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本質上來說隻是資源的整合,不要被其束縛,試著駕馭它。”


    ——大陸簡史·批注版。


    臨近推開木門時,陳九莫名有些心軟。


    “哎。”


    他深深歎息,輕聲道:“你陳沉,也有著相的一天。”


    “嗯?”


    陳沉發出一道疑惑鼻音。


    “萬物有靈,心覺可聽天下心。”


    女人悄然握刀,意思很明顯,少賣關子。


    陳九不去理會那些若有若無的殺意,語調平緩道:“我身上,有你求而不得的東西。亦有與你一般無二的東西。你見我,為見己。殊不知,鏡本為虛妄,如水中月。五蘊皆空,你何時能放下自己,何時才能重新拿起。”


    女人神情逐漸變得陰鬱。


    她冷聲道:“我的心境跌宕,拿起放下,暫時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別死在裏麵。”


    她隱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陳九推門而入,心下有些複雜。


    我說她看我,如同見自己。


    可我看她,又何嚐不是在看自己?


    與當年的我如出一轍,糾結、矛盾,且迷惘。


    ——


    第一道門推開,是座暗無天日的寬敞牢房,橫豎過百米,陰冷潮濕遍布青苔。


    陳九放眼望過去,大概有百餘名身穿牢服的囚犯。


    他們耷拉著頭蹲坐在地上,披頭散發麵黃肌瘦,渾身上下充滿了死寂氣息。


    唯獨在少年突兀出現之後,他們渾濁的眼珠中才閃出一抹光彩。


    接著,越來越明亮。


    他們紛紛站起身,如同餓狼般齊齊逼近。


    有人曾於幾天前告訴他們,殺掉來人,即自由。


    陳九仿佛他們都不存在,閉上雙眼擁抱前方,鼻子用力嗅著。


    是渴望自由與光明的味道。


    是充斥血腥與殺氣的味道。


    他睜開眼,望向人群微笑道:“你們身上的血腥味與殺氣太重,所以很抱歉,我無法賜予你等自由。解脫吧。”


    第九扇門中,皆為九品。


    蟻多咬死象?


    或許吧。


    可在底下異常紮實的陳九麵前,這種事決不會發生。


    少年雙手負後,於靜時蓄力,體內氣機瞬間流轉周天,罡氣驟然迸發,為身體套上一層鎧甲。


    他不管不顧直直撞過去。


    囚犯們更不會躲,嘶吼著怪叫著,兇猛迎擊。


    如水滴淋入烈火中,刹那間便被吞沒。


    一撞之下,數百人皆被分屍。


    鮮血衝刷過青苔,為其染上一抹獨特的紅。


    牢籠盡頭,還是一道木門。


    第八扇。


    陳九腳踩屍體,緩步向前。


    心底傳來的悸動,卻越來越快,越來越猛烈。


    出手的瞬間便已經顯現,他一直在強壓著。


    是深深印刻在基因裏的痕跡,帶有吞噬的力量。


    一如當年的黑暗。


    陳九駐足停步,望著滿屋的屍體陷入沉思。


    許久之後。


    凝神屏氣,以心覺觀天下。


    無人窺視。


    他伸出右手,低頭望向掌心,引動體內那股力量出現。


    是一團不知名的黑暗物質。


    純粹且幽深。


    陳九順應本能,操控黑暗延伸出去。


    瞬間蔓延到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又很快收迴至掌心。


    青苔依舊在,暗紅鮮血依舊在,屍體依舊在。


    仿若無事發生。


    可那團黑暗,似乎變大了些許。


    這一點,隻有陳九自己能肯定。


    他很清楚,剛才在黑暗遍布牢籠的瞬間,自己可以吞噬掉一切存在,鮮血、青苔,屍體,都可以。


    但少年不敢那麽做,太紮眼,僅僅是吞噬掉那些屍體上殘留的些許生機。


    很細微,卻很滿足。


    ——


    第八道門,推開,進入,與之前一般無二的牢籠。


    八品境界,同樣近百人。


    囚犯們瞬間瘋狂,張牙舞爪、你爭我搶地向陳九撲來,仿佛這隻是塊鮮嫩可口的肥肉。


    陳九不願跟這些雙手沾滿血腥的惡徒糾纏,一氣流轉快到極點,跟剛才所用手段相同,直直撞殺過去,沒有分毫技巧可言。


    身前無人是一合之敵,死傷殆盡。


    唯獨留下個半死不能活的,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眼神中滿是祈求與恐懼,張嘴嗚咽想要求饒,卻說不出話來,喉嚨中盡是堵塞住的汙血。


    陳九蹲下身子望著那名囚犯,輕聲道:“皆為因果。”


    他掌心朝地,黑暗湧動而出,覆蓋住男人近乎絕望的麵龐,接著遍及全身。


    黑暗中,這名囚犯的生機被瞬間剝奪,死的無聲無息。


    陳九呢喃自語道:“筋骨血肉可以吞噬,靈魂生機同樣可以吞噬。懂了。”


    他起身朝第七扇門走去,黑暗隨之動,在整個屋子裏掃蕩一番後,消散不見。


    陳九不敢貪心,隻吞噬屍體上的殘存生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


    推門而入。


    第七扇,七品境,又是近百人。


    陳九摸了摸鼻尖,笑著自語道:“懂了,人力終有盡時,拿命來耗我氣機,這才是兇險之處。嘖嘖,那倆兒老頭,是認準了我不會偷奸耍滑,要不停歇的衝殺過去呀。”


    盡管已經看穿陳寸心的意圖,可少年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


    牢籠中的惡徒,不堪一擊,也配讓我算計著來?


    陳九目光冷冽,罡氣流轉到極致,不曾有絲毫停滯,黑暗同時湧動,強大的引力迫使那些囚犯朝少年身邊靠過去。


    近百人刹那間死絕,一氣嗬成。


    接著第六扇。


    第五扇。


    第四扇。


    黑暗越發壯大。


    ——


    直到陳九進入第三扇門,情況有些許變化,不再是環境惡劣的牢籠,而是一處山水之地。


    方圓過千米。


    林間隱現鹿鳴。


    水上有兩人,泛舟而行。


    他們見到少年現身此地,相視一笑,其中有人問道:“陳寸心是你什麽人?”


    兩個三品,體魄凝練至極,氣息卻異常虛浮,大概與世隔絕太久,不曾有過‘新氣’,能保持住當下的狀態,也殊為不易,有點意思。


    陳九心緒轉動,那兩人也沒有趁勢偷襲的意思,安靜等待。


    片刻後,少年緩緩道:“他是我爺爺。”


    兩人原本平和的麵目,逐漸變得猙獰。


    其中一人獰笑道:“怪不得拿自由許諾,原來是那老王八蛋的親孫子。拿命來!”


    他們心裏十分清楚,如果真在這兒殺了少年,自己二人也鐵定會死。


    還自由?自你媽的由,陳寸心那混賬東西,什麽時候說話算話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拿自己一條賤命,去換他陳寸心親孫子的命,血賺。


    二人猛然發力,腳下輕舟瞬間裂成碎片沉入水中,一左一右朝少年攻來。


    陳九仍沒有換‘新氣’的打算,快要逼近極限的氣機再度攀登一階。


    他閉目凝神,以心覺聆聽萬物,捕捉氣之流動。


    來了。


    陳九扭身避開一拳,又與另外那人互換一拳,各自印在其胸膛之上。


    遠在東海的陳落,曾被安天城內閣譽為金剛體魄,曆經兩年打磨的陳九,底子相較於他父親來說,又何嚐差了?隻是尚需時間凝練而已,但深厚程度猶勝一籌。


    同樣的三品境,各受對方一拳,陳九僅是身軀顫動了下,嘴角有血絲溢出。


    對麵那位與陳寸心之間有深仇大恨的囚犯,卻是整個胸膛都沉陷下去,五髒六腑震蕩移位,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似得不受控製,直直砸落在地。


    死是沒死,但也差不遠了。


    另外一人沒有猶豫,趁著少年出拳來不及轉身的空檔,拔出腰間匕首對著後心就捅過去。


    陳九發動異能。


    匕首入肉一寸。


    體內肌骨瞬間鎖住刃口,黑暗湧現,帶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包裹住二人。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那名囚犯有些猶疑,以及驚恐。


    陳九抓住機會,拿頭作錘猛地向後砸去,那人鼻梁骨應聲而斷,利刃脫手。陳九緊接抬起右肘,蓄力扭身橫掃。


    啪。


    頭顱炸開的聲音,宛如脆嫩西瓜砰然落地。


    他拔出後心上的匕首,朝地上那名將死未死的犯人釘射過去,送他一程。


    黑暗掠過兩人,覆蓋湖麵,有遊魚飛躍其上,在接觸到黑暗的瞬間,悄然斷了生機。


    ——


    山水盡頭,是第二道門。


    門外不遠處,擺著幾盒不知名藥劑,一堆風幹的肉脯和壓縮餅幹。


    陳九看也不看,馬不停蹄直接奔赴門內。


    開門見亭,四柱赤紅青磚青瓦。


    亭中有兩人,執子對弈,一人英武壯年,一人垂垂暮年。


    老者瞥了眼推門而入的陳九,笑問道:“已是強弩之末,還不換氣?忒不把我二人當迴事兒了吧。”


    陳九愣了愣,很快迴道:“好眼力。”


    壯年男人此時也轉過身,指著老人笑道:“老大哥曾經一品,這點兒眼力勁還是有的。”


    陳九緩緩打量著四周。


    同樣是山水之間,此方卻一望無際。


    他別有閑心調侃道:“境界不同,坐牢的待遇都不同,好大一塊地盤。”


    老者微笑道:“我與陳寸心並無仇怨,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打了一架被關押至此處,他既然選我來當你的磨刀石,說明你這小子身份非凡,打不得殺不得,陳家嫡傳?做個商量,咱們各自過過手,意思意思算了,從此你走你的青雲大道,我蹲我的牢獄,都有交代。”


    壯年男人附和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陳家主雖然嘴上說殺了試煉之人,就能放我們自由,可死了算不算自由?我想在那位眼裏,大概是算的。所以呀,小子,大門為你敞開,去前麵玩兒吧。”


    少年沉默了會,指著自己好奇問道:“你們吃定我了?”


    老人反問道:“要不然呢?你知道二品境界意味著什麽不?哪怕氣機再微弱,再不堪,可僅憑體魄,都夠你喝一壺!小娃娃,你還年輕,三樓三品固然了不得,可一境之差,宛如天塹,更何況,我們這裏還有兩個人。”


    這麽講道理?


    陳九笑了。


    笑得異常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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