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眼珠子動了動,在自己的身體上來迴打量著,說道:“受限於淺薄的知識儲備,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麽。拋開猜想、直覺不談,你剛才說得那兩種情況,有理論依據麽?或者說,有沒有實際案例。”


    很多事情,很多秘密,非但不能與外人透露分毫,還要牢牢的守在心裏,最好能做到騙過自己。


    之前梅縷初露麵時,那熟悉的氣息,瞬間就將陳九的心神帶入到當年的黑暗中,恐懼到無法自拔,進而被小姑娘察覺到異常。


    短暫交手過後,陳九拿四肢經脈盡斷的代價換來心境上的重歸安寧,仿佛一切無事發生。


    但對於小姑娘所說的那兩個概念,轉世附身,生而知之,他很感興趣。


    你問我算哪種?我二者皆是呀!


    梅縷直起腰不再盯著他看,視線向上一路穿過雲層直奔穹頂,說道:“前者什麽都沒有,後者有很多案例。尤其是前者,轉世附身,這個說法無異於天方夜譚,哪怕是對一級文明的我們來說,同樣也是。還轉世?我呸!所以前段時間,當有人懷疑你是不是轉世附身的時候,大家基本都罵那家夥是傻逼。”


    陳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插嘴附和道:“是挺傻逼的。”


    不是指提出‘轉世’說法的那位,而是罵其他天人。


    嗬,你們口中的傻逼,才是真的一語成讖!


    梅縷不清楚他心裏在想什麽,張嘴就來,大大咧咧的罵道:“是吧,那就是個傻逼來著。不過後者,生而知之嘛,於穹頂之上來講,人人皆如此。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我們這些天人的本質,其實就是數據和生命能量的結合體。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那一刻起,做好複製粘貼工作就好,省略了弱小的成長期。至於你們人類中,經過我們數百年的觀察,生而知之的人很少,但也有……”


    “咳咳……”


    梅縷故意咳嗽了兩聲,見陳九遞來疑惑目光,她雙手負後昂首挺胸,嘴角翹起滿臉得意笑容道:“經過剛才一番較量以及接觸,本姑娘可以對此事下定論了,你陳九,可愛的小正太,就是個生而知之的異類,然後身懷古武秘術,危險等級,二級,不構成重要威脅。”


    陳九突然發現眼前這位天人拋開腦殘的缺陷不去說,還真是個可愛姑娘。


    他笑著道:“既然這樣,能放我走了不?挺想家的其實。”


    梅縷驕傲的模樣瞬間垮下來,垂頭喪氣道:“當然不能啦,我下的定論隻能代表我個人,做不了主,還是得帶你迴穹頂一趟。可我剛才往上瞄了眼,袁林那死老頭好像在迴家的路上等著我呢。難搞哦。”


    ……


    陳九氣樂了,沒好聲兒道:“合著跟我這順嘴胡扯呢?行了,甭廢話了,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趕緊帶我去見你們大佬,見完別耽誤我迴家吃飯。還有,你們自己說的啊,不會傷害我!記好了!”


    梅縷呲了呲小虎牙,怒目而視道:“有沒有好好聽人家說話!袁林在天上等著呢!我一個人打不過!”


    ???


    唿……


    原來天人裏真有腦殘,不是開玩笑的那種。


    真是幸存者偏差呐,無論見過、還是聽說過的天人,都很牛逼,讓老子誤以為這整個族群人人精銳,沒想到,萬萬沒想到。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陳九深吸了口氣,看向梅縷的眼神極其複雜,他輕聲道:“你在原地開辟一個空間牢籠拖著我,原來不是在等援兵來接你,隻是單純的玩一個燈下黑的把戲麽?你怎麽想的,以為袁林見我被綁走,會直接亂了心智,不管不顧的召集人馬,把仁安城翻個底朝天都要把我們找出來?”


    梅縷小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接話道:“是呀是呀,然後我就可以趁機帶你逃走了。”


    她猛地一跺腳,有些生氣道:“誰知道那個該死的袁老頭不講武德,直接去天上守株待兔。老大也是的,在搞什麽嘛,任由那老頭堵門?”


    “哎,”陳九歎了口氣,說道:“且不說袁林會不會按照你所設想的那樣瘋狂,關鍵你知道你現在在哪麽?仁安城落陽鎮!陳寸心那老家夥的地盤,他是什麽人?你們不了解?有沒有可能,老家夥給我設局考驗隻是其一,實際上重心本就在你們天人身上?”


    梅縷歪了歪頭,隨意撥拉幾下西瓜皮劉海,指著自己滿臉認真的反問道:“你是說,小醜竟然是我自己?”


    陳九默不作聲。


    她咂咂嘴想了會,隨即小手一揮滿臉豪氣道:“天空飄來五個字,這都不是事兒!論起陰謀詭計這種東西嘛,跟你們人類比起來,我肯定不夠格。畢竟像我這麽可愛且強大的小仙女,哪裏需要動腦子呢?偶爾用一下就行了嘛,重在參與。逼急了本小姐,大不了舍棄一些東西,強行帶你走就是。”


    也是,弱者才需要瞻前顧後,你們天人多牛逼,平蹚解決一切問題。


    陳九輕輕動了動手指,發現傷勢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問道:“仙女姐姐,怎麽不給治傷了?有點疼。”


    梅縷伸出塗著淡粉指甲油的食指,輕輕搖了搖,說道:“天人的生命能量近乎無限長,但不是無限大,存在消耗。之前出手幫你,是因為本姑娘看你可愛……阿呸,看你可憐。現在,你不可憐了,甚至有點可惡。畢竟剛剛,你是真想殺了本姑娘。除非……”


    陳九眼巴巴的看著她,上趕著問道:“除非啥?”


    “嘿嘿,”梅縷湊近揉揉少年的頭,彎腰俯身說道:“除非加入我們,成了天人,就是一家人咯。 家人之間,治個傷不算事兒。”


    陳九似笑非笑,語氣玩味道:“陳落也是我的家人,父親。”


    所以,我給了他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


    梅縷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輕輕砸了下少年的頭,不滿道:“說正經的呢。”


    陳九不鹹不淡的哦了聲,說道:“你自己也說了,之前我是真想殺了你。究其根本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完全兩個陣營嘛。正是由於這種極致的對立,導致我剛才完全被殺心所支配,不顧一切地奮力反擊,無視天塹般的實力差距,同時忘卻心中的恐懼。國仇家恨呐,你竟然還認為我是可以被招攬的?”


    梅縷晃晃腦袋,不讚同道:“你先前情願自廢經脈也要莽撞動手,可不完全是因為你所謂的國仇家恨喔,我又不傻。你是為了消除對我的恐懼,才故意為之。盡管我也很納悶,你那種不正常的恐懼是從何而來,從小被灌輸的?有那麽一瞬間,我真以為咱們曾經在哪裏相遇過。”


    陳九不吭聲,安靜聽著。


    “再者說,哪怕你真是個死憤青。嗯……人類世界中有句話,我很喜歡,偏見像座大山。你對天人,就有很大的偏見。小家夥,你今年才多大?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天人,你知道真實的世界,真實的高等文明,究竟是什麽樣的麽?”


    陳九心如止水,平靜問道:“你說,我聽著。”


    “你所了解的,知道的,無非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口口相傳,無非是史書上真假摻半的幾行文字,它們給你灌輸了天人的惡。那麽,你確信這是真實的‘惡’?身為一級文明,我們曾經對地球做過什麽,這點無需否認。可人類的進化,也是我們推動的吧?世界走到今天,人類的平均壽命都在增加,少部分人甚至擁有翻山倒海般的偉力,例如你所熟悉的遺民黃氏,仁安陳家,這種進化不好麽?至於其過程中所導致的犧牲、破壞,嗬嗬,革命總是這樣,腥風血雨,你懂得。”


    重傷的陳九,渾身上下像是被塗滿紅色顏料,鮮血逐漸幹涸、凝固。


    他很認真的聽著,時不時的點頭道:“接著說。”


    “你無法理解高等文明的行為邏輯,就像螞蟻不理解人類一般。當你有一天,擁有控製、改變大部分生靈的能力時,你會怎麽做?靜看潮起潮落?躬身入局插手世間事?”


    陳九耷拉著腦袋想了想,實話實說道:“大概會忍不住選擇後者。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我會按照自己心中的美好願景,去建立一個理想中的烏托邦。嗯……道理我都懂,但是……”


    他忽然抬起頭盯著梅縷,眼神清澈明亮,用極其嚴肅認真的口吻反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我目前身為人類,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與你談話。你們身為施暴者,不但想要得到受害者的理解與寬容,甚至還希望對方助紂為虐?”


    梅縷的眼睛眯成月牙形狀,笑著說道:“目前,你的確身在人類的立場上。可,機會已經給你了呀。加入我們,成為天人,穹頂將推動你的進化,讓你在短時間內迅速成長為一個近乎永恆的生命體,並同時擁有卓然且無可匹敵的力量。那時的你,將至高無上!所有現在看來不切實際的幻想,都可以輕鬆完成!”


    “嗬。”


    陳九輕笑了聲,不再看她。


    很有誘惑力的大餅,但我吃不下。


    梅縷皺起精致小巧的鼻頭,撅嘴不滿道:“嗬嗬是幾個意思,剛才說的那些還不夠嘛?至高無上呀!不要嘛?我認真的喔!當然,哪怕成為天人也不會把你鎖在穹頂,你還是可以自由活動,來人間建設你的烏托邦嘛。到時候美女,金錢,權利,聲望等等等等,都是你的!”


    陳九左手無名指下意識地顫動了幾下。


    他深吸一口氣,艱難而又緩慢的站起身,顫顫巍巍。


    “想通啦?”


    少年盯著比自己高一頭的姑娘,麵帶微笑。


    “一身清貧氣,不敢沾煙華。留在人間做人,挺好。”


    聲音很輕,卻充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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