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衡,存乎萬物之間。”


    ——大陸簡史·批注版。


    束芯並沒有被嚇到。


    她雙臂環胸身姿筆挺,冷眼相對道:“君父威嚴在這個年代已經不流行了,而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無知、任人擺布的小姑娘、乖女兒。現在,我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做事邏輯。”


    眼看束正又要發火,束芯母親連忙給丈夫倒了杯水,輕輕拍著丈夫的後背打圓場道:“哎呀,你們父女倆至於麽?就不能好好說話麽。還有你!”


    婦人指向女兒,佯裝不滿道:“誰教你的滿嘴髒話,再敢胡言亂語,我抽你!”


    束芯不太領情,冷冰冰道:“如果不是被你們逼迫到極點,我也不會這麽歇斯底裏。”


    “唿……”


    男人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凝視著女兒沉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從來不曾想過要逼你什麽,隻是不願你走彎路。我和你媽是過來人,大半輩子經曆過許多事情,許多風雨,好心好意為你指條明路,難道有錯麽?”


    束芯嘲諷道:“所以就讓我拋下現有的一切,去跟一個對我來說十分陌生的男人結婚?嗬嗬,好心好意,往往未必能成為好事,所以做女兒的隻能心領,實在承受不起。”


    男人再度被女兒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激起怒火,忍不住吼道:“你真是反了天了!”


    婦人拉了拉丈夫,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她望著女兒柔聲道:“感情是依靠時間培養出來的,當年我和你爸從認識到結婚,不也就短短幾個月時間麽?這麽多年相互扶持走過來,感情也很好啊。更何況,沒人讓你放棄現有的一切,你依舊是束家的獨女,唯一的繼承人。哎,無論男女,總是要在擁有過婚姻、子女、家庭之後,才算一個完整的人。說得再膚淺一些,就叫老有所依。”


    束芯沒有搭理母親,目光一直聚焦在男人身上。


    她漸漸平靜下來,淚水卻連成珠線,不斷滑落。


    “事情真的是這樣麽?”


    束正皺眉反問道:“要不然呢?你年輕時候,眼光高,愛玩兒,我們可以理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急著催你。可你現在多大年紀了?好不容易遇著個合適的,還要拖?準備拖到什麽時候?”


    束芯淒然一笑,說道:“到底是我覺得合適,還是您覺得合適?過往那些年裏不逼我,是因為您自己都看不中,不符合要求吧。”


    “現在著急,是因為您終於碰著個看對眼的女婿了?”


    “嗬嗬,濱陽城申屠家族的直係給您當女婿,多唬人的名頭。”


    “我就好奇一點,您就不怕是在與虎謀皮?女兒嫁過去了,生個孩子姓申屠,家產也順道給您撈走,徒為別人做嫁衣。”


    “還是說,您真就十分相信女兒,認為我在背靠陳家這棵大樹的情況下,能掌握主動權,嫁到申屠家之後可以化其資源為己用,反哺家族。”


    “嘖嘖,細細想來,反正您怎麽都不吃虧,畢竟您藏在幕後,隨時都能做出決定家族命運的選擇,頂多到時候直接拋棄我這個外嫁的女兒,及時止損。”


    “哈哈哈,說到這兒,我終於明白,今天在我給您帶來姨父傳迴的消息時,您為什麽會那麽興奮,那麽急迫了。”


    “仁安城以北,不正是申屠家的勢力範圍麽?您大概是覺得姨父在暗示什麽?”


    “於是你們心心相印,一拍即合。”


    “用聯姻換取跟申屠家合作的機會,我既是籌碼,也是誠意。”


    “嗬嗬,您可真是個好父親呐!”


    束芯嘴角掛滿嘲諷笑意。


    男人豁然起身,勃然大怒道:“你就是這麽想我的?我他媽是你親爹!這輩子,下輩子,加一塊都做不出這麽無恥的事情!”


    束芯直視著父親,冷漠道:“這可能不是您的主要目的,但是您敢不敢否認,自己從來沒往那方麵想過?”


    男人一時間有些語塞。


    束芯目光灼灼,追問道:“承認自己的卑劣,是件很難的事情麽?”


    “哎。”


    男人歎了口氣,重新落座到沙發上,輕聲道:“我無法承認,因為你說得那些,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同樣不敢否認,自己想過那些事情,但僅僅是想過而已。如果隻論心不論跡,這世上就沒有好人了。”


    “而且,你不是跟那小子相處的挺融洽的麽?為什麽非要這麽抵觸呢?”


    “融洽?”束芯反問一句,說道:“是誰和你說得這二字?正常朋友,哦不,稱不上朋友,就是在有心人撮合下的兩個熟人,於一起吃過幾次飯,談不上一言不合,也談不上兩相欣賞,彼此敷衍罷了。嗯……或者說是他的一廂情願?嗬嗬,就這樣一段平凡而又普通的交際過程,跟融洽沾邊麽?”


    “更何況,您剛才說得心、跡二字,我不認同、也不接受。因為我是您的女兒,您是我的父親。”


    “作為父親,他會心憂女兒的終身大事,期盼她能找到一位真心愛自己的,以及她真心愛的人,從此共度餘生。”


    “這其中,不應該摻雜任何算計、利益。”


    “可您先前的態度,已經暴露太多東西。”


    束正靜靜望著女兒,沉默片刻後說道:“可你這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你必須得給束家留下子嗣,否則我該怎麽向你九泉之下的爺爺交代?傳承百年的祖業,不能在我這代斷送,這是底線。”


    束芯點點頭說道:“這個說法,我理解並接受,但是,那個人選一定是我所鍾情的,與你們所有人都無關,更不可能是申屠家的那位。”


    自家女兒的拱火能力絕對是一等一的,束正被這話噎得又有些想發作的趨勢。


    他強忍著怒意,說道:“非要拿這件事情賭氣?”


    束芯反問道:“是我在賭氣?是你想要的太多!我不喜歡那個男人!”


    束正問道:“如你母親先前所說,感情是靠培養出來的,你為什麽不能先放下芥蒂、偏見,認真和人相處一段時間試試看呢?”


    束芯盯著父親一字一頓道:“絕對,不可能!”


    她深知父親的秉性,愛當然是愛自己的,卻也不憚逼迫自己,去做些他認為是正確的事情,美其名曰為了女兒好。


    自己今天但凡退一步,日後父親絕對會打蛇上棍,慢慢纏到自己妥協為止。


    束芯當年就吃過一次虧,被父親一通冠冕堂皇的借口給忽悠住,被迫放棄自己所鍾愛的生活,轉而走向一條看似光明坦蕩、實則充滿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商途。


    現在好不容易適應其中,這當父親的,又想把自己視作棋子挪走?


    門兒都沒有。


    束正雙拳不自覺地握緊,咬牙道:“賭氣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還是那句話,你必須得結婚生子!”


    “女婿的人選我可以不管,但你記住,我同樣無法容忍你用賭氣的理由,拋下那樣一位青年才俊,否則你將來一定會後悔!”


    “嗬,你當然也能說不喜歡他,對他沒感覺,可這一定得是在深入接觸過之後下的結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順著情緒胡扯!”


    聞言,束芯冷笑道:“就因為介紹人是小姨?你怕在我的肆意妄為下,可能影響到你?所以哪怕拒絕,也得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否則會讓你丟臉,讓整個束家丟臉,你以後又有何顏麵再去陳家拉關係,再去跟申屠家談合作。”


    “哈哈,父親,你是真的頭腦拎不清,還是故作緩兵之計圖謀更遠?我和申屠家的那位牽扯越深,將來越不好做切割,不如早說清楚早了斷。這麽淺顯的道理,您難道都不懂麽?”


    束正冷聲道:“我不管你怎麽惡意揣測我,但剛才與你說得這些,是底線,不能動。”


    束芯眉頭緊皺,有些震驚於父親的固執,隨即心頭湧上一股無名之火,麵色決然道:“直到此時此刻,您仍在打那個一石幾鳥的美好主意,我勸您,趁早死了這條心!想拿女兒去換前程,換未來?我束芯肯定不會如你的意!有本事再去生一個!”


    婦人聽不得這種話,皺眉斥責道:“閉嘴吧!”


    女兒的這番話,仿佛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束正再也壓製不住怒火,起身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聲音清脆且響亮。


    婦人沒想到丈夫會突然失控,趕緊起身拽住他,生怕他再做出些什麽過激舉動。


    她望向女兒,眼神中滿是憐惜,埋怨著丈夫道:“你幹嘛啊!有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動手幹什麽!”


    束正此刻餘火未消,指著女兒麵朝妻子,怒氣衝衝道:“你聽聽她說得這是什麽屁話,我還能跟她好好談下去麽?”


    “還有你!”


    怒火突然轉移。


    束正對著妻子吼道:“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我這邊教育你那邊護!慈母多敗兒!不知道麽?!你看看你,都把她慣成什麽樣了!今天我不好好治治她,將來出去要吃大虧的!”


    束芯母親立馬不樂意了,昂頭反駁道:“你吼什麽吼?顯你嗓門大,顯你厲害?咱們女兒什麽樣?”


    “她就現在這樣!怎麽了!!!”


    婦人雙手叉腰怒目圓睜,氣勢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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