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滿眼皆是暢快,一天一地都被鋪排得大大方方、明明淨淨。色彩單純到了聖潔,氣韻違和到了崇高。


    送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們,長籲短歎間他想起了小時候,也就六七歲的樣子,跟在母親身後參加這種宴會。


    小小的他仰麵朝天,看著比他高出許多大人們有說有笑,相談甚歡。但從他的角度看,那些人的嘴臉是滿目的猙獰,笑得越大聲,麵壁就越抽搐,好似一張極具風味的醬香餅,在褶皺四起的麵餅上堆滿了豐富的醬料,惹得人直流口水。


    可那些人並沒有讓他為之向往,而是厭惡,他不喜歡笑得很恐怖的人,感覺下一秒就要拽起他的脖子,亮出尖利的牙齒,將他的血喝幹,肉吃盡。


    所以他總喜歡跑去沒人的角落裏把玩揣在兜裏的鋼鐵俠,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但總比跟人點頭哈腰的強。


    那時他便很佩服譚柯,明明與他一般年紀,卻比他成熟很多。臉上少了許多孩子的稚氣,反而多了不合時宜的老練。穿著量身定做的小禮服,跟在父親身後,父親頷首,他頷首,父親微笑他微笑,他好似在走一場沒有觀眾的表演,亮堂堂的大廳,小小的他。


    看著譚柯那副看不出情緒的樣子,小邵牧原總會貼著他的臉問,“譚柯,你很喜歡做跟屁蟲嗎?”


    譚柯伸手把他扯開,那雙單純又有神的眼睛晃得他睜不開眼,“不喜歡…”眼瞼低垂,睫毛顫動,他說,“不喜歡又怎樣?”


    “不喜歡你可以跟他一樣。”邵牧原伸出肉嘟嘟的手指,一臉認真地指了指在不遠處吃糕點吃得滿臉殘食的程澄。


    順著那根手指看過去,他歎了一口氣,迴身,“我跟他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玩你的鋼鐵俠,少煩我!”


    譚柯生氣了,邵牧原隻是撇撇嘴,一顛一顛地跑到程澄身邊,問程澄什麽糕點好吃,他也要吃。程澄會非常熱心地推薦,並細致地描述每種口味的不同。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鬧。


    一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的聲音,清脆又節奏感十足,一句“邵總”將他拉迴現實,看著滿目燈火闌珊,恍惚之間,轉身之際,又瞧到了那身姿妖嬈之人。


    君城蕭邁著淑雅的步子,捏著一支紅酒杯走來,臉頰泛紅,看不出是胭脂水粉還是情之所起。


    往後退了一步,他頷首,以示禮貌。


    “沒想到邵總也參加這種慈善晚宴。”暗夜裏飄蕩著輕柔的聲音,穿透空氣,傳入耳中。


    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起伏,隻是淡淡開口,“我為什麽不會參加?”


    “高風亮節的人也會委身跟人做表麵功夫?”


    嘴角添了一抹冷笑,杯中酒被晃動起來,好似一簇淺浪,“君小姐看錯人了,我可不是什麽高風亮節的君子,頂多…”他舉起酒杯,“算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罷了。”


    “正是因為邵總這種明目張膽的自嘲,讓我總是放不下你,你怎麽就看不上我呢?”一杯酒飲盡,她有些微醺,臉上紅撲撲的,催人生欲。


    邵牧原轉頭看她,定睛許久,杯中酒安靜地躺著,風也不再吹起,隻有空氣中潮濕的水汽。


    “君小姐又喝多了,公眾場合還是小心為好。”語氣裏多的是生硬的戾氣,未有半分憐愛之情。


    關於男女之間,可以有兩種方式來形容,一個是愛情,一個是情愛。愛情難得,情愛易取。


    情愛大多包含著生理的衝動,也稱之為性愛。“而性常常是作弊行為,它抄近路直達親密關係,它略過了人了解一個人的內心,僅僅隻了解了那個人的肉體,其實你沒打開過自己的世界,也沒走進過對方的內心,你並沒有因為戀愛而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你隻是找了一個人,填滿了無聊的時間。”而這樣的感情不長久,也難長久,人人都有愛美之心,但美麗的皮囊千篇一律,豐腴的靈魂萬裏挑一。


    “快餐愛情的時代,過早的肢體接觸更像是黑夜裏的轉瞬即逝的煙火,你隻記得當時夜空的璀璨,卻忘記收拾一地的火藥殘骸。”


    君城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眉頭皺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思緒翻滾,情緒如潮水般湧上來,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是怎樣的,到底是怎樣的人才值得讓你喜歡?而我,到底又缺了什麽,才讓你提不起半點興趣?”眼角沁了淚,言語是那般的脆弱。


    到現在,她仍覺得這不應該是她應得的結果,就像執念遇上僥幸一樣,總會引得飛蛾撲火,一片狼藉不堪入目。她驕傲,她直率,她美麗,她惹人愛,怎麽會有人不愛她呢?


    可偏偏有人不愛她。


    一隻手踹進口袋裏,他又往後退了一步,語重心長,語氣淺淡,“你很優秀,什麽都不缺,隻是你的良人不是我,”言盡於此,微微欠身,“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在過去的幾年裏,嚐過那種稍縱即逝的煙火,即興表演時覺得是人間天堂,但一切落幕後卻是無盡的虛妄和迷航。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不斷浪費時間在肉體的碰撞上,而是心靈的交融,細水長流不息,高山仰止之間談笑風生水起。


    瞧著邵牧原絕情的背影離去,君城蕭雙手扶在欄杆上,抬頭望了望天,又低頭瞧了瞧地,天地之間,她竟然如此渺小。


    “我就不信你能跟她結婚。”無人聽她說,她說給自己聽。


    有一種執念叫做我得不到的東西偏要去得,因為那條沒走過的路,覺得它開滿了繁花,無論如何,總想著去看看花,去聞聞花香。


    邁著流星大步離開,邵牧原終於得以放鬆,肆意地唿吸著新鮮空氣,泥土的芬芳再次撲鼻而來。


    他打開手機,看到林榆發來一條消息。


    [給你看我家的小土狗]


    下麵跟著一張照片,一隻胖乎乎肉滾滾的田園犬,正啃著骨頭。


    [我記得你怕狗]


    [對呀,但不影響我喜歡狗,所以我爸給我挑了一隻怕人的狗]


    突然被暖到,這大概是邵牧原從未感受到過的父愛,因為你怕狗,所以給你買迴來一隻怕人的狗。與林榆在一起後,他常常覺得很暖,心裏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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