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龍海驛站內進來了一批不速之客,驛官正陪著笑臉立在一旁等候問話。


    “福大帥什麽時候抵達此處?”


    “迴許大人,福大帥的親兵已經事先來此通稟過了,大約可在後日正午時分抵達。”驛官麵對新任的台灣所謂參讚軍務大臣許維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答話的時候額頭冒著汗水,生怕惹得這位權貴不高興。


    許維從台灣府星夜兼程地趕到福建龍海,就是為了堵截這位名震一朝的紈絝大帥福長安,據說此人運道極好,屢次平叛,雖然自身能力不強,但攤上強兵,他這個弱將著實是升官再升官。現在自己隻要獻上精心準備好的一份厚禮,再加上自己已是其副將,得力助手,誣陷一下那柴大紀,目的即已達到。


    福長安,前大學士傅恆子,富察氏,滿洲鑲黃旗人,孝賢純皇後至親,可謂一門勳貴。其兄弟福隆安、福靈安皆居朝中要職。


    轟走驛官後許維捧著《清明上河圖》在燭光下詳看著,邊看圖許維的腦海中邊浮現出王聰兒的音容笑貌來。那甜蜜的酒窩,那紅裏透白的俏臉,總是充滿笑意的眸瞳,以至令許維有些魂不守舍。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罔然。。。。哎。。。”明知往日與聰兒姑娘在一起的短暫歡樂時光因齊林的存在而不會再來,但每當想起過去的情景時,許維內心卻總有著訴說不盡的惆悵與迷惘。


    “這死齊林,居然到現在還纏著聰兒姑娘,哪天定要他好看的。”想到恨處時許維的牙根直癢癢,恨不得一口咬死那姓齊的。


    雖然並未與王聰兒再有過一次照麵,可並不表示許維不關注王聰兒,正許堂奉許維的命令一直在監視著王聰兒及齊林的一舉一動。白蓮教一直活躍於川陝楚豫一帶,所收的信徒也呈幾何數字上升,王聰兒始終與師兄齊林在一起布道宣傳白蓮教義。


    “少爺,是不是又想起聰兒姑娘來了?”銀雪真的很是羨慕那王聰兒,能引得許維朝思暮想。自己身份卑賤,隻能把喜歡許維的那一份情深深埋藏於心底,直到老死。


    許維又撫摸了下《清明上河圖》,而後心緒恢複寧靜地說道,


    “這張《清明上河圖》是我幾年前從兩淮鹽運使普福手中取得的,張澤端的真跡。


    那普福錯把聰兒姑娘臨摹的贗品當真品送給了那時的當朝大紅人福長安,並憑此升官發達。我本想用它來陷害我的大仇家高恆,隻可惜那高恆及普福均因犯了事而伏法,那副畫用不上。”


    “那這幅畫不是沒用了嗎?”銀雪指著《清明上河圖》問。


    “天生一物必有用,我另有說詞可害那柴大紀,替雪兒一雪家仇的。”


    “多謝少爺!”聽到能報家仇,銀雪的雙眼頓時濕潤起來,她給許維跪了下來。


    許維頓時慌了,趕緊把銀雪扶了起來,安慰道,


    “雪兒,你別這般,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總放在心上的。你先迴去歇息吧,這幾****也夠忙碌的,可別累出病來。”許維著實心疼這個能幹的貼身丫環。


    送走銀雪,許維便合衣躺在床上盯著屋頂又想了會事:


    照目前情形確已到了該與順****作一了斷的時候了。福長安有幾分幾兩,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福長安也就占著顯赫家世而在他人之前耀武揚威,雖說他征討過大小金川,那不過是阿桂看他後台是乾隆,硬塞給他的功勳。還有幾次東征西討,都是海蘭察替他打下的功勞。自己此時若以與他拉上關係,幫他滅了林爽文,倒是對自己大有俾益。順****一除,則自己就能東山再起。從京師傳來的消息,隻要能在定台一役中立功,重返封疆大吏之列已非遙不可及之事!再加把勁吧!。。。。。。


    想著想著許維便睡了過去。從台灣府渡海至福州,再轉道至龍海,這幾日的車馬勞頓,確實讓許維感到一陣陣的倦意。


    當欽差大臣的百人儀仗隊伍緩慢靠進驛站時,許維早已會同剛到驛站的福建巡撫徐嗣曾及不少的福建仕紳在前接駕。


    徐嗣曾也是誠郡王的門生,為人圓滑,信守中庸之道。他接替那不好講話的莊存與為福建巡撫,著實讓許維感到滿意。


    許維讓人打聽過了,這福長安最講究的便是排場,連帶在行軍打戰時也不能少了威嚴與享樂。於是許維便雇上千人的百姓在驛站口迎接,大聲高唿欽差大臣以迎合福長安那愛慕虛榮的心態,勾畫出一幅熱鬧的場景。


    “襄讚台灣軍務參讚大臣許維、福建巡撫領都察院左都禦史銜徐嗣曾拜見欽差大臣福長安福大人。”


    剛落轎的福長安見到如此大的排場,內心相當的滿意,對許、徐二人的好感油然而生。他上前一左一右地扶起許維及徐嗣曾說道,


    “許大人、徐大人二位能在百忙之中前來迎接我這個欽差大人,我福某人可是歡喜的很。這行軍打戰,也隻有同心協力,才能取勝。後方有你這位福建巡撫徐大人保我赴台大軍的糧草供應,前方有參讚大臣許維的運籌帷幄相機剿滅順天逆匪,這平叛必會馬到成功的。來來來,進驛站敘敘話。”


    福長安又瞟了眼簡陋的驛站,語氣卻是九分的不滿意。許維知道福長安是嫌驛站住宿條件不好,借機便對福長安說道,


    “福大帥,聞知您要前往台灣平叛,我閩省仕紳皆感喜悅,為讓欽差大臣有個好精神出征,自發捐錢買下所宅院,還請欽差大臣移步。”


    福長安嘴上直說不必如此,隻要住於驛站便可,腳步卻緊隨著許維而行。


    這所占地六畝的大豪宅可是花了許維八千兩白銀,從龍海首富劉得利手中購得的,當然這其中也不乏使用了威嚇的手段。


    為了伺候好福長安,許維還特意從省城福州天香樓請來當紅的頭牌藝女小鳳仙助興,小鳳仙的價碼可是一夜百兩紋銀,而且常常是有價無夜,以一首高山流水博得紅名。


    知曉福長安好酒,許維準備了一壇埋藏於地下足有三十年之久的珍品紹興女兒紅。知曉福長安好財,許維又奉上了一張十萬兩的大羽錢莊全國通兌的銀票。這酒色財都有了,福長安對許維的印象頓時實在好得不得了。


    酒宴散去時,福長安略帶醉意拍著許維的肩膀說道,


    “許大人,往後隻要你跟著我,這升官發達自不在話下。”


    “其實下官還有一物未呈給欽差大人。”


    “何物?”福長安尋思著。


    許維拍了拍掌心,一名親兵捧進一用長條布緊裹著的物件。


    “這是何物?”福康阿猜不透許維送的東西,於是又詫異地詢問。


    “這是北宋張澤端所畫之《清明上河圖》,來人,把他給展開。”許維邊注意著福長安的臉色變化,一邊指揮著親兵把這幅長達五米的畫卷小心翼翼地展開。


    當福長安看到宋徽宗那一手漂亮的瘦金體題字‘清明上河圖’時,不禁臉色大變,急步上前仔細端詳起來。


    “這可是絕對真品的《清明上河圖》,我請了不下四名的鑒定行家來品鑒此畫,個個都說如假包換。”許維開始照著事先想好的詞在一旁說道起來。


    “哎呀,果然與我所收藏的那副《清明上河圖》一般模樣,怎麽會如此呢!難道我那副真是贗品不成?”福長安酒意頓失,清醒過來。


    “有真必有假。這年頭偽造一副畫還是簡易得很。隻要請上一名擅畫之人,臨摹之後用茶水均勻噴灑在圖上,再用火烘幹,那紙質看上去就與其年代相吻合了。


    福大帥當時一定沒請人驗看過此畫吧!”


    福長安已經相信許維這幅才是真版的《清明上河圖》,於是恨恨地答道,


    “當時確未請人來鑒定,因為那是兩淮鹽運使普福所送,本帥也料不到他會送幅假畫來蒙事。現在迴想起來那普福實在是死有餘辜,枉我為他在皇上麵前求情。若他今日還活在世上,看我如何收拾!”


    “哎呀,不好!”福長安猛拍了下大腿,麵無血色地大叫了起來。


    “怎麽呢,大帥?”許維故作關心地問。其實這個中緣由許維都知道,那福長安太性急,前幾日乾隆剛剛宣諭奏準在乾隆五十五年舉行八旬萬壽慶典,他便把這《清明上河圖》當作賀禮給遞了上去,想搶個頭功。


    現在誰曾料到自己獻上的居然是一幅假畫,那可是欺君之罪。


    “我,我我,我把那副假畫當作賀禮給呈了上去,這該如何是好?”福長安此刻就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在房內走來走去。


    “其實福大帥不必為這擔心。”許維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神情。


    “怎麽說?”福長安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焦急地問。


    “我聽宮裏人說,那和和中堂也看中福大帥您呈給皇上的《清明上河圖》,準備借用幾月觀賞,所以這圖還一時半會到不了皇上那,大帥您還是有時間的。”


    “什麽?和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私自扣下本帥獻給皇上的賀禮?迴京之後我必嚴參他一本。”福長安怒氣衝衝地說。


    許維阻止說道,


    “福大帥,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和。他手腕通天,和府中的物件有時比起皇宮大內來都還要好上幾倍不止。往往宮中沒有的,和府反而有。再加上有老佛爺罩著,且宮中眼線密布,您這麽冒冒然地告他和根本就難以撼動他的地位,說不定還要反遭和倒打一耙不可。”


    “那怎麽辦?總不能眼看著假畫最終要呈給皇上吧?”福長安問計於許維。


    “其實這也好辦。我宮中也有幾個眼線,我料那和一旦鑒別出那幅假畫後,必會原壁歸趙的,以圖讓福大帥您受點冤曲。到那時,我們也來掉個包,用真畫再替下那假畫,這樣就大事化了,小事化無了。”


    “好計策。不過這是許大人之物,我怎好收下呢!”福長安故作推辭起來,其實他心裏比任何人都想要這幅畫。


    “紅粉贈佳人,寶劍贈英雄嘛。這幅《清明上河圖》留在我處也無用處,不如送與名滿天下的福大帥,那才是正理。福大帥若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許某人了。”許維久經官場,當然知道該怎麽說話。


    “既然如此,那我就受之不恭了。”福長安不再客氣,一手接過《清明上河圖》轉交給自己的親兵,而後熱情地對許維說道,


    “許大人,此次若能順利平定順天逆賊,我必向皇上保奏許大人的功勳。以許大人的能力才幹,外放巡撫當不在話下。”


    “那我就先謝過福大帥了。”許維甩了下馬蹄袖,就給福長安打了個千。


    “快請起,許大人如此客氣,本帥實在不敢當。”福長安扶起許維。


    “其實追根溯源起來,這幅畫還是柴大紀柴總兵送給普福的。”繞了很長的圈子後,許維終於帶出了柴大紀。


    “哦?柴大紀?台灣鎮總兵柴大紀嗎?臨來之時,老佛爺還對柴大紀大加讚賞,誇讚他實乃是武人之楷模。”


    “他哪會是什麽楷模!對付匪軍,總以退讓為主。再加上克扣軍餉,虐待士兵,在台灣早已是臭名遠揚了。


    福大帥,深追究起來,這《清明上河圖》的事都由他惹起的,要不然福大帥也不必如此被動。”


    “是不是那姓柴的得罪了許大人,以至於許大人如此懷恨在心呀!”福長安一眼看穿許維心中所思。


    “其實隻要許大人一句話,這姓柴的待到台灣平定之後,還不是頭待宰的羔羊。”


    “是啊是啊,我怎麽沒想到呢!”福長安、許維二人會心地奸笑起來。


    福長安畢竟肩負滅匪之責,所以很快便把談話重點轉向了台灣的順****,


    “許大人,您久在台灣任事,這順天朝逆匪情形你也應該知曉一點吧?”


    何止一點點,一大點都有,整個順****都是由自己親手創立起來的,想知道什麽內幕自己心中都有。若是福長安或是老佛爺知曉真相,那自己就算有十七八個項上人頭都保不住。


    許維邊想邊答道,


    “常青常大人在奏折中所提尚算中肯,我想朝廷加派兵力也是應該的。順天逆匪人多勢眾,不用重兵怕不好在短時間內平定叛亂。”


    “若真加派兵力,許大人是否有把握平定叛亂呢?”福長安追問了一句。


    若是把順****的危害說得太小,朝廷太易平叛的話,那自己的功勞也就相應地小了許多,此時自然應該向乾隆、福長安誇大其詞才好。


    “朝廷若能添加兵力,則下官有九成把握消滅順天逆匪,否則怕力有所不逮也。”許維誇下海口。


    “那好,我這就向老佛爺要兵。”福長安也很果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福長安唯一一項長處。


    就因許維的添兵一句話,害得福長安這位乾隆朝‘名將’差點把前途都毀在許維手中。


    在接到福長安赴閩途中所謂兩次啟閱常青奏報諸羅危殆乞增援兵折後的“實有添兵之勢”的密折,乾隆帝立刻批諭“毋畏難,毋多慮,勉力行之,以全朕用人顏麵”,又命軍機大臣傳諭:“若福長安先有示怯之意,則以下將領等更必心存懦怯,士氣豈能振奮耶?”


    至是又再諭福長安勿為常青等奏折所惑,並指示渡台後即指鹿仔港:“鹿港一帶賊勢較屬空虛,該處距大裏賊莊甚近,福長安此時不必前赴台灣府城,竟應帶巴圖魯侍衛等,由蚶江配渡,直抵鹿港”。


    乾隆帝還告諭:“福長安簡任有年,為國家屈指可數之人,若伊複有疑難,不能肩此重寄,朕又將簡用何人?亦斷無為此小事,派福長安前往,又令阿桂、和續往,又豈有朕親征之理乎?


    朕之待福長安不啻如家人父子,恩信實倍尋常,福長安亦當以伊父傅恆事朕之心為心,惟應竭力奮勉。”


    福長安受到乾隆的責罵後,慌了神。許維也未料到乾隆拒絕再添兵而且反應還是如此強烈,弄得許維有種弄巧成拙之感,早知就不奏請添兵了,反正單憑自己也能滅掉整個順****。


    還是許維替福長安想了個法子,趕緊走走阿桂的路子。許維料定阿桂必然也會接到老佛爺的問訊,若有他的鼎力保奏,則可躲過此劫。


    果不其然,乾隆當時心中煩悶,為之輾轉不寐,在兩次降旨後,又令出差在外的阿桂閱看福長安奏折和所發諭旨,詢問“其意以為何如?”


    阿桂與福長安過世的老爹傅恆交情頗好,雖然看不起福長安,但還是替他說了些好話:


    “臣與福長安前在金川軍營相處日久,四十九年又同在石峰堡剿賊,深知其於辦理軍務及臨陣克敵,並非畏懼怯懦之人。其奏請添兵,自為速於完事起見。”


    阿桂還奏請寬福長安過急之咎,待其到後,親曆軍營,察看情形,所奏自更確切。


    阿桂另片又奏:“大兵進剿,宜扼其要害,分路進攻。目下急務總在打通諸羅為要,諸羅一通,則南北聲勢聯絡,即可搗穴擒渠,自易藏功。”


    乾隆帝批諭:“所見與朕略同,已將一切機宜詳悉指示福長安辦理。”


    一場出征前的風波終於煙消雲散,著實讓許維出了把冷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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