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星星之火足燎原,百變之人可翻覆


    短衣匹馬清秋,慣曾射虎南山下。西風白水,石鯨鱗甲,山川圖畫。千古神州,一時勝事,賓僚儒雅。快長堤萬弩,平岡千騎,波濤卷,魚龍夜。


    落日孤城鼓角,笑歸來、長圍初罷。風雲慘淡,貔貅得意,旌旗閑暇。萬裏天河,更須一洗,中原兵馬。看橐嗚咽,鹹陽道左,拜西還駕。


    ---《水龍吟》,王渥


    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晚,彰化縣衙內燈火通明。從府城趕來的台灣知府孫景燧、都司王宗武、同知長庚及縣丞趙旭月、彰化縣尉麻原晃正在一起商討目前緊張的局勢。


    “孫大人,我看莫如趕緊增派兵役鎮壓大裏村民,以免事態擴大。”同知長庚說道。


    都司王宗武不屑地瞧了眼身為旗人的長庚,反駁道,


    “這滿城兵役全加在一快也不足百人,能調派出去的早就跟隨俞大人一快到了大墩村了,這彰化縣現在已是無兵可用。”


    “那,那又該如何是好?趕緊派人通報柴總兵,讓他火速發兵救援。”長庚慌了手腳。平日裏他隻知收刮民脂民膏,哪會懂得多少軍國大事。


    “柴總兵那裏是遠水解不了近火,就算解得了以他性格也不會冒險出兵的。那大裏叛民可能今晚便會進攻彰化城。”王宗武深熟柴大紀的為人。


    長庚宛如流血過多的瀕死病人般麵色唰的一下蒼白無比,兩手緊握著孫景燧的手哭泣說道,


    “孫大人,您可要救救下官一命啊。”


    孫景燧同樣看不起這長庚,老是以旗人的身份對台灣政務指手畫腳,臨危之時又自亂陣腳,貪生怕死。他重重甩開長庚的手,正色地說道,


    “長大人,你可要自重些。我等身為朝廷命官,拿著朝廷俸祿自有守土防城之責,豈能大丟臉麵。”


    長庚語無倫次地說道,


    “現在都到了生死存亡關頭,大人您就別再自欺欺人了。我看還是逃吧。”


    孫景燧長歎了一聲,站起身來來迴踱了幾步。這長庚雖怕死,可話倒是說得滿正確的,留於彰化那是必死無疑,根據最新線報,大裏叛民已經從大裏出發,兩個時辰之內必趕到彰化。可逃又能逃到哪去,到最後也是一個死字呀。


    堂上所有的官吏也都注視著孫景燧,在死亡麵前滿清的高官貴爵與尋常百姓一樣都怕,都逃脫不了人的七情六欲。


    “我等負有守土之責,想逃那是不大可能的,國法綱紀在後頭等著我們。諸位與我一樣,自來台灣之後都沒少撈銀子,誰都珍惜性命的。可今日之事不同,那是絕無可能用銀子便能開脫罪責的,就算把關係做到和和大中堂那裏也一樣。


    諸位想想乾隆四十四年三月爆發的****蘇四十三起義,那時甘省河州失守,知州周植自縊。事後周大人雖與甘省冒賑一案有所牽連,終因以死殉國之功而被免去責罰。


    周大人便是我等之楷模,自殺殉國是唯一選擇,我等已無生路可退。退隻能連累我等的家眷受發配邊疆,子孫受人唾棄之苦。諸公該不會想連累你等家人一同遭殃吧?”


    孫景燧的一席話,把堂上的氣氛弄得極其壓抑。長庚率先癱倒在地,之後便是彰化縣丞趙旭月,這兩個文官眼見活路斷送,隻剩死路一條時,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身為武職的王宗武一抓配刀,頗有膽色地朝孫景燧說道,


    “孫大人,既然無路可退,末將情願戰死於彰化城中,隻請大人您能派出親信返迴府城告急,並把我等之英勇事跡向朝廷稟報,能得嘉獎死也瞑目了。”


    “去吧,我自會辦理妥當的。”


    王宗武獨自走出縣衙,而彰化縣尉麻原晃則早不知所蹤。


    孫景燧腳步沉重地迴到縣衙後堂,一直未曾點燈靜坐了整整半個時辰。之後稍微振作起精神,喚來貼身老奴,寫下留與夫人的絕筆信及台灣爆發林爽文起義自己無法抵禦隻能在彰化以身殉國的稟呈書後,紅潤的臉龐頓時蒼老了許多,他顫顫兢兢地囑咐老家奴道,


    “孫康呀,你拿著這兩封信馬上從北門返迴府城,一封交與夫人,讓她趕緊收拾好細軟遷迴老家居住,戰火一起,台灣必呈混亂之象,沒二年功夫是平定不下來的。另一封則交與柴總兵,你路上斷不可停留。”


    孫康是孫家的三世老奴,跟隨孫景燧有十餘年了,他好言相勸道,


    “老爺,我們不如辭官逃跑吧!”


    孫景燧揚天長歎道,


    “這螞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乎。我也想溜之大吉,可誰讓我當上了台灣知府,守土有責,我是逃不掉了。”


    孫康不死心地繼續說道,


    “老爺您不是都說,這有錢能使鬼推磨嗎?我就不信這朝裏的人不貪這個錢。”


    “有些錢是貪不得的,就像我這種因失城而獲罪的官員的錢財。


    按我大清律,守城失寨者斬,比起前朝曆代來都更加的嚴格。不但武將失防要處斬,上至總督、巡撫、下至州縣主官,失防都會被處死。


    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山東臨清清水教王倫起事,先陷壽張,後陷陽穀、堂邑,壽張、陽穀兩縣均無城防工事,但知縣劉其飛及聞泰然同樣是上吊自殺,其子女最後都受朝廷優待。而堂邑知縣劉鬥棄城而逃,最後在河南被抓獲當場就地正法,子女發配邊疆。


    我命該如此,也隻能自殺殉國了。悔不該當初太貪錢,而忘了安撫管轄之內的百姓,弄到現在自己生不如死,我好恨呀!”


    在送走老家奴之後,孫景燧穿戴好袍服官帶,端坐於彰化縣正堂上,點亮數十根大蠟燭,恭候著林爽文的前來。


    許維本可趁著襲殺大墩村清兵的大好時機,直撲彰化縣城。可他為了一己之私,還是故意拖慢了腳步,特意留出一天的空閑時間給孫景燧,就是要讓他把消息傳給柴大紀。


    因為彰化一過便是諸羅,無險可扼,自己的老巢完全暴露在林爽文義軍的攻擊範圍內。若能讓柴大紀領兵駐防於諸羅,自己便可勸說林爽文改襲府城,免去諸羅所受兵災。


    自己雖名為義軍領袖,可這大裏的人全聽林爽文的。若是林爽文不聽,自己也無計可施。


    林爽文率領大裏天地會千名會眾先行襲擊彰化縣城,而當許維策馬進入彰化城時,戰鬥早已平息。隻見眾多的天地會會眾正興高采烈地從縣衙庫房內搬出銀箱瓜分,許維不由皺了皺眉毛,這是何等的散漫,無組織無紀律。若不嚴加管束,恐怕不待清兵前來,他們自己早就四分五裂了。


    “爽文兄弟,攻打彰化縣有沒損失弟兄?”許維問林爽文道。


    林爽文頗為興奮地答道,


    “隻死了兩名弟兄,傷了三個。”


    “這麽少?”許維有些驚訝地問。


    “那些清兵太不經打,我們還隻是在衝擊城門時,那裏頭有個縣尉便降了我們,把北門給開了。隨後守城的清兵都一哄而散,隻剩一個武官在負隅頑抗,最終也被我們給砍死了。”


    “還殺了多少人?”


    林爽文屈指一數,嘻嘻一笑說道,


    “總共才殺了四個,除了那個武將外,我親自在縣衙大堂上殺了那個穿戴整齊的台灣府知府孫景燧。他雖然是文官,可膽量不小,還能高坐於公堂上,麵不改色地大罵我造反。”


    “那爽文兄弟今後有何打算?”


    “爽文正想聽聽許堂主的意見。你也知道我是個粗人隻知蠻幹的。”


    許維見林爽文前來諮詢自己,正中下懷,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了出來,


    “林堂主,正所謂官逼民反。台灣眾官吏隻知貪贓枉法,魚肉百姓,早就惹得天怒人怨了。隻要您此時高舉反清大旗,必能收攏民心,成不世之偉業。


    你可先派一人作書信與鳳山之莊大田,邀約其南北夾攻省城。若能讓其在北路發動起事,就近攻陷鳳山縣城,必將對整個台灣格局發生重大影響。


    同時您在彰化建立政權,尊故明,登基為皇,設官任職,廣分土地與貧民百姓,擴充隊伍,必能大振士氣,與滿清相抗衡。


    一旦打下省城,則與滿清劃海為界,********成矣。”依著許維的想法,鬧就要鬧大一點,否則自己哪有功績東山再起,封侯拜相。


    一聽說要自己登基,林爽文頭搖得跟撥浪鼓般,直唿不可,說道,


    “我乃天地會一員,豈能不尊總舵主號令而私自稱帝?”


    “那隻是為了驅逐韃虜的一種手段罷了,總舵主也是為了這個目標而奔波於天下。林堂主若能成大事,趕走清妖,總舵主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怪你!


    再說劉邦本也是混混出身,他能成大漢五百年之基業,你林爽文為何不能?台灣百姓就因缺少一麵大旗為指引,所以雖然起義不斷,可每次均是半途夭折,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的吳球起義,康熙四十年(170i年)的劉卻起義,康熙六十年(1721年)的朱一貴起義,雍正十年(1732年)的吳福生起義,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的黃教起義,便是這般。林堂主,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千萬不能優柔寡斷呀。”


    “容我細細思量一番。”林爽文被許維這番話刺激得過於思想混亂,趕忙匆匆離去。


    許維朝著林爽文遠去的背影冷笑了一聲,這個林爽文實在是有勇無謀,隻要控製住他,也就能控製整個台灣戰役按著自己預想的思路前進。現在要做的便是發動一場陳橋兵變,送林爽文登上皇位,這其中要費點唇舌說服林爽文的那批部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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