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


    七尾鳳簪悠悠晃著,一位容雍華貴的佳人懶臥芙蓉榻上,一手支著下頜,一手慢搖紗扇,滿眼溫情地看著榻前蹣跚學步的幼兒。


    “娘娘,宮裏差人通稟,陛下與太後娘娘於半時辰後駕臨合璧宮。”


    鳳簪劇烈搖晃,少婦猝然直了腰身,扔了手中的團繡紗扇,麵色惶惶吩咐宮女。


    “快!把玄兒帶去閣樓!快!”


    宮女匆匆拉了幼兒稚嫩的小手,往殿外走去。


    方才還是笑意盈盈的幼兒顯然受了驚嚇,踩著小碎步,咿咿呀呀地哭喊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


    “撲棱棱——”一隻鷹隼劃破青空,遁入庭院收翅停於一處假山上。


    “啊!!”淒厲的叫聲驚動了府上的所有人。


    “大白天的,鬼哭狼嚎個什麽!”崔夫人擰眉,氣惱地跺著大步,直衝那丫鬟而去,想訓斥一番。


    丫鬟麵色慘淡,哆哆嗦嗦地指著雕花窗欞,崔夫人順勢瞧去——崔家老爺崔顥仰麵倒在椅背上,一支削尖的細長木棒直插胸口。


    崔夫人驚叫一聲,癱軟在地,“快……快報官!”


    ……


    “哎喲——”繆塵霜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下頜抵在台麵上,雙手輕扶著小腹。


    每個月這個時候的第一天,總是疼得要了命。


    “繆姑娘情況如何了。”門外響起祈墨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迴大人,不過是月事至了,也無大礙。”婢女素問端了剛換下的床褥答道。


    “晚點你去買些老薑,搗碎了用熱水配了紅糖,再端去給繆姑娘吧。”


    祈墨雖壓低了聲音,繆塵霜還是聽了個明白,心裏不覺泛了融融暖意。


    平日裏見他總是一副疏離淡漠的樣子,可私下卻也是知道體貼人的。


    “既然沒事那就好了,我方才出去買了吃的給她。”暮白捧著食盒,走進房間。


    “瞧,長安城最有名的蟹黃小籠包。”說罷,將那食盒往繆塵霜麵前一放。


    蟹黃,寒涼之物。


    果然,直男自古有之。


    繆塵霜苦笑,才剛想起身懟他幾句,忽聽門外腳步匆匆。


    “祈少卿,崔府出事了!崔尚書遇害了!”


    那崔顥原為洛陽刺史,兩個月前才調任了刑部尚書,舉家搬到長安才不過一周,竟死在了自家的書房內。


    祈墨與暮白立即出門策馬,趕到了崔府。


    “把書房鑰匙拿來。”暮白迴身對崔府丫鬟說道。


    “官爺,這……書房沒有鑰匙……”


    “沒有鑰匙,難道直接推開的嗎?”他用身推了推書房厚重的木門,木門紋絲不動。


    “哎,我就納了悶了,既沒有鑰匙,從外麵也推不開,兇手是怎麽進去的。”暮白搔了搔後腦勺。


    “這門從裏麵鎖上後外麵就開不了了,因老爺辦理公務時不喜別人打擾,專門囑咐了工匠製作了這木門。”崔夫人從哀慟中緩過勁來,低聲解釋。


    “門閂應該是榫卯結構,從裏麵拴上後外麵就推不開了。”祈墨食指托著下巴,“但像這樣結構的門閂,應該暗有機關。”


    他用指腹摸索著門檻,俯身勾手從門閂正下方一處暗槽一按,“啪嗒”門閂絆木一下子被彈開。


    “門隻能從裏邊鎖上,那兇手殺了人之後怎麽逃出去呢?”暮白轉動著杏眼,忽然一拍手掌。


    “我知道了!一定是自盡!”


    “不是自盡。”祈墨查看著崔顥胸前那隻木箭。


    木箭刺入胸口,從背部貫出,隻有用器物發射,才會有如此大的衝擊力。


    祈墨起身環顧書房四周,沿著牆邊用手指輕探,查看是否有密道。


    房室不大,堂中設兩張木榻,天花為覆鬥型,鬥拱下有三寸見方的直欞四扇,東側立著兩排書櫃,西側有一紅柚木搭建的小型佛龕,佛龕前擺著一個半新不舊的蒲團。


    聽崔夫人說,崔顥生前極信佛教,若是公務清閑,便會在佛龕前靜坐半日。


    祈墨停步於書架前,修長的玉指劃過書架上整齊排列的書卷,那架上多為儒道佛書。


    指尖在一本卷宗上陡然停滯——書卷微突於其餘卷軸的水平麵,應是近來有人翻動過。


    他清冽的眸底晃動著難以察覺的驚詫,書卷側錄赫然寫著——《上元二年秘聞雜記》。


    上元二年……父親在洛陽逝去的那一年。


    而崔顥在任命刑部侍郎前,曾任洛陽刺史,或許對父親的死因有所了解……


    “師兄,快看,兇器是不是這個!”暮白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轉頭沿著暮白手指的方向,視線落在西南角的房梁上——梁上懸著一柄角弓弩。


    暮白將角弓弩取下比對,正與崔顥胸口的木箭完全吻合!


    “這角弓弩,可是崔侍郎的?”祈墨端著那柄角弓弩,向崔夫人問道。


    “是,從前我家老爺曾在洛陽時,就極愛狩獵,不過來了這長安,就不知怎的,忽然吃齋念佛起來,也不再狩獵了。”崔夫人皺了眉,眼神有些許疑惑。看來她對崔顥性情如此變化至今仍未明其因。


    “可這柄弩不像是許久未用的樣子。”祈墨用食指指尖和大拇指指尖輕撚弓弦,“小白,你看,這弓弦上的弦蠟還有些濕膩,應該是近兩日才打的蠟。”


    “哎,還真是。”暮白捏了捏弓弦,“可崔夫人不是才說這柄弓弩崔侍郎已許久不用了麽。”


    兇器雖然找到了,但是兇手是怎麽在使用之後將兇器放迴原處呢?房內沒有機關密道,顯然這是一樁密室殺人案。


    密室殺人的案件,祈墨也曾經手過幾件,但那幾件案件有的是設置了定時機關,有的則是將屍體轉移至密室中,故意造成密室殺人的假象。


    而這柄角弓弩,橫豎看均沒有被做過手腳的痕跡;房內四麵無窗,鬥拱下的直欞窗不過二尺見方,不足以將一個成年人的屍體從外運進屋內。


    這起案件,似有些棘手……


    長安城,渭水河,斜陽在水麵染了一層金黃,岸邊柳枝或輕揚著,或低低垂於河麵。


    柳樹下一衣衫襤褸的老者懷著一把酸枝木製的二胡,弓弦左右拉動,一曲《蘭陵王入陣曲》竟被二胡素來纏綿柔潤的音色奏出濃烈的肅殺之氣。


    “咣——”一位路人隨手朝老者麵前的破瓷碗投去一枚銅錢。


    老者停了演奏,俯身拾起銅錢,用衣角抹了抹,放入袖中,收了二胡,起身,隱沒於彤紅的霞光中。


    ……


    暮色漸沉,繆塵霜恢複了些許元氣,喚了幾聲素問,半晌無人應答,猜是出了門,可肚子著實餓得慌,便溜到庖屋想找些吃的。


    一進庖屋,她便犯了難:平生從未下廚,如何生火做菜?


    肚子裏咕嚕嚕的抗議聲越來越大,繆塵霜挽了衣袖,雙手叉腰,猶如赴湯蹈火似地喊到:“不就是做飯嘛,可難不倒我!”


    祈墨與暮白披了夜色,才踏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焦味。


    “糟了,準是哪裏著火了!”暮白驚唿。


    兩人麵麵相覷,趕緊向內堂跑去,卻見繆塵霜端了兩個菜碟從煙塵滾滾的庖屋中走出來。


    “噗嗤——”暮白一見她的臉,忍不住大笑——繆塵霜白皙的臉上橫七豎八地塗滿了一道道黑印。


    “有什麽好笑的!”繆塵霜甩了暮白一個大白眼,嘟著嘴把菜碟往桌上一放。


    “這個什麽唐朝真是不方便,又沒有電,也沒有外賣,討厭死了!”


    “沒有燒壞什麽東西吧?”暮白兩步並做三步衝進庖屋,鏟了一把灰燼,將火撲滅。


    “沒有受傷吧。”祈墨語氣仍是淡淡,眸底隱去了關切。


    繆塵霜輕描淡寫地道,“拿柴草時,這裏被劃傷了。”她隨意挽了袖口,露出手腕,一道暗紅的血痕赫然呈現在皓腕。


    “以後必多加小心,這雙手可是破案的好工具。”祈墨撇過眼,語氣平淡如水。


    “哦。”繆塵抿唇,本以為他是在關心自己,沒想到還是在關心破案。


    “你們倆快吃呀,還愣著幹什麽!”繆塵霜舉起筷子。


    “呃……這……你確定這……能吃?”暮白用食指抹了鼻尖,看著眼前那盤焦黑如碳的炒雞蛋。


    “怎麽不能。”祈墨夾起一塊難以形容的黑糊物狀放入口中,若無其事地嚼了起來。


    暮白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像看什麽稀奇玩意似的盯著祈墨。


    “師兄,好吃……嗎?”他使勁忍著嘴角那抹看戲似的譏笑。


    “好吃。”


    繆塵霜得意地看了一眼暮白,夾起一塊雞蛋就往嘴裏放。


    “呸呸呸!這是什麽東西!”才咬了一口,她慌忙掏出手帕接了吐出來的黑暗料理。


    她看祈墨伸了筷子還要去夾菜,急急伸出輕按在他手背上,兩頰緋紅一片。


    “別吃了。”


    她知道,這麽難吃的東西,根本不會有人能咽得下去。


    祈墨這麽做不過是給她麵子而已吧。


    ……


    玉枕初涼,祈墨闔了眼,腦海中反複思考著今日的案子。


    兇手究竟是如何在房外用弓弩殺的人?崔侍郎會不會對父親的事有所知情?他為何從洛陽來到長安後轉變了性情呢?


    這之中一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睡意才剛湧起,鼻尖忽而嗅到一股麝香混合著雪鬆木的淡淡幽香。


    “攝魂香!”


    祈墨猛然睜開雙眼,四肢已然動彈不得,此時床前閃過一道黑影,手裏高舉一抹寒光,朝著他的胸口紮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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