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漠城,程家官邸作戰會議室中,程開合剛主持完一場會議,議題就是他本人即將迴安天城述職,一眾參謀將領驚訝歸驚訝,誰也沒反對什麽。


    除開軍務繁忙沒前來參會的那幾位,其餘人等都是跟隨程開合征戰多年的老部下,能活到今時今日的,無人沒有赫赫戰功,也是老人得以立足西北大漠城的根基所在,都了解內情。


    眼下雖然北邊戰局膠著,可誰也不能擋著一位老人去看自己親外孫吧?再者說,如果什麽戰事都需要老人親自上陣掛帥,那他們是幹嘛吃的?


    會議結束後,一屋子將領結伴離去,紛紛下去安排具體事宜,待人都走幹淨,程開合留住兒子,說道:“小五,西海黃氏遺民的事,那邊查清楚了,如清兒所言,就是那個‘叛徒’黃氏的後代,當然,這裏的叛徒得打上引號,大概率是當年任務失敗的犧牲品。”


    程五雙手交叉撐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既然真是那個家族,當年差點被滅滿門,僥幸不死流亡海外多年,應該很仇恨外界的人類才對。即便已經放下,也該躲著人類,那他們當年又為何要收留姐姐?”


    程開合沒有正麵迴答,錯開話題道:“你覺得那個小家夥,是個什麽樣的人。客觀來說,別帶主觀情緒。”


    程五仔細想了想,皺眉道:“有些玄妙。身子骨異常的好,看著孱弱,實則韌性十足氣息悠長,但體術很差,舉手投足間好像壓根沒練過,心覺則超乎尋常的敏銳,就像一塊璞玉,被人費勁挖掘出來卻隻打磨一半。然後……小家夥心思深沉,冷酷,善於借勢,舉止言談有著明確的目的性。可另一方麵,內心深處又有著柔軟的地方,偶爾會展露出來,就像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故作堅強成熟,時不時的還會露出本來的孩子心性。”


    程開合笑容玩味道:“都說我這個匹夫是大老粗,你比我還不如。那些隻是你一廂情願的看法,黃家人悉心培養出來的苗子,不可能被你看得那麽透。”


    程五聳聳肩,無所謂道:“我本人對小外甥的看法就是這樣,信不信,采不采納,隨你。”


    程開合說道:“其實總結出來就是一句話,小家夥的優秀是同齡人望塵莫及的,甚至於說在大陸年輕一輩中也是佼佼者,能培養出這樣一個孩子來的黃村,會甘願放棄他?當年會無故救下清兒?會直接棄島而逃隻為避開你們?”


    程五皺眉不語,隔了會沉聲道:“難不成真應了您那日所說?黃家是以此布局,從十二年前見到姐姐起,就開始落子?這太冒險了。”


    程開合冷哼一聲,說道:“那句讖語,我這個老匹夫不信,你也不信,可架不住有人信,關鍵在於那個時間節點太過巧合,黃氏遺民借此下重注情有可原。”


    程五略微沉吟,說道:“終歸隻是我們的猜測罷了,如果真有端倪,還是需要近距離的接觸才能發現,這件事還是交給陳家那位去操心。西側的戰事如何?您那幾位老兄弟有沒有功夫陪您一塊迴安天城。”


    程開合搖搖頭:“倒是想讓他們與我一道去見見小家夥,不過西側防線離不開人,旱季快到了,獸族和那群怪物最近有些暴躁,接連衝擊防線,你那邊也一樣,別多耽擱,連夜趕迴去。”


    程五點點頭,麵色凝重。


    大陸苦獸族久矣,當年因為黑暗籠罩產生變異的,不僅僅有人類,純粹以生命力來講,更為頑強的野獸們同樣發生了異變,這其中也包含家禽。


    它們在軀體變得更加強壯的同時,靈智初生,後來在高等文明的推波助瀾下,進化速度快的驚人,向陽條約簽訂後的短短幾十年裏,有部分獸類進化出不亞於人類的智慧,變得貪婪,仇恨,善妒,聰慧,團結。


    它們如同人類一般,分別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勢力,一邊憤恨於過往數千年來被人類統治屠殺的時光,一邊覬覦著人類世界的科技文明,以及肥沃的土地,導致這幾百年來不斷得對大陸各城發起攻擊。


    它們依舊不會造火炮,造軍艦,造星際武器,可學會了耕種,學會使用火焰,學會用長矛投射,學會將掠來的人類圈養起來,讓他們繁衍,以此作為食物……


    同時與人類進行交配,生出更為強大、智慧的獸人。


    大陸西北與東海沿岸是重災區,連年兵戈不斷,尤其是前者。


    大漠城每年有五個月的雨季,這一時期土地肥沃草長馬壯,幾個月的耕種畜牧就是幾千萬人一年的口糧。


    獸族一心要把人類拉下馬,做大陸的主人,漠城順理成章成了它們登陸的第一站,頭幾百年雙方打得有來有迴,人類勝在裝備精良,獸族靠繁殖優勢拿命填,數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你爭一些,我搶一點。


    近些年,情況大變,獸族幾乎每年的旱季都會主動掀起一場全麵戰爭,不計生死,這種近乎瘋狂的舉動,除了它們想盡快攻占漠城、以此為跳板進入內陸外,也多少也摻雜幾分私怨在裏麵。


    要知道在程開合抵達漠城之前,諾大一個西北,半數都是獸族的地盤,燒殺搶掠,人類苦不堪言。


    老人到來之後,五十年間,獸族退去三千裏。


    不可否認,獸族中的大部分依舊很蠢,蠢到用命去消耗人類的武器彈藥,可偏偏是這種蠢,使得它們異常的服從領袖的命令,不懼生死。


    相較於人類來說,它們的繁衍速度快得可怕,成長周期很短,三五年時間就能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在這樣的大時代背景下,上有高等文明俯瞰人間,下有獸族虎視眈眈,人類的處境相較於舊時代也好不了多少。


    並且,當年伴隨黑暗降臨的墨鱗怪物們,同樣沒有死絕,躲在海外休養生息,時不時的聯合起獸族共同進攻人類領地。


    因此有人戲言,人類這幾百年來仍是在苟活,與舊時代的區別僅在於,一個是在地底苟延殘喘,一個在地上,滅亡隻是早晚的事情。


    持這種悲觀態度的人類不在少數,有的甚至主動前往獸族,帶去無數的種子,教導它們如何完善製度,意圖將來的某一天,在其攻占大陸後能夠雞犬得道,一人升天。


    投靠高等文明的人類更不計其數,這些人基本都身處高位,一邊潛伏在主城中,一邊暗自搜集訊息匯報給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高等文明。


    在這種情況下,位處西北大漠城的程家承受了無與倫比的壓力,這也是為何程開合能擁兵自重多年的原因,上頭不是沒想過下掉這個老匹夫的軍權。


    ‘聽調不聽宣?老匹夫張狂至極’!


    這是彼時某位大佬對程開合下的定論,當時硬生生拍碎了一張實木桌子。


    可下掉他的兵權之後呢?派誰去接手?去的人能否順利接收程家的殘餘人脈?要知道那些個能征善戰的將軍們向來隻認程家王棋。就怕到最後落個雞飛蛋打,軍權給人下了,西北也丟了。


    在這種情況下,誰敢擅自拍板做決定?一旦西北丟在他們的任期內,就算是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了,妥妥的千古罪人,摳都摳不下來,以致於那位大佬在拍完桌子後,還是乖乖放開路權、空權,任由武器進入西北。


    幾百年來,人族不易,西北更不易。


    ——


    ——


    內陸仁安城內,陳落父子二人降落在山頂上,朝著那片徽派建築走去。


    兩人早在專列上就換好了衣服,陳落穿的很鄭重,一身從舊時代流傳下來的板正中山裝,黑色做底,袖口、領口刺有淺淡雲紋,皮鞋擦的鋥亮,一路上陳九打趣了不止一次,說他不是迴家,是去視察屬地。


    陳九自己就換了套簡單的襯衫長褲,一身米白顯得幹淨素雅,外加雙黑布鞋。


    二人臨近大門處,有幾名管家提前迎接上來,向兩人問好後往前帶路,陳落微笑示意,幾人忍不住用餘光瞥著少年。


    新來的小少爺長得可真俊呐,真不愧是陳大人的兒子,虎父無犬子。


    先敬羅衣後敬人,幾千年來一直如此。


    陳九駐足微微昂頭打量了幾眼大門,結構雖然很簡單,門頭上的精致磚雕卻讓人眼前一亮,有雲龍刻於其上,全以青磚本色體現,栩栩如生,而牌樓式門樓形製莊重氣派,結構錯落有序,一看便出自名家手筆。


    陳九小聲道:“不愧是大戶人家,低奢的很。”


    陳落笑道:“你的關注點永遠這麽奇特。”


    少年懶得搭理,徑直跟著幾名管家入內,眼見到廳堂的時候,他悄悄慢了幾步,半躲到陳落身後,輕輕低頭眼神躲閃,做出一副害羞內斂的樣子。


    廳堂內,陳寸心露出開懷笑容,微不可察的瞥了眼身側的婦人,以及她旁邊的兩個孩子。


    這一大兩小是陳落在東海的妻子以及孩子,老人瞞著陳落偷偷接過來,就是為了看接下來的熱鬧。


    那位王家幼女之所以願意帶著孩子過來,當然不是因為陳寸心的邀請,她固然深愛陳落,按理說當年要不是老人的棒打鴛鴦,她也不會有機會跟陳落完婚,應該感謝老人才對。


    但事實恰恰相反,她異常厭惡老人的行事作風,這次來僅僅是因為好奇而已,好奇那個消失了十幾年,卻仍在自家丈夫心中有著極高地位的女人。


    程清固然死了,自己再沒機會接觸了,可她有孩子,一個與自己丈夫所生的孩子。聽說都十二歲了?該是什麽樣的呢?


    ——


    ——


    大陸安天城,於舊時代末尾徹底建成,是人類從地下逃出後,與入侵者進行奮勇抗爭的第一個據點,其曆史之久是大陸十九城中的唯一,也是黎明大陸的權利、經濟、軍事、文化中心。


    這座超大型城市有著大陸最完善的體製,最大規模的兵工廠,最大的教育學院,最多的科研基地,幾個之最加上其悠久的曆史,使得它在新曆初開時便成為首都,遙領各城。


    它與其他城市最大的區別在於晉升體製的不同,別的城市隻要硬性條件達到,可以施行終身製,甚至世襲罔替,但安天城絕對不允許,它的管理層由內閣組成,固定五人,必須通過競選產生,每屆任期隻有八年,連任的條件極為苛刻。


    有資格參加競選的人員,可以是各方勢力推薦,也可以自薦,但必須得由上一任內閣成員進行篩選,最終留下二十個人,由各城主及城中各直屬部門的領導者投票表決選出五位。


    在這樣一種相互平衡的體製下,可以保證絕對的公平,選出真正利國利民的領袖。


    理論上一旦選舉成功,內閣的幾位成員將擁有絕對的權力,可以提議罷免任意一名城主,以及全權包攬主城的官職調動,隻不過前者的困難程度超乎想象,很容易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任內閣中的幾個大佬除了稍年輕的那位,其他四人皆是一路連任過來,各自分管一攤,今天幾位難得的齊聚一堂召開會議,議題內容很簡單,程開合時隔甲子歸來述職。


    會議室內,幾人麵麵相覷,發現對方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對於這麽位讓人又愛又恨的老將軍,尤其是資曆比他們還深,讓幾人有些拿不準,按照常理來講,他這趟隻是打著述職的幌子,去看自家外孫,可偏偏趕上明年競選這個時間節點。


    天外天的位置鐵板釘釘的要換人,內閣這邊更加不安定,有雄心參與競選的人不在少數,但大多不足為慮,可如果是那位程將軍呢?


    假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他這些年的養望水準,豎起大旗出來競爭,誰的屁股都坐不安穩。


    幾位大佬固然可以動用手中的權力,在篩選那一步強行拿下程開合,可如何能服眾。程開合你都敢篩了?那誰還有資格參加競選?


    久久的沉默後,有人抽著香煙一錘定音道:“既來之則安之,高椅子坐久了,難免有些腰酸背痛,下來休息休息挺好的。更何況此次程將軍十有八九是奔著外孫去的,咱們幾個還是少杞人憂天,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想想具體的護送、迎接計劃,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老將軍的行蹤在有心人眼裏不是秘密,難保不會有勢力前去劫殺,天人,獸族,墨鱗族,都有可能,咱們得早做打算。”


    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點頭道:“嗯,讚同。還有陳家的事,那頭老狐狸出了名的奸詐,盡管監察那邊反饋說沒有異常,可難保沒有意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真要帶了遺民迴來,肯定半道就另行運走了,還是得嚴加監視。至於那個小家夥,咱們還是別打主意,陳落不像他爹那麽能忍,一不小心真會鬧的滿城風雨,得不償失。”


    第三個說話的人是個光頭老者,戴著眼鏡皮膚褶皺,體態修長腰間佩刀,沉聲道:“陳寸心是那位神明的忠誠信徒,這次這麽大陣仗,看樣子是真把那句讖語當迴事了,諸位怎麽想?”


    “寧信其有,至少我這邊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有意的栽培一些好苗子,萬一真有應運之人存在呢?”


    光頭老者會心一笑,說道:“拋開這句讖語的真假不論,至少那位目的已經達到了,居安思危!時刻警惕!這次天外天的事情就是一個教訓!”


    眾人沉默不語。


    天外天聯絡司是一個極其特殊的部門,位於穹頂之上的空間站裏,主要對接那些自稱為“天人”的高等文明。


    之所以下屆天外天的位置一定要動,是因為那位長官叛變了,意圖帶著最新的基因實驗報告倒戈向天人,幸虧被及時發現,就地誅殺!


    對外則宣稱這位司長過勞猝死,由某位副司長頂替,等明年競選時再重新任命。這個秘密被嚴格控製在一個小圈子裏,除了在座的,以及當時痛下殺手的那位,再無人知曉。


    有些事可以出,可以被解決,但一定不能外泄,信任危機極其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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