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國之根基。良師,國之重器。”


    ——大陸簡史·批注版。


    幾天後陳九悠悠轉醒,簡單洗漱換身衣裳,帶著黃花貓前往密林中捕獵。


    臨迴來時,陳九一路上走得很慢,心不在焉,黃花貓吼了幾聲都被少年嗯嗯啊啊敷衍過去。


    它鼻孔直冒粗氣,有些不滿。


    竟然敢不理本喵?要不是看打不過你,非給你一口不可!


    ——


    他們迴到湖邊,陳九簡單分割了下獵物,盯著手中的鹿腿猶豫再三。


    片刻後,噗通一聲丟入湖中。


    黃花貓愣了愣,一頭就要鑽下去撈,被少年拽住尾巴生生甩了迴來。


    大虎呲牙咧嘴非常不開心。


    陳九一個大板栗敲在它腦門上,罵道:“天天就知道吃!蠢貨!要懂得分享!魚不用喂啊!”


    魚嘛,大概是不用喂的。


    他想知道的是,湖底那個未知存在,用不用喂。


    黃花貓腦殼上挨了一下,滿臉委屈,收迴戀戀不舍的目光,複而望向少年嘴角直流口水。


    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自打前幾天沾光吃了迴烤熟的肉,它就愛上了鹽的滋味。


    茹毛飲血?那是下等虎才做的事,本喵已經升華啦!


    陳九笑罵一聲吃貨,收攏起枯枝準備生火。


    ——


    平靜湖麵下,那隻鹿腿不斷下沉,越落越深,直至陽光穿透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有大魚從旁遊過,湊近仔細觀察著,確認沒危險後,還未等張嘴咬去,鹿腿突然消失。


    再往下百丈,接近湖底時,鹿腿突兀出現。


    接著融入泥土中,無聲無息。


    ——


    岸上陳九與黃花貓吃飽喝足,後者賴在地上露出柔軟的腹部,享受日光的溫暖。


    陳九拍拍它屁股,輕聲道:“滾去玩兒吧。”


    他起身走向湖麵,一路踏波而行。


    黃花貓蹲坐在岸邊,直愣愣的看著這一幕,大大的腦袋裏滿是疑惑。


    過了會,它將目光從少年的背影上挪開,俯首看著自己巨大的腳掌。


    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往湖邊靠去。


    兩隻巨爪試探性伸入水中,緊接龐大身軀失去平衡,一頭栽了進去。


    它狼狽上岸,瘋狂抖著身上水珠,憤怒咆哮。


    本喵怎麽就不行呢?


    蠢貨。


    陳九心中暗罵,俯身彎腰雙臂深入湖中,凝聚暗流為己用,帶出兩條水龍拔地而起,擊碎銀河瀑布。


    他腳尖輕點,借著這個空檔躍至岩石群上,雙腿陷在之前鑿出的岩洞中。


    少年凝神望向上方激流,深深吸氣,於靜時蓄力,體內罡氣洶湧流轉浮於拳鋒之上。


    瀑布恢複砸落之勢。


    水幕傾瀉而下,重若千鈞,洗刷著陳九那副單薄的身軀。


    他一邊輕微顫抖著,一邊蓄力出拳,迎擊。


    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突然出現在心頭:謝謝你的鹿腿啦,人類小子,有空下來玩喔。


    陳九置之一笑沒有理會。


    繼續專心出拳。


    一拳複一拳,枯燥且乏味。


    陳九不管不顧,沉浸其中。


    ——


    ——


    鬥轉星移,又是一年。


    時光老人悄悄的來,留下一些東西,又帶走一些東西。


    陳九於這個過程中,出拳破千萬。


    到後來幾個月,單純是瀑布給到的壓力,已經奈何不了少年。


    他又往自己身上綁了許多厚重沙袋,以此砥礪體魄意氣。


    期間,陳沉隔三差五會來遞出一刀。


    陳九完全沒有反抗的念頭,做無用功幹嘛呢?除了會挨揍的更狠些。


    他每次都是安然受下一刀,隨即鑽入藥桶中,倒轉氣血流動逆行周天,再修複傷勢。


    清醒過來後,便帶著黃花貓入林捕獵。


    最終都會扣下一部分獵物投進湖中,喂養湖底的那個不知名怪物。


    時間久了,它倒是自來熟般的稱唿陳九為朋友,經常在少年心間講述自己當年是如何如何了不起。


    還幾次三番盛情邀請少年下去做客,賭咒發誓自己不會傷害、也沒能力傷害他的那種。


    可惜一年來,陳九從未迴應過半個字,讓它好生失望。


    ——


    新曆490年。


    這年,他十四歲。


    陳沉今天來得極早。


    少年才出茅屋便看到她站在湖邊等著自己。


    女人雙臂環胸麵朝湖泊望著遠方,身材高挑腰背筆直,氣質清冷到極點。


    陳九緩步走近,打了聲招唿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這麽早,有事兒?”


    女人側過身看著他,覺著少年似乎又長高不少。


    她輕聲道:“兩年了。”


    少年攤開雙手聳聳肩,隨意道:“嗯哼,是啊,還真挺快。”


    陳沉點點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讚賞,說道:“是很快,快到你馬上就要出師進行下一步了。本來按照紅樓的計劃預估,少說也得個三五年才行。”


    陳九反問道:“三五年?”


    接著自問自答道:“寸金難買寸光陰,三五年對我來說太久,所以我走得很快,當然,也很穩。”


    陳沉輕輕敲了下少年腦袋,說道:“自賣自誇可不是個好習慣。”


    她好像忽然想到些什麽,淺淺笑了下,難得打趣道:“你長高的壞處就是,我再想敲你腦袋,得多抬抬手。嘖嘖,十四歲,放到幾百年前黎明大陸伊始時,都能琢磨嫁娶了。”


    ……


    陳九有些無語,翻了個白眼,嗆聲道:“他媽的,十四歲嫁娶?你嫁給我?我娶你?”


    女人瞬間不笑了,抽動著嘴角,袖中刃悄然滑落。


    有殺氣!


    本來躺在茅屋外麵曬太陽的黃花貓,猛地直溜起身子,拖起肥重的身軀快步躍入林中避難。


    一路上動靜極大,陸地似乎都在震顫。


    它這一年來,跟在少年屁股後頭混吃混喝,完全不思進取,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睡覺,然後等藥桶中的陳九清醒過來,自己混點殘渣喝一喝。


    陳九同樣非常縱容它,每次捕獵時都會多打些野味,留給黃花貓當口糧,讓它在等待自己時也不至於餓肚子。


    結果導致一年過去,黃花貓爪子都鈍了不說,更是吃的膘肥體胖,肚子上肉多得快耷拉到地上,體重狂飆上漲近一倍。


    “哎……”


    陳九望著大貓那蠢笨的樣子,不禁深深歎息。


    “喂貓需謹慎呐,瞧給它吃的,活脫脫一個新物種,虎豬!”


    說著,他望向陳沉,淡淡道:“想捅我?等會兒,有正經事要做。你說的對呀,該進行下一步了。”


    女人嗯了聲,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不依不饒。


    她隱隱有些期待。


    水下一年,水上一年,厚積七百餘個日夜,出拳過千萬,如今一朝勃發,會達到怎樣的境地?


    上三樓,三品?


    十四歲的三品?


    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有點意思。


    ——


    陳九如往常一樣踏波而行,漫步湖麵之上。


    水紋由小漸大,漣漪四起。


    今天的他沒有背帶負重,孑然一身。


    已經生出些許胡茬的白淨麵龐上,滿是沉凝之色,眼神卻異常清澈、平靜。


    今天,不能退。


    臨近瀑布時,腳下漩渦驟然停止躍動,陷入到詭異的安寧中。


    少年略微昂首,望向那座倒掛銀河。


    枯守年餘,厚重水幕下出拳過千萬,心境幾乎崩碎,胸中有意難平。


    今日抒之,破之。


    ——


    ‘門內’,有兩位老人藏匿其中。


    袁林眼巴巴的瞅著外麵,說道:“老陳,打個賭,這小子最後會以幾品入道?”


    陳寸心略微沉吟,很認真的想了想,給出個保守答案:“中三樓,四品。十四歲的年紀,相對來說還不錯。”


    袁林說出不同看法,笑著道:“這麽保守?不是你老陳的風格呀。兩年間,小家夥底子打得多厚實,不用我多說,至少不輸當年的陳落,甚至猶有過之。陳落當年就是三品入道,陳九會不如他爹?要我說,起步上三樓。”


    陳寸心也笑了,說道:“不敢往好了想,怕最後會失望。畢竟現在仍存在這樣一種可能,九兒以挫折、苦難養胸中意氣,可但凡今天沒衝破這道關隘,極有可能心弦崩斷,就此跌落塵埃。倘若能衝破嘛,保底三品,從年紀來講,比我當年稍弱一些,更不如你。”


    登樓即為入道。


    有人登樓前先入品。


    袁林當年二品入道,年僅十歲。


    十八歲那年去星空學院登樓,一步跨之,自此成就大師境界。


    陳寸心同樣二品入道,十二歲。


    陳沉,二品入道,十八歲。


    ——


    ‘門外’。


    陳九站在瀑布下接受著磅礴水流的衝擊,身型穩如泰山,巍然不動。


    他如過往般抬手,握拳。


    沒有蓄力的過程,動作有些遲緩。


    看似輕飄飄,不帶煙火氣。


    實則體內氣機早已流轉數個周天。


    昂首望去。


    沒人知道,他的目光從來不在銀河瀑布上,而是穹頂。


    出拳。


    肉眼可見的濃鬱罡氣凝於拳鋒之上,驟然湧出。


    如龍唿嘯上青雲。


    高達百丈垂直落下的瀑布與之相撞。


    轟鳴聲響徹四方大山。


    瞬息間,水幕逆流衝天起!


    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銀河倒掛!


    水花飛濺,壯麗至極。


    遠處岸邊上,陳沉凝望此景,下意識的呢喃自語道:“上三樓,一品。”


    ‘門內’,兩位老人相視無言,皆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陷入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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