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山之大,何止萬萬裏?隻一眼,我盡收眼底。”


    ——大陸簡史·批注版。


    可束芯卻不覺得懊悔,就覺得用一件事情看清一個人,哪怕自己即將要承擔的後果,可能會有些嚴重,但也蠻劃算。


    盡管這聽起來格外的自欺欺人。


    忽然,一道略帶著調笑的溫淳嗓音,於此刻在她耳畔響起:“我說姐姐,您那複雜多變的心裏,又在想什麽呢?總覺著沒念我的好呢。”


    悄無聲息間,陳九橫移兩步,擋在女人身前。


    少年的背影不算高大,甚至還沒束芯高,她可以透過少年,清晰的看到對麵男人冰冷如霜的臉色,以及崗樓上那些黑洞洞的槍口。


    可不知為何,在少年站到自己身前後,她整個人也隨之放鬆。


    心髒仿佛某種樂器,帶著令人沉醉的旋律,重新鼓動起來。


    陳九背對束芯麵朝男人,目光平靜道:“讓他們放下槍。”


    嗓音不大,卻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男人略微移開視線,不敢直視少年,有些猶豫道:“可這,不合規矩,畢竟……”


    陳九沒有跟他囉嗦扯皮的意思,同樣伸出手掌放在身前,直接道:“五個數,手指落完槍沒放下,你死。”


    男人劍眉高挑,有些難以置信道:“九少爺莫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陳九沒迴答,反問道:“大師境了不起?還沒殺過,挺想試試。還有四個數。”


    底氣十足。


    說著,他放下一根手指。


    男人完全摸不準陳九的套路,更加猶豫。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少年。


    雙眸清澈明亮,恍若星辰般璀璨,內裏卻宛如一潭死水,平靜異常,或者說死寂、冷漠。


    這小子,來真的?


    “三。”


    陳九麵無表情的放下手指,數著數。


    “二。”


    聽著如同催命符般的倒計時,男人緊咬後槽牙,仿佛下定某種決心似的,猛地一閉眼揮手大聲道:“放下武器,繼續巡邏。”


    眼前這位九少爺敢賭,賭自己不敢開槍。


    可他不敢賭陳九會不會真的出手。


    少年殺心自起,濃重到令人膽寒,別說他本人,諾大陳家除了那位說一不二的老爺子,誰還敢去賭?


    萬一打起來,贏也好輸也罷,自己下半輩子就算完了。


    男人略帶怨恨的瞥了眼束芯。


    就為了這麽個不長腦子的女人,至於如此撕破臉皮、不管不顧?


    陳九側身一步擋住他的視線,輕聲道:“從今往後,陳家裏的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但唯獨你,見到束芯如同見我。”


    束芯呆住了,愣愣的看著少年的背影,嘴巴微張卻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陳九靜靜的望著男人,等他迴話。


    時間仿佛就此凝滯。


    男人漸漸低下了頭顱,應聲道:“知道了。不過……”


    他猛然抬起頭,眼神堅定道:“今天的事,束總不守規矩在先,您強行插手在後,我會如實向紅樓稟報。”


    陳九沒有在意,點頭道:“理應如此。走吧,去待客室,我等李安之來接我,不會讓你難做。”


    男人愣了愣。


    少年沒去管他,大步前行。


    束芯像個受氣包似的,低著頭老老實實跟在陳九屁股後頭,亦步亦趨,心思複雜。


    男人隨後跟上。


    過完安檢之後,幾人來到待客室。


    陳九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望向男人,指著身旁的束芯,平淡道:“有些事情,過猶不及,你懂我意思麽?”


    男人微微垂首,一語雙關恭敬迴道:“陳家大宅的規矩多,明得暗得都很多,在下亦不能免俗,照章辦事而已。”


    陳九冷笑一聲,說道:“規矩?這個規矩是法度,還是某些個別人的意願?如果是後者,嗬嗬,隻要我想,我的話隨時能成為規矩,因為我來自西海,來自西北。可是,我不想。懂不懂?”


    男人老實答道:“不太懂,可記下了。”


    陳九頷首示意,說道:“嗯,記下就好。你不懂沒關係,自然有人懂。出去忙你的吧。”


    “在下告退。”


    在男人離開後,空曠的待客室重新變得清淨。


    陳九閉目養神,手指時不時的微微點動幾下,不知在想些什麽。


    束芯低著頭同樣不說話,沉默以對。


    過了會,陳九睜開雙眸瞥了她一眼,笑道:“怎麽啦這是?誰又惹你不開心了,一副受氣小媳婦似的委屈模樣。”


    聞言,束芯想了想,小聲道:“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陳九擺擺手,淡淡道:“不算吧,你在與不在,說不說那些話,麻煩總是在那裏。”


    束芯抬起頭,可憐巴巴的望向少年,說道:“可剛才如果不是我那麽情緒化,也不會激化你們之間的矛盾。”


    陳九笑罵道:“你也知道自己情緒化啊?真是不長記性,今天幸好是我在這裏,要不你完了知道麽!”


    束芯見少年沒有生氣的意思,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嘀咕道:“要不是因為你,我也犯不著跟那看門狗生氣。”


    陳九瞪眼道:“說什麽呢!又嘴欠是吧?再敢這麽口無遮攔,我現在就送你去紅樓受罰!”


    束芯一點兒也不怕他嚇唬,嘁了聲說道:“我才不信呢。不過……”


    她的聲音低了幾分,訕訕道:“之前真的對不起啊,我就是看他這麽欺負人,你又沒啥反應,就莫名其妙的很生氣……”


    陳九嗯了聲,說道:“明白的,你們女性的共情能力總是很強,容易把自己代入進去。我猜之前那會兒,你甚至會在心裏罵我懦弱,沒脾氣,被人欺負到家門口都不敢反擊,就會在外麵跟你們耍威風。”


    聞言,束芯是真有些尷尬了,白皙麵龐瞬間印上紅暈。


    靠,這小子會讀心術嘛?!


    一看她這模樣,陳九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笑著道:“現在知道我的不容易了吧?仁安居,大不易。陳家居,更不易。”


    束芯輕聲道:“明白了。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好奇,你的脾氣為啥這麽好呢?少見的幾次發火,還都是為了別人。”


    第一次是在店裏,因為那個女娃娃的一句話,不惜冒著觸怒自家二叔的風險,也要強行出頭,把事情攬下來。


    第二次就在剛剛,因為自己……


    一想到那個橫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盡管看起來沒有那麽高大,那麽偉岸,可她心中仍舊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臉色又紅潤幾分。


    陳九毫不自謙道:“因為我講道理嘛。先前那位管家也許不太近人情,但守規矩。”


    束芯望著窗外,近乎明示道:“可有人,貌似不太想跟你講道理。”


    陳九沉默了會,說道:“從前有個大戶人家,有錢有勢。下麵呢,子嗣眾多,誰都想做那個接班人。唯獨一個人,看著清心寡欲,卻偏偏實力強勁,所以其他人都心裏不安,想著來針對他。殊不知這位呀,對那些過眼雲煙是真沒興趣。”


    束芯反問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可是,我倒覺得這人有些傻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都不懂。”


    陳九笑嗬嗬的望著她,說道:“那你說,如果你是他,會怎麽做。”


    束芯正視著少年,麵色堅定道:“我要是他,先拿走一切再說,讓其他人徹底死心,也就沒後顧之憂了。”


    “哈哈哈哈,天真。”


    陳九被逗樂了,接著道:“你呢,還是太小太傻太單純,沒經曆過大的險惡。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說得那麽簡單。”


    束芯很不滿少年的這種口吻,卻也沒反駁什麽,小聲道:“可也不能門都不讓你進呀,惡心誰呢。總感覺醉翁之意不在酒。”


    陳九讚同道:“你還是有些腦子的。你看啊,連你都知道這是惡心人的事,除了給相互間找麻煩外,沒有任何意義,那麽坐鎮後方的某位,知不知曉這個道理?當然是知曉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裏麵的深意值得推敲。不過現在沒啥頭緒,等待會兒見過那幾位再說吧。”


    束芯歎了口氣,略微憐惜的看了眼少年,說道:“哎,豪門世家真麻煩。”


    “誰說不是呐……”


    靠躺在沙發裏的陳九忽然坐起來,望著女人正色道:“昨天店裏的事,給你一個教訓,今天的事,又是一個教訓。你這女人給我聽好了,某些人、某些糾葛,是你無法觸及的存在!以後說話做事小心點,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束芯也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自己先前失言了,不該把事情放到明麵上來說,憑白給那位管家發作的機會。


    可她這會兒好了傷疤忘了疼,完全不在乎先前的不愉快,反而微笑問道:“你是不是在關心我,擔憂我。”


    陳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吐槽道:“我和你的腦迴路,永遠不在一條線上,蠢死你得了。今天要不是看在你為了我才出頭的份上,誰管你死活啊。”


    束芯下意識的屏蔽這些話,開心道:“顧左右而言他,你心虛了!”


    陳九徹底無語。


    說話間,李安之推門而入。


    束芯看著他緊閉的雙眼,有些好奇。


    瞎子還是真狂?眼睛都不睜一下的麽?


    陳九指了指自己的雙眼,女人瞬間恍然,臉上的好奇之色消退。


    李安之走到少年身旁,輕聲道:“紅樓那邊今天突然有事找我,把我帶進了地下城中,說要再采集一次基因入檔。出來後看到您打得電話,我就知道出事了。”


    陳九擺擺手說道:“沒什麽大事,有人借機惡心我一下罷了。走吧,陪我去錄個指紋,該守得規矩得守,以後就不用麻煩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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