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跟旁人講,不要拿空洞的道德來衡量自己,這把尺子,是用作教化他人的。”


    ——大陸簡史·批注版。


    早先陳寸心給自家孫子設下的九門關卡,是陳家自古以來的傳統,從九品對應至一品。


    其中有風險,但尚在可控範圍內。


    那位人間極致的老者,給陳九布下的局,則是真正的生死之爭,稍有差錯便會隕落。


    上三樓的空間牢籠中,兇險之處不在於遍地可見的一品、二品、三品,而是你永遠不知道,下扇‘門’打開,裏麵有多少人存在。


    蟻多尚且咬死象,更何況陳九要麵對的是一些窮兇極惡的武夫,其中不乏擁有各式各樣古怪能力的異能覺醒者。


    剛才殺死的這六位三品,陳九看似遊刃有餘,實際也是在鋼絲繩上跳舞,所走每一步、所出每一拳都得小心翼翼。


    既要專注心神、防備著抽冷子般的致命打擊,例如那記裹挾炙熱高溫的火拳,也要保證自己不作無用功,拳拳到肉。


    陳九這會癱坐在地上休息,大汗淋漓,耳鼻中流淌著的鮮血漸漸幹涸,形成兩道紅線連接著下頜。


    他隨手抹去,心裏有些慶幸。


    那滴潛藏在體內的龍血,起了關鍵作用,隻要沒承受到足以破開自己體魄的淩厲打擊,他都能借勢敲開些龍血中的強橫能量,反哺己身。


    陳九低下頭,凝望著自己的雙手,輕聲自語道:“老頭子說一氣之長連綿千裏,肯定不會無故放矢。可我若能做到那種境地,哪還需要如此費勁的跟人肉搏,直接化罡氣做刀劍鎧甲,一路碾壓過去。”


    他這時候有些猶豫。


    到底要不要換上‘新氣’。


    現在的狀態倒還好,但如果下一站的牢籠,再遇見這種鏖戰,可就未必了。


    “算了,先走再說。”


    陳九指尖劃過空氣,漣漪泛起‘門’自開。


    隨手而進的錨點,人數未知,境界未知。


    開門見山,有人在打坐入定。


    運氣有些差,又有些好。


    二品,巔峰體魄,氣息悠長。


    獨他一人。


    陳九莫名覺得有些可惜,搖頭自語道:“一個人,有些少。”


    不知不覺間,氣勢初顯。


    那人緩緩睜開雙目,訝異的望了眼少年,問道:“閣下是?”


    陳九有些無語,說道:“你們這些人,大概是被關太久,腦子不太靈光了吧?哪來的這麽多問題。”


    那人沒有動怒,微笑道:“我被抓的時間不長,卻從一品境掉入二品,馬上就要失去獨立關押的資格,得跟別的囚犯擠一塊去,因而在閉關修煉,試試看能否重返一品。我這人,習慣獨處了。你若是紅樓暗衛來帶我走,可否再給點兒時間?”


    陳九恍然道:“怪不得氣息仍舊悠長,原來是還沒被磨滅幹淨。嘖嘖,孤獨患者想在牢籠中破境,真有你的。可惜,你沒機會咯。”


    他向來不按套路出牌,話還沒說完就筆直衝過去,搶先出擊一拳印在那人臉上,瞬間將他轟飛出去。


    “草!陰險的混蛋!”


    那人臉色一變,破口大罵,少年已經欺身而上,體內氣機流轉奔騰過周天,相較之前又攀登一截,罡氣湧現。


    “區區三品境,找死……”


    話還沒說完,那人還沒來得及調整身形反擊,陳九的下一拳已經到了,封在他的嘴上。


    那人強提住一口氣,選擇硬受下這拳,同時大腿作鞭、帶著唿嘯破空聲甩過去。


    陳九同樣不躲,在被踢中的瞬間,五髒六腑有刹那的震顫移位。


    袁林那老家夥說的沒錯,入上三樓後,每一境之間猶如天壤之別,隨意一擊,都不是先前那六個廢物能媲美的。


    陳九咽喉蠕動吐出大股鮮血,進攻姿態有短暫的凝滯,那人抓住機會就要反打,少年氣沉內腑,湧動到口鼻腔處,化鮮血為利刃濺射出去。


    那人下意識的閉上眼睛,與此同時陳九一頭撞在他臉上,喉管脹大鼓起,聲帶擴張到極致,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嘯鳴,尖銳且雄渾。


    轟!


    那人隻覺耳膜被撕裂,意識仿佛要炸開一般,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期。


    陳九借機鎮壓住體內傷勢,再度猛攻過去,一拳複一拳,毫不停歇。


    疊力的過程,罡氣洶湧澎湃。


    那人在空中被砸的不斷後飛,陳九一直緊貼在他胸膛前,不管不顧的全力出擊,壓根不管氣機的損耗。


    一朝占據先手,處處占先。


    那人熄滅了提氣反擊的念頭,全部護在周身要害處。


    他有種預感,要讓自己跟少年似的不設防、瘋狂換命,最後先死的一定是自己。


    現在隻能等,等這愣頭青小子一氣用盡。


    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被踢過來打過去,最後砰然落地砸出一個深坑。


    漫天煙塵中,陳九騎坐在他身上,與先前對戰那幾位三品一樣,盡往要害穴上招唿。


    唯一不同的是,眼下這人似乎預感到什麽,壓根不做反擊,就那麽死死的護住自己,不給少年絲毫可乘之機。


    罡氣的滲入穿透,需要時間。


    陳九現在最缺的也是時間。


    一氣之長漸要衰竭,他再度強行攀升氣機,拳勁越來越重,拳速越來越快,七竅漸漸流血。


    那人被打得胸膛塌陷,身上沒一塊完好肌膚,血肉模糊。


    可此時,他卻開心的笑了。


    眼前這少年,體魄完全不似三品境界,猶勝自己一籌,要知道自己可是剛從一品境跌落下來,尚在巔峰末尾。


    他雙臂架起,嚴嚴遮住自己的喉嚨、麵頰、額頭,仍有閑心說話:“你若遲來兩個月,等我氣機體魄徹底從一品境跌落下去,恐怕我今天,真得被你這陰險家夥耗死在此地。可惜呀可惜,老子尚存一品餘境,等會率先撐不住的,肯定是你!老子看你怎麽死!”


    “聒噪。”


    陳九麵無表情,又是一記重拳擂在他心口。


    男人在肺腑、心髒、肋側、小腹等處,凝結了大量罡氣做防備,陳九的重擊頂多讓其疼痛難忍,還不至於造成實質傷害。


    疊力的過程,仍在繼續,男人烏龜殼般的防守挨打、絕不冒險反擊,讓陳九漸漸有些力不從心。


    他知道男人說得是對的,耗下去,死的肯定是自己。


    想到此處,陳九的拳頭越發重,似乎有幾分發泄的意思。


    換氣吧?


    少年心間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既然一氣之長已經用盡,那不妨換上新氣,這個時機肯定會被男人把握住,可這又如何?隻要自己能扛下那一瞬間的暴起,他肯定會被我耗死。


    起碼有八成把握。


    可若如此,我冒著天大猶豫才作出的選擇,意義何在。


    跟在九門中試煉還有什麽區別?


    陳九仍記得老人的教誨:不惜代價提住這一氣,方可無敵。


    怎麽提,拿命提?


    少年捫心自問。


    那就拿命提。


    忽然,體內潛藏的那滴龍血有些許異動,散發出微弱能量,盡管很少一絲,對身體也做不了什麽補充。


    可在它流向竅穴經脈的瞬間,陳九恍然明悟。


    有個冷血女殺手,曾與少年說過一句話,人體有十二條經脈,七百二十個竅穴。


    是的。


    其中同樣蘊藏氣機。


    陳九於氣海中繼續攀登。


    商陽,合穀。


    自爆兩竅穴。


    成功攀升。


    少年拳勢更重,如雨點般密集。


    他盯著身下漸漸有些惶恐的男人,微笑道:“現在該你死了。”


    男人並不知道陳九身上發生了什麽事,隻知眼前這小子明明氣機已經快要衰竭,可又在轉眼之間突然多了股莫名其妙的力量。


    就好像自己在打怪,費盡千辛萬苦總算要功成,結果臨了才發現,怪物還有一管血?


    我打你媽!


    男人非常憤怒,有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他大吼一聲,不閃不避接下兩拳,趁勢凝聚氣機翻身而起,意圖殊死一搏。


    他先前沒有自誇,也沒有貶低陳九的意思,剛剛跌境的自己,暫時還能抓到巔峰狀態的尾巴,破開少年的攻勢後,局麵陡然倒轉過來。


    速度、反應、力量全部提升一個檔次,有時簡簡單單的一拳,陳九明明已經捕捉到出手軌跡,但身體已經來不及反應,被砸飛出去,磅礴巨力透體而出,根本無法卸除。


    幾個來迴下來,輪到陳九身上沒一塊好肉,大片青紫。


    他驚訝發現,在自爆竅穴後,氣機流轉更加雄渾迅速不說,龍血中散發的能量也漸漸龐大。


    男人繼續前壓,陳九單掌撥開一記膝撞,笑道:“早這麽打呀,你早死了,何必把我逼到這種境地。”


    論以傷換傷,大師以下陳九不懼任何人。


    男人再揮出一拳,心中卻大感不妙。


    強大的壓製力背後,是氣機的迅速流失,再無力鎮壓體內罡氣。


    陳九雙臂抬起擋住,借勢後退百米,輕打響指說道:“附骨之疽,一招鮮,吃遍天。”


    先前灌入對方體內的罡氣瞬間湧動,如暴躁的蠻牛橫衝直撞。


    男人內腑受創,敏銳的廝殺本能告訴他,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再惜命,就來不及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單掌做劍指封在胸膛的幾處穴位上。


    短暫鎮壓傷勢後,渾身氣脈凝結,肢體青筋浮現,下一刻驟然爆裂,鮮血飛濺。


    男人不管不顧,俯身前衝直奔少年而去,速度快到似有殘影。


    生死一線間。


    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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