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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許維懷揣著冒新園的狀紙進了劉府。許維的升職調令已下,隻等在刑部的事情交接完畢就能立刻到都察院報到,抽空許維沒少去左都禦使劉墉府上拜訪,總要混個臉熟才行。劉墉可算是許維的未來上司,在大清朝為官,這上下級關係不打好,那可是寸步難行。


    上門從不空手的許維與劉墉來往幾次並送上不少名人字畫後二人之間便已是相當的熟絡。當許維再次上門拜訪的時候,劉墉熱情地接待了許維。二人分坐之後,許維繞著彎地對劉墉,說道,


    “崇如兄,你看看這篇文章,該文言詞犀利,文采極佳,實在是一篇好文呀。我不敢一人獨享,故拿來與兄過目。”


    劉墉抬眼望了下許維,心中不禁嘀咕開來,


    你許維可是個精明至極之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拿篇文章讓自己過目,定是別有用心。


    劉墉接過狀紙細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而許維則在一旁指點說著,


    “冒新園這句‘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寫得實在是太好了,把下麵為官者刑訊逼供描繪得栩栩如生。


    我看這件案子八成是冤案,能否陳冤昭雪就看劉大人您了。劉大人您畢竟也曾外放過一任知府,還曾獲得過劉青天之美名,再加上都察院本身便有為民申冤之職責,想來大人您定不會有袖手旁觀之嫌。冒新園一家老小上下數十口望眼欲穿皆等著大人為其翻案啊。”許維拿話把這劉墉給套牢,不讓他置身於外。


    劉墉非常細致地看完冒新園的申訴狀外加許維夾帶的刑部有關龍山縣一案的部分卷宗後,帶著苦笑的神情對許維說道,


    “許大人呐,跟你相識一場,還真是有活要做呀。據我所知,這金永駿乃和相門下,在山西為政已數十年,門生可是不少。你想撬他就等於要撬整個山西官場。”語鋒又一轉,便入正題嚴肅地說道,


    “依我來看,該案最關鍵的應是斷定冒新園與鄭娥是否真有奸情在內。”


    許維還發自內心地讚賞起這劉墉來,雖然平時糊塗,可真斷起案來,不愧是薑的還是老的辣,一擊便中要害。


    許維倒要看看這劉墉到底看出些什麽名堂來,便詢問道,


    “劉大人請一一道來,下官洗耳恭聽。”


    “看完這些卷宗後我有三問。


    其一是雙方勾搭成奸的時間不對。二人皆供認乃是於傍晚時分,且之前還有數次調戲未能成奸的經曆。其實在傍晚時分是最不可能調戲成奸的。”


    “所為何來?”


    “本官倒也熟悉這民間豆腐坊的工序,一般來說,頭一天把豆子浸泡在水裏讓其發漲。次日三更就要起床磨豆腐,燒開水。磨好後還要燒開水,點鹵水,然後壓製成豆腐。一大早把磨好的豆腐擺上街買賣。所以做豆腐生意的時間規律一是必須早起,二是早晨這段時間最忙,到了晚上則幾乎無事可做。張寅山隻有在傍晚這段時間裏才能給家裏幫忙,陪新婚妻子。


    這冒新園既然與那鄭娥同住一樓,必非常清楚張寅山的活動規律,真要調戲那鄭娥,有的是機會,根本沒必要在傍晚冒被張寅山撞破的風險。”


    劉墉這番話說得有理有節,思路異常清晰,聽得許維直叫好,不佩服不行呀。


    “這其二呢?”


    “其二,冒新園誌在科舉,並非尋花問柳之輩。他於乾隆四十二年八月參加鄉試並得中山西省第九十七名舉人。湊巧的是,那一年我正好出任山西學政。在我的記憶中這龍山縣有七十七人應試,卻隻這冒新園一人得中,故我對這名字倒還有些印象。


    卷宗裏所述冒、鄭二人勾搭成奸的時間,恰在冒新園中舉前一年。在這一年時間裏,沉湎女色,心猿意馬的冒新園居然能考上舉人,而其他人卻不能考上,這顯然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其三,所有供述中,皆未有雙方來往密切的任何證據。我們大清斷此類案件,講究的是捉奸在床,最好能人贓並獲。可這案件卻什麽都沒捉到,直接憑著知縣的武斷結案。”


    “那大人的意思是準備替冒新園翻案?”


    劉墉帶著怪異的神情瞟了眼許維,裝作不解地反問道,


    “難道不能翻案了嗎?”


    許維趕忙搖了搖頭,陪笑說道,


    “哪會呀,劉大人真會說笑。我巴不得能翻這個案,替冒家申這個冤還來不及呢。”嘴中不由地數落了劉墉幾句,這死老頭子,居然在我麵前玩這麽一套?好啊,以後看我怎麽整蠱你。想歸想,許維還是要謝謝人家,熱情地說道,


    “這樣吧,劉大人,等這冤案得以昭雪之日,我請您上那一笑樓飲個痛快。聽說那裏又新進了些波斯來的洋酒,再送您一副米芾的真跡如何?”


    既有酒喝,又有字帖送,這案子不辦還真過意不去了。反正依自己來看,這鐵定是冤案無疑了。雖說為官難得糊塗,但送到眼前的冤案若是不判,則又有損自己的清名,那就送這小許一個人情也好。


    劉墉哈哈一笑,衝著許維說道,


    “許大人,那就一言為定,駟馬難追了。”


    “一定難追,您就放心吧。”許維見酒蟲兼大書畫家劉墉上鉤了,自然也喜出望外。


    乾隆四十三年七月,都察院接到冒新園妻冒吳氏的狀紙後,當日便下文給山西巡撫金永駿,要求複審冒新園一案。金永駿將此案交由定山知府盧辰複審,可想而知,這案子又是維持原判。


    許維知曉這情形後,不由破口大罵這山西巡撫金永駿的昏庸無能,也不想想這複審怎能再次交給審理過此案的定山府呢?這盧辰要是不維持原判,那他該如何收場?真是蠢不可及,大清的天下就由這種庸才類型的官員給霸占著,就算不貪汙受賄,焉能不衰敗?許維隻能又一次趕往劉府,看看還能有些什麽辦法可以想的。


    劉墉給許維出了個點子,要這冒新園的家人直接再向步軍統領衙門投訴狀。許維一想,步軍統領衙門哪會接這種瞧不上眼的案子,擺明著又要老子我討腰包行賄?算了,都走到這份上,也就一閉眼一條路走到底了。


    經過許維的一番打點運作之後,步軍統領鄂爾多哈終於接受了冒新園的狀紙,直接在朝堂上把冒新園的狀紙遞交給皇上。


    乾隆帝一看,這冤屈者居然都告到了京城,看來還真是有冤情,於是下旨由山西巡撫金永駿同臬司荊蓀策親提嚴訊。


    不曉得這金永駿是如何考慮的,他將此案托給剛到任的光州知州錫寶以及利秀知府宮不群、留陽知縣許嘉、下行知縣霍光共同審理此案。


    這光州知州錫寶乃是許維的人,是從飛鷹隊精選出來的後起之秀。經過許維的銀錢資助,錫寶好不容易才捐了個知州,許維可不會讓其冒如此風險,直接暗示其托病退出此案審理,並要向其他審理此案的官員點明該案的重要性,免得他們又亂動用刑罰。


    剩下的官員們可不好受了,被這錫寶一挑動,個個在審理中都是好麵孔一副,根本不敢威喝恫嚇犯人。


    冒新園及鄭娥見不動刑了,又全都推翻了原來的有罪供認,這麽一來,使得參與審理的官員既無法維持原來的判決,又難以推翻原先的處理意見,整個案子就這麽僵持著。


    許維的初步目的達到了,現在要進行第二步計劃,進一步推動此案再次複審。


    一般來說,由督撫大員斷過的案子,朝廷大多數都是給予肯定的表態,不會動不動就要發迴重審,要照顧到封疆大吏的臉麵,也好讓他們日後好開展工作。


    許維既了解這一層麵的問題,又對山西承辦該案官員的意思也明了得很。他們隻是想要把此案給拖住,最後讓這冒新園及鄭娥監斃獄中,以達不了了之的目的。


    要讓皇上再次重視此案,看來非得來個不同尋常的手段不可。


    俗話說得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看來該是動用自己積蓄已久的人脈力量了。許維連續十幾日上竄下跳地搞大串聯,十分殷勤地拜訪山西籍的京官,以嘴皮子與銀彈子的威力說服了約十三位官員與自己聯名寫奏折,要求刑部重新審理此樁已名動天下的大案,並開列出了該案的數個疑點。


    與許維一同拜折的計有:


    內閣中書濮存景、汪意仁,翰林院編修許夏,戶部主事潘熙,吏部主事陳章升,禮部主事張真、何封、周傑昌、徐世章,兵部員外郎陳勳,刑部主事羅厚才,員外郎萬書品,工部員外郎梁友德。


    許維此舉甚是厲害。像山西籍十三位京官為了一個案件的審理聯名上書朝廷的一個衙門,而不是以官員自己的名義向皇上上奏折,在中國曆史上恐怕也僅此一例。


    由於已經連續兩次重審,加上在山西的四次審理,共是六次審理該案,卻遲遲未能結案,早已是引得滿朝文武及市井間的注意。民間更是有著種種不可思議的猜測,如李知縣之子看上了鄭娥而引發此案的言論流傳最廣。


    乾隆帝對此案也頗為關注,隻不表露於外罷了。在接到刑部的呈奏,說有山西籍十三位京官與都察院監察禦使許維聯名要求三審冒新園一案後,乾隆帝為平息爭議,果斷地親點官員進行再審,並於乾隆四十三年十月初二頒布上諭:


    因山西問官複訊重案時,意存瞻徇,以致該案遲遲未能作出決斷,海內紛論頻發。現著派戶部尚書加少子少保銜和珅奔赴山西,提集全案人證卷宗,秉公嚴訊確情,以期水落石出。毋得迴護同官,含糊結案,致幹咎戾,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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