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圍堵,出了新聞中心大門進入中央大道,三人開著車窗唿吸著夜晚清朗的空氣,希望盡快驅散觀眾的熱忱給他們帶來的恐懼。


    幾百號人,不能打不能罵,雲慕自己也不清楚挨了多少下,反正為了不讓那些瘋狂的男“粉絲”靠近蘇靜璿,到現在渾身肌肉都在發顫。


    “不會有下次了吧?”雲慕唬了眼後排偷笑的蘇靜璿,憂心忡忡道。


    “學院會盡量給你們擋著,不過我看國防部就是要將靜璿打造成軍方的標誌性人物,活動少不了,今天多虧有你,不然真頂不住了。”許耀陽上校扯開領扣,長舒一口氣,狠狠抹了下額頭。


    “今天周末,正好也有點事,我在國防部定點的星光酒店訂了房間,拿軍院身份卡登記就行,後天我來接你們再迴學院。”


    “如果要去哪轉轉,我看還是戴上口罩,換過衣服出門比較好,估計從明天開始,就沒幾個人不認識靜璿了。”


    上校友情提醒,想想剛才的場麵,雲慕就心有餘悸,轉臉看著蘇靜璿後怕道:“打死不出門!”


    ......


    ......


    “南苑”古家院門,接到蘇靜璿的通訊,古清秋就早早迎在了門口。雖然早就確認女兒沒事,但古清秋一直沒有搬迴去,就算上次蘇元毅到首都星特意登門,也沒有勸動,更是被古老爺子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通,說當兵當傻了,什麽地方都敢把女兒往裏送,隻說等外孫女兒迴來再說。


    不過對雲慕,古清秋難免多了些想法,第一次是兒子帶迴來的,假期作為同學走動一下正常,這次女兒也帶著,雖說是一起參加節目錄製,不過女兒什麽性格當媽的怎麽能不清楚。


    並不反對,也沒支持,想想當年蘇元毅還隻是個小小營長的時候,家裏再反對,自己還不是認準了麽,院門壁燈旁的古清秋,骨子裏也如這孤燈一樣,執拗堅強。


    “我這什麽都沒準備,空著手不太好吧?”


    “什麽都不缺,你去個人就行了。”


    隱隱中雲慕和蘇靜璿的聲音傳來,依山而建的別墅林木深幽,流水彎環,沿小道繞過一處繁茂的闊葉林,遠遠就能見到古意盎然的院門,以及雲慕一直印象極好的蘇夫人。


    “媽!”


    蘇靜璿開心的奔了過去,明顯因為擔心,古清秋要比之前瘦了很多,看著女兒以及身後的青年,這才笑得柔和淡然起來。


    雲慕不緊不慢跟在蘇靜璿身後,再次見到蘇夫人,因為心境的不同,自然心裏有些發慌,一聲“阿姨好”也是猶猶豫豫,更因為空著雙手顯得局促不安。


    而別墅門口,兩道瘦削的身影更是如同兩座大山,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韓大司令雖老,畢竟關係不近,淵源也多少顯得牽強,而眼前的兩位老人,蘇靜璿的外公外婆,尤其是古老爺子,主持了上一代“戰卒”係列核心機甲的研製,由此衍生出“戰卒”、“百夫長”、“千夫長”、“戰將”這一機四型,奠定了和蘭斯“騎兵”係列並駕齊驅的機甲代次標準,在共和國科學界的地位恐怕不會比韓大司令在軍方的地位差多少。


    “外公。”


    “外婆。”


    蘇靜璿向著大門前甜甜喊了兩聲,兩位老人眉開眼笑,目光也注意到身後的陌生青年。


    “別緊張,嗬嗬。”


    蘇夫人笑著和身後拘謹的雲慕開起了玩笑,“我們總沒有加蓬人可怕吧。”


    雲慕憨笑著點頭,心中卻是另一迴事,這和可不可怕沒有關係。家世、地位這些東西可以不在乎,但無法不麵對。雲慕想起了音信全無的楚雲舒,她父母的選擇至少自己說不出對錯,或許遠在蘭斯的楚雲舒也一樣,兩個人的事終究也是兩家人的事,雲慕癟了癟嘴,嗤笑自己想的有點岔有點遠了。


    因為訪談結束的比預計要晚,古老爺子和老夫人都先吃了些,蘇夫人和蘇靜璿吃的也少,真正餓著肚子的就雲慕一個。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適合老人家的飲食又清淡,可憐的他捧著小碗,很珍惜的數著米粒仔細咀嚼,雖然沒什麽菜不過三箸的風雅要求,但雲慕見都放下了筷子,很識趣的扒幹淨了碗底最後幾粒米。


    “靜璿,這次前進星是不是和報道上說的那麽兇險啊?下次可不許再這麽折騰了,女孩子家家當什麽王牌機師,當什麽女將軍,我可不允許!”


    看著蘇靜璿近來有些清瘦的臉,老夫人心疼道:“早知道軍院我都不許你考,你這不靠譜的爹也是,當這麽大個官,護著點女兒都不會,下次來我還得罵他。”


    “你看周立恆那孩子多好,安安穩穩做些生意,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或者你外公原來科技係統那幾個孩子,哪個不比你少操心,總之以後要麽當個文職軍官,更不許再找個當兵的,我還想多活兩年。”


    老夫人說這話時候,有意無意看了眼雲慕,隻是他低著頭不曾發覺,但蘇靜璿是全看在眼裏,而這些話不僅外公沒有出聲,母親也沒有任何表示。


    她能理解老人們的擔心,尤其這次忽然就上了戰場,還陷入前進星這樣的困局,連一點點循序漸進的過程都沒有。但兩人的關係現在還不能說,縱使在父親等幾個有限的人眼中,雲慕的重要性是能改變戰爭格局的存在,然而在此時的外公外婆眼裏,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軍院學生,熬資曆拚關係,將來充其量一步步成為個技術軍官,僅此而已。


    蘇靜璿卻知道更可能的是,他越重要意味著越危險,越危險那自己的外公外婆越厭惡,蘇靜璿看著低頭不語的雲慕有些擔憂,趕忙換了個話題道:“外婆,沒你想的那麽嚴重,至於以後的事,等畢業了再說吧,其實這次是有件事想找外公幫忙,嘻嘻。”


    “什麽事?”


    一輩子科研,半輩子官場的古老爺子眼睛一眯,卻耐人尋味的看向了雲慕,外孫女有什麽請求不需要這麽正式,那必然和身邊的小子有關,而能讓自己的寶貝外孫女開口,本身就不尋常。


    蘇靜璿笑眯眯看著略顯嚴肅的古老爺子撒嬌道:“外公,這個忙對於你來說輕而易舉,你就先答應嘛!”


    “說吧!”


    “我同學雲慕,她母親想要將實驗室搬到首都星,正在找合適的場地,所以想請外公參謀參謀,如果可以再幫我打個招唿唄!”


    雲慕猛然抬起頭,剛才一直處於遊離狀態,有些事擔心也好不擔心也罷,至少沒到馬上需要麵對的時候,隻是蘇靜璿向外公提出這個請求,他很感激,但覺得現在這個時候並不合適,而古老爺子隨後的話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嗬嗬,我隻是個賦閑在家的老頭子,哪還有什麽權力打招唿,不過參謀參謀麽倒是可以。”


    古老爺子沒有理會蘇靜璿不解的眼神,看著抬起頭的雲慕淡然笑道:“嗬嗬,小夥子,科研是個很辛苦的行當,你母親不容易啊,怎麽想到要搬來首都星?”


    “可能為了離我更近點吧,嗬嗬。”雲慕勉強笑道。


    “雖然這裏學科集中,學術氛圍更濃厚,但科研是要考慮成本的,前期投入大,如果不能有效產業化,搬來首都星並不是太過明智的選擇,有沒有申請到國家科研專項基金撥款呐?”


    “好像沒有!”


    “那我建議再考慮考慮,考慮清楚了再來找我。”


    “好的,謝謝您老的建議,我會和我母親好好商量商量。”


    ......


    古老爺子的提醒不無道理,雲慕並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而且他清楚母親這麽些年的研究幾乎沒有任何產出,完全是在勉力維持。


    “可能為了離我近一點”,這話聽著像玩笑,實際從他的角度,這就是原因,而從浸淫科研數十年的古老爺子眼裏,不確定性很強的科研如果沒有好的資源支持,就不應該增加高昂的運營成本,除非有了可以實現產業轉化的可能,首都星圈的資本環境倒是很有幫助。


    此時桌上隻有古老爺子和雲慕兩人對答,蘇靜璿有些不知所措,而古老夫人隻是笑容平和的看著雲慕,至少年輕人懂知難而退老夫人還是滿意的。


    耐人尋味的是蘇夫人,幾次蘇靜璿想打斷古老爺子的話,都被她眼神製止了,看著略顯尷尬仍舊保持笑容的雲慕泛著笑意。


    “還不知道你母親研究的是什麽方向?”


    “控製與動力方向的分支,神經信號電磁解析及模擬。”知道身邊的蘇靜璿正一臉委屈,雲慕翹起嘴角,並不受老爺子明著參謀實則勸退的影響,露出笑容一臉平靜道。


    “神經信號......電磁解析及模擬......”


    “神經信號......電磁解析及模擬......”


    “雲慕......”


    ......


    然而聽到雲慕的話,古老爺子卻緩緩皺起眉毛,竟是越來越緊,嘴裏不停重複這個聽著有些冷門的研究方向。


    控製與動力,實際就是人機交互控製和機械動力的簡稱,作為曾經主持“戰卒”係列核心機甲研究的老教授,對這兩大主要方向的衍生學科都應該不陌生,但此時卻像努力迴憶著什麽!


    蘇靜璿緊張看著外公,英挺的眉眼凝聚著濃濃的憂愁,很擔心自己的外公會說出什麽毫無前途之類的話,以外公的地位,幾乎就宣判了這個研究方向的死刑,這將讓她不知道怎麽麵對雲慕。


    在那天知道雲慕的母親要搬來首都星,雖然鬧了個誤會,但其實一直記在心裏,這才借著參加節目的理由一起登門,現在後悔也晚了。


    古老爺子默不作聲,沒有人會去打破沉默,就是老夫人都疑惑起來,心中暗想看來這個研究方向真的太過冷僻,連老伴都想不起來,反倒對雲慕這對孤兒寡母生出了些同情。辛苦幾十年,到頭來可能一無所獲,這在科學界如同大浪淘沙,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會是那粒沙金,可真正在陽光下能閃耀出澄黃的終歸隻有幾顆。


    然而和其他人的凝重不同,雲慕並沒有因為古老爺子的沉默有任何期待或者惶恐,某種心理驅使下,他甚至都想主動打破場間的冷寂,不管母親的研究方向有用還是無用,隻要母親喜歡,想搬到哪就搬到哪,想什麽時候搬就什麽時候搬。


    他的這種淡然讓身旁的蘇靜璿稍稍放下些心事,歉意的對視一眼,此時古老爺子也終於鬆開了擠成川字的眉頭,少有地眯著眼看人,語氣淡漠道:“雲同雨是你什麽人?”


    雲慕猛然轉過頭,敏感地覺察出這種變化,微微皺了皺眉迴應:“是我外公。”


    “嗬嗬。”


    老人這笑聲摩擦著喉管,顯然是在壓抑什麽,玩味著說:“知道你外公做過什麽嗎?”


    一種不好的預感迅速彌漫,不管之前對雲慕的觀感如何,誰都能聽出這話裏的冷然意味。雲慕緩緩搖頭,在他意識裏,母親隻是個普通小鎮的研究人員,外公雖然不常見,似乎平時都不在共和國,今天之前要說有什麽會觸怒到眼前的古老爺子,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但現實不容他不信,從母親的研究方向,從自己的姓氏就聯想的外公,共和國數十億人口,顯然不是偶然兩個字可以解釋的。


    老人嗤笑一聲:“嗬嗬,難怪你不清楚,既然你外公還知道羞恥,我也不願做這個惡人,你的忙我幫不了......當然,我不會故意找你麻煩,畢竟是上一代的事情,你和你母親要是想搬來首都星,你們自便,但如果想要利用我外孫女靜璿,嗬嗬嗬,後果自負。”


    話說完,老人自顧自起身,在古老夫人攙扶下,兩人雙雙就要上樓,隻是到了樓梯口,又迴身喚了一句:“靜璿,過來陪外公說說話!”


    “外公......”蘇靜璿已是忍不住流下眼淚,泣然道。


    “去吧!”


    雲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提醒道,就像老人說的,這是上一代人的事情,那當下的意外也是她外公和自己的事,和她蘇靜璿沒有任何關係。


    在這個年紀,本該不講大道理隻論眼前事,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雲慕就不再輕易動怒,更不會逞口舌之怒,交流生挑釁也好,工業博覽會也好,就算是在前進星,都不是因為憤怒做的這些事,他隻是覺得應該幫,可以幫,於是就幫了。


    憤怒不會讓人更加清醒,隻會讓人失去理智,將本來還有轉圜餘地的事情變得針鋒相對。


    雲慕起身退後一步,向著古老爺子、老夫人以及蘇夫人淡淡道:“古教授,古夫人,阿姨,那我就先告辭了,今天不好意思破壞了你們本來的好心情,不知道我的外公做了什麽,但我希望一切都可以解決。”


    兩位老人沒什麽表示,古清秋走到女兒身邊,輕輕抹去女兒止不住的眼淚,她也終於想起某件事,意識到父親為什麽動怒,隻是現在不是解釋或者探究的時候,向著一直以來都保持謙和的青年歉意的點了點頭。


    雲慕笑容依舊,隻是轉身開門之時微微停下手上動作,鄭重其事地說:“我從沒有想利用靜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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