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輩們用鮮血澆築出來的和平防線,來之不易,需居安思危。”


    ——大陸簡史·批注版。


    陳寸心提前站出來終止掉這場注定沒有結果的爭論,陳九也沒再多言什麽,微微點頭向眾人示意後準備離場。


    今天這番尖銳的警醒之詞,本不在陳九的預料範圍內,但既然老頭子想讓幼孫講幾句,那他同樣不會有顧慮,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


    場間眾人有得讚同,有得順著陳九的話深思下去,暫時還未有定論,有得則不屑一顧,認為少年是在故意唱高調,拔高自己。


    束正一家三口朝外走去,他低聲道:“咱們這位九少爺,倒還真是憂國憂民呐,嗬嗬。”


    嘴角噙著冷笑,語調有些陰陽怪氣。


    聞言,束芯迴想起少年過往的所作所為,輕聲道:“不,他真得是這種人。想要做些事情,想要改變不公,想要人間平等,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束正迴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唯有時間能給出答案。”


    束芯望著台上少年的背影,眼神堅定道:“是的,時間會給出答案。”


    ——


    有不少人抱著跟束正差不多得想法,比如陳邊銘,麵帶嘲諷道:“滿嘴的假話、空話、大話。”


    陳泠的長女——陳望,此刻聽到自家親弟弟的小聲吐槽,瞬間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悄悄在他腰間掐了一把,惡狠狠道:“你最好給我搞清楚,今天這是什麽場合?你諷刺得又是誰!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抽你大嘴巴!”


    陳邊銘瞥了眼姐姐,小聲嘀咕道:“本來就是說給你們聽的,又沒其他人會聽見。”


    陳望懶得再聽弟弟廢話,揚手欲打,見狀陳邊銘趕緊小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直奔陳流兒的方向過去。


    ——


    眾人有條不紊的離開,主席台上陳曦望向侄兒,開玩笑道:“你今天這一頂頂高帽子扣下來,搞得二叔都有些於心難安呐,總覺得你是在暗示我。”


    陳九想了想,說道:“難聽話、風涼話、泄氣話,總歸是要有人站出來說一說得,我最合適,童言無忌嘛。至於您推出的那幾個項目,嗨,刀刃本無心,罪在持劍人。”


    陳曦點點頭道:“跟二叔得想法差不多,咱們這算英雄所見略同?”


    他敲了敲桌上的電腦,接著道:“令二叔驚訝的是,你竟然也會關注這些東西,並且能一眼看穿其中本質。”


    陳九笑著道:“流落西海十二年,與社會脫節的厲害,迴歸大陸之後自然要多關心關心時事,了解世界運行的規律。”


    陳臥墨眉舒展開來,微笑著接話道:“你比我們當年都強,也比小落強,他像你這麽大年紀的時候,成天隻會纏著我要過兩招,除了打架還是打架。”


    陳九玩笑道:“相較於同齡人來講,我的心思的確是多了些、雜了些,好壞摻半吧。這其中,老爺子功不可沒,多虧了他的細心嗬護呐。”


    最後幾個字咬的極重,陳曦兄弟倆聽出侄子的言外之意,笑道:“老爺子就那性格,非要別人按照他的意願去做,他的想法去活,我跟你臥叔當年也這麽過來的。”


    陳九擺擺手說道:“嗨,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陳臥點點頭說道:“有這麽位麵麵俱到的大家長在,隻能借用你剛才的話來評價,好壞摻半吧。走,去仁安廳。”


    “嗯。”


    ——


    前麵的淩悅寧走得極慢,似乎是在刻意等誰,當陳曦幾人路過時,她朝兄弟倆微微一笑點頭示意,看了看後麵的少年。


    陳曦、陳臥心領神會,迴了個笑容後加快步伐離去,綴在身後的陸平三人同樣如此。


    陳九見狀沒好氣道:“幹嘛呀?有事兒?”


    淩悅寧瞪眼道:“什麽態度?有沒有點禮貌,我可是你們陳家尊貴的客人!”


    “嗬嗬,”陳九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冷笑道:“昨晚得傷,還沒好透徹呢,隱隱作痛。”


    淩悅寧下意識地挪開視線,顯得有些心虛,小聲道:“那我之前也幫你解圍了,功過相抵。”


    陳九撇撇嘴說道:“那個台階就算你不給,我也無所謂。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人怎麽看我?大不了狠呲他們一頓。”


    淩悅寧神情有些無奈,斜了他一眼說道:“看出來了,你今天但凡有一絲顧慮,都不會說出那些話。可你有沒有想過場合、時機、立場這種東西?”


    陳九迴望過去,盯著女人那雙如寶石般幽深的淡藍色雙眸,意有所指道:“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既定事實就擺在那裏,不以我們的主觀意誌作改變。而問題,總歸要有人去指出來,並加以解決。”


    “我、亦或陳家、乃至內閣,目前都無力改變現狀。你們十姓世家也許可以?”


    “但是否有能力改變,與有沒有改變的心,完全是兩種概念。甚至於講,大家願不願意承認這些情況,都得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淩悅寧搖頭道:“事情可能沒你說得那麽糟糕。”


    陳九指著自己胸膛,平靜道:“我之心覺,可聆聽眾生心意。想知道我今天都‘聽‘到了什麽嗎?”


    淩悅寧淡淡道:“願聞其詳。”


    陳九注視著她,滿臉認真道:“你、米克、程峰、以及爺爺,你們眼中沒有其他任何人的存在,包括彼此之間,懂我意思麽?”


    “大伯、二叔、三叔、姑姑他們,眼裏隻容得下老爺子,米克勉強算半個,警惕、敬畏皆有之。”


    “台下各方諸侯、主事人同樣如此,隻有在爺爺和米克說話時,他們才能稍稍提起幾分興趣,但重視程度也不多,可能與場合有關,畢竟誰都知道今天這個會議其實就是來走個過場。”


    “再往下數,我那些同齡堂、表兄弟姐妹們,眼界更是窄到離譜,除了爺爺之外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包括他們的至親父母。當然,尊重是有的。但尊重和敬服是兩種概念,理解吧?”


    “這真的很可怕不是麽?”


    淩悅寧黛眉輕蹙,欲言又止。


    陳九自顧自地接著道:“我猜你是想問,可怕在哪裏是吧?”


    “嗬嗬,明明真正能做事、想做事、並且還可以把事幹好的人,全部集中在後三排,以及各家的那些助理秘書。”


    “但你們,眼裏卻完全沒有他們的存在,直接忽視,輕怠至極。”


    “關鍵眾人竟然還都習以為常,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


    “我甚至‘聽見‘有人在心裏說:真是太榮幸了,我竟然能出席這種場合,能看到這麽多大人物,能當麵聆聽陳家主和米委員的教誨。抱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嗬嗬,很可笑吧?但在我看來,他們可憐至極,這是一種多麽深入骨髓的卑微思想啊?”


    “人生來平等,難道就隻是一句空話麽?”


    “再之後,我捫心自問,憑什麽。”


    “就憑你們是決策者?是掌握權柄與力量的人?所以他們就該低人一等,你們就該高高在上?”


    “別鬧了。”


    “換個出身,換個位置,他們未必會比你們做得差。”


    “可同樣的道理,如果今天你們雙方之間的身份倒轉過來,他們是不是也會如同你們這般,瞧不上其他所有人?”


    “再換句話說,這批真正能做事的人,放到外麵去,一樣也瞧不上那些普通民眾,優越感拉滿。在這一點上,我親眼見過太多真實案例。”


    “大概是應了那句俗語呐,位置決定腦袋。”


    “階級分化就此產生,矛盾的種子同時生根發芽。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分化逐漸變得堅不可摧,最終形成對立。”


    淩悅寧輕聲道:“不可否認,這是人性中的一部分,可以稱作缺陷。”


    陳九反問道:“危害國本的隱患,是一句輕飄飄的人性缺陷就能掩蓋過去的?這分明就是製度出了問題,需要從根上做出改變。你們這些人,難辭其咎!”


    淩悅寧皺眉道:“你想動頂層設計?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陳九嘴角上揚,冷笑道:“我還沒那麽愚蠢,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牢騷怪話罷了。”


    淩悅寧細細琢磨著他剛才的這些話,忍不住問道:“你哪來的這麽大怨氣?出身在這種環境裏,我認為你早就該認清弱肉強食的現狀。”


    陳九平淡道:“心有不平氣,僅此而已。而且這跟弱肉強食沒有關係,跟偽善虛假有關係。”


    “很多人的出生,其實並沒有太多價值,沒有太多意義,他甚至可能都不想來到世間,結果還是莫名其妙的來了,無可奈何。”


    “而偏偏是我們這類掌握話語權的家夥,強行賦予那些人很多價值,好像多了不起的樣子。歸根結底,還不是有所求?”


    “求他們好好活著,求他們任勞任怨,求他們無私奉獻,求他們舍己為人。”


    “那既然是求,是不是得有個求的態度?”


    “嘴上一套,背地一套,真的很令人心生厭惡。”


    “在我等把普羅眾生當作牛馬般驅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穹頂之上的那些存在,也是如此看我們的?”


    淩悅寧輕聲道:“大概吧。”


    陳九盯著她,麵色漸漸凝重,沉聲道:“每一個能左右世界走向的人,都應該牢記八個字,將心比心,以人為本。”


    “倘若不想做、做不到,那便換人,換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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