天是張闖在這裏,代替裴思退綽綽有餘,張半弓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任他宋帝如何厲害,這會怕也是插翅難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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