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麟征,字來玉,號磊齋,是浙江嘉興海鹽人。他在天啟壬戌年(公元1622年)考中進士,最初擔任江西建昌縣司李,後來因為父母去世而丁憂離職,之後在福建興化複職。他處理案件公正,使得監獄中沒有冤民,管理下屬嚴格,使得官吏不敢私自行事。因為他治理有方,被提拔為吏科給事中。他的同僚章正宸、莊鼇獻因為直言進諫而被投入監獄,吳麟征上疏力爭救援。他又說,安定百姓的根本在於地方上的太守、縣令等官員,官員廉潔則下屬不敢貪汙,官員仁慈則下屬不敢殘暴,官員精明則下屬不敢玩忽職守。而現在擔任地方太守、縣令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濫竽充數之徒,所以選拔很難做到精細;又因為擔任太守、縣令的人較少,都是按照資曆和俸祿逐級晉升,所以考察他們的才能和品德相對容易。希望皇帝能通過廷推和禮賢下士、問計於民的方式,讓百姓的疾苦和官吏的政績直接上報皇帝,待到政績顯著後,再給予不按常規的提拔。但是皇帝並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吳麟征曆任兵部、刑部兩司的職位,後來主管吏部。他看到盜賊四起,民生凋敝,多次上疏請求擔任危險邊疆的職務,但始終沒有被批準。在庚辰年(1640年)的朝廷對官員三年一次的考核中,當時三吳地區的官員依靠權貴作為庇護,吏部官員不敢過問。吳麟征和河南道禦史祁彪佳決心要澄清吏治,將所有貪汙腐敗的人都記錄在案,最後那些貪婪殘暴的人都被一掃而空。


    按照舊例,負責吏部事務的人在完成吏治事務後,通常會在同一月被提拔為太常。但吳麟征沒有去內閣首輔門前拜訪,因此被一再駁迴,直到內閣首輔請求辭職,吳麟征晉升的命令才被下達。這是甲申年(1644年)三月初七的事情。當時敵人的警報迫在眉睫,吳麟征在十二日接受任務,十五日奉命守衛西直門。


    十六日,敵人突然來到城下,吳麟征身穿盔甲,身穿短衣,在城角休息。敵人攻擊西北方向最為猛烈,西直門尤其受到敵人的衝擊。與他一同守衛的人相繼逃離。吳麟征給朋友寫遺信說:時局已經到了決裂的地步,一旦到了這個地步,同僚們都躲避災難,隻有我決心以死來實現我的誌向。當時上下一片混亂,用火炮攻擊的準備和守城防禦都不熟練。吳麟征登上城牆四處查看,箭矢密集地射來,但他毫不畏懼,屹立不退,指揮更加嚴厲。但此時士兵們已經五個月沒有糧食,沒有人願意拚命。吳麟征夜裏坐著安撫生病的士兵,突然一個大炮落下,打破了瓦片,落在他的桌前,屋頂的椽子和柱子都倒塌了。吳麟征的神色沒有變化,手依然撫摸著生病士兵,士兵們都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十七日乙巳,吳麟征親自監督勞工,用土石堵塞城門。與他一同守衛的武安侯鄭某和伯張某,還在開門接納難民,數百名敵人的騎兵跟在難民後麵都沒有被發現。吳麟征倆忙親手施放箭炮,敵人稍微退卻。此時眾人開始聽從吳麟征的建議,封閉城門,但城頭的宦官們穿著華麗的衣服,騎著高頭大馬,看著並不驚慌。他們高舉著青色的遮陽傘,來迴奔跑著給守軍製造幹擾。守衛的士兵想要擅自開啟或關閉城門,但所有在城門守衛的大臣都不能登上城牆觀察敵情。


    吳麟征強行上城,看到敵人突然都換上了紅色的衣服,不久之後,一個同守的官員也換上了紅色的衣服登上城牆。吳麟征感到奇怪,瞪著他斥責。那天晚上更晚些時候,一個太監秘密派遣了兩個士兵,手持令箭飛奔而來,要求打開城門關卡出去,吳麟征親自質問他們,他們一時語塞,於是吳麟征嚴厲地趕走了他們,但很快他們就從另一城門德勝門離開了。


    十八日丙午,敵人聚集在城隍廟,大多是瘦弱的男子。吳麟征召集士兵告訴他們,能殺一個敵人的,賞金五十。不久,數百名健壯的士兵從城牆上下來,殺死了一百多名敵人,捉住了十多人,立即在城下處決了他們。敵人將馬兵和步兵陣型分開,東張西望,看起來像是要撤退,城牆上的士兵不由齊聲歡唿。吳麟征說:這隻是敵人的詭計,他們一定會集結營地而來。不久之後,敵人果然大規模到來,攻擊更加猛烈。皇親國戚和貴族們一起商議,感覺形勢已經無法支持。


    吳麟征請求見皇帝說明情況。他到了西長安門,已經是二更天了,守門的侍郎沈惟炳禁止出入。吳麟征直接推開門直接進入,遇到了首輔魏藻德。魏德藻拉著吳麟征的手說:朝廷有大福,自然不會有其他的憂慮,食物和物資早晚會聚集起來,你為什麽這麽匆忙呢?魏德藻拉著吳麟征一起出去。


    吳麟征既然不能麵見聖上,又去拜訪都察院左都禦史李邦華,說了現在無法挽迴的情況,兩人相對哭泣。隨後吳麟征迴到了西直門。十九日黎明時分,數千名宮女從東華門湧出,城中一片混亂,有謠言說皇帝已經離開了,城防更加鬆懈。賊軍通過德勝門進入,守衛的士兵全部逃走。吳麟征立即關上門窗,上吊自殺,但被隨從解救下來,隨從抱著吳麟征哭泣。吳麟征說:如果我能見到皇帝一麵,我就沒有遺憾了。隨從侍奉吳麟征行走,路上風塵仆仆,但最終無法再前行。他們進入了道路左側的三元祠,吳麟征抬頭看著屋梁說:我最終會在這裏結束。於是他要了酒喝,對隨從說:我受到恩惠,位列大臣,國家滅亡,敵人入侵,即使君主的消息不不一定真實,我還有什麽臉麵活下去呢?隨從都哭了。吳麟征阻止他們說:不要擾亂我的心思。然後眾人睡去,大約二更天,吳麟征喉嚨裏發出格格的聲音,家人張儉察覺到後起身查看,發現他已經用舊布條上吊自殺,急忙解救下來。


    吳麟征蘇醒過來,說:殺了我!殺了我!家人哭著請求說:等明天祝孝廉到了,可以和他告別,吳麟征便同意了。祝淵是吳麟征的密友,同鄉的舉人,因為上奏聲援劉宗周而被朝廷逮捕,此時還在京城。於是吳麟征起來寫了絕筆信:祖宗二百七十多年的江山社稷,一旦失去了,雖然上麵有皇帝悔過之心,下麵有魚爛那樣的災禍,但身為諫官,不能匡正挽救,按照法律應該褫奪官服。入殮時隻需穿著青色內衣,覆蓋單層被子,墊上布席,就足夠了。棺材應該迅速歸葬,以免違背先人的遺願。在通往冥界的漫長道路上,心中充滿哀痛。讓我閉上眼睛的,又不在於這些。雖然上有皇帝的悔恨,下麵有無能官員的災難,但我身居諫議之職,不能挽救時局,按照朝廷製度應該被剝奪官服。我入殮時隻需穿著青色內衣,覆蓋單層被子,墊上布席,就足夠了。棺材應該迅速歸葬,以免違背先人的遺願。在通往黃泉漫長道路上,我心中充滿哀痛。但讓我閉上眼睛的,又不在於這些。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二十日,罪臣吳麟征絕筆。


    他還給弟弟偏沅中丞吳麟瑞寫了信,表達了對江南有事的擔憂。給堂弟的信中,他表明了一生學習文天祥,要窮就窮、要死就死的誌向。給兒子們的信中,他教導他們要讀書明白義理,崇尚節儉樸素,不能屈服於敵人。當天,有同僚已經向敵人投降,又派了一個仆人來招攬吳麟征投降,計劃以此能返迴家鄉。吳麟征趕走了那個仆人。不久仆人又迴來,吳麟征把他推到了門外。


    之前,投降闖軍的官員高翔漢,已經被敵人任命了官職,非常尊重吳麟征,百般勸說,吳麟征嚴厲地拒絕了他,高翔漢恨恨離去。祝淵聽說情況後來看吳麟征,吳麟征請他喝酒,慷慨地與他告別,兩人相對流下了眼淚。吳麟征告訴祝淵:以前他向山陰的劉念台先生請教,劉先生說人最初的思想,沒有不是善良的,往往是因為背叛理想初心而失去。而接受使命,正是我的初衷。我曾在會試放榜的晚上,夢見一個人用手指著背部,嘴裏吟誦文天祥(被宋朝追封為信國公)的詩句送給他: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問了旁邊的路人,路人說這人是劉宗周。我和劉宗周一起入仕,但劉宗周先隱居了,現在山河破碎,不死還能做什麽。我上疏請求整頓江南,但朝廷權臣不允許;我請求擔任邊疆的危險職務,權臣也不允許。天下大勢還可以挽救,但隻能等待後人了。祝淵說,文天祥也曾經有過放棄抵抗、出家做道士迴到故鄉的想法,現在是否也可以這樣做?吳麟征笑著說:文天祥的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他又是怎麽做的呢?到了傍晚,祝淵告別,吳麟征隨後上吊自殺,過了一會兒就去世了,麵色凜然,白色的胡須張開,像活著的時候一樣。當時還有傳言說這些殉節的人將要投降賊軍,周圍的人都感到驚訝,不知道謠言從哪裏傳出。倪元璐的屍體六天後才被安葬,許直的屍體被賊軍驗視後才被安葬,施邦曜依靠江西的貢生曾子聿才得以安葬,李邦華驗屍後,因為眾人害怕也不敢蓋棺。隻有祝淵遵照吳麟征的遺命,當天就安葬了,最終也沒有問題。


    敵人進入京城後,八個城門都打開了,隻有西直門堅固地封閉著不能打開。二十日,還能聽到炮火攻擊的聲音,二十一日,才變得安靜。最終敵人從德勝門進入。西直門仍然完好無損。後來清國的軍隊到達京城,在五月初七派遣城西的禦史某人挖掘西直門,然後全部打開,吳麟征守護城池的功勞竟然到達這個程度。


    在癸未年(1643年)的冬天、甲申年(1644年)的春天,朝廷中有從寧遠城撤軍守衛山海關的提議,薊遼總督王永吉、兵部尚書張縉彥、遼東總兵吳三桂提倡這個提議。皇帝將這個交給群臣商議,隻有吳麟征陳述撤軍的好處,當時朝廷和群臣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個問題上。內閣輔臣陳演、魏藻德尤其與吳麟征持相反意見,內閣次輔方嶽貢給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寫信,在信中深深地責備吳麟征守衛山海關的提議。因反對聲音太大,這件事最終被朝廷擱置了。


    吳麟征還曾在壬午年(1642年)的冬天,提出整頓江南這個朝廷的根本重地,以作為京城的支援,請求授予南京兵部尚書實權,以統一指揮各路軍隊,但也被群臣的議論所阻止。南明朝廷追贈吳麟征兵部右侍郎的職位,諡號忠節,祭祀在旌忠祠。


    起初,京城城池陷落時,有謠言說皇帝藏在前門外,隨從們多次勸吳麟征剃發南下,謀劃報國的事情。吳麟征對他們說:我身負諫議的職責,言語不足以打動君主,親眼目睹時局的危險,當時總是想拉著皇帝的衣服哭泣著陳述詳情,自己撞柱而死,用屍體來勸諫皇帝,何況是現在國破家亡的時候呢?


    我評論說:京城淪陷的災難中,殉國的有一些大臣,但他們死了也就死了,對國家後續的大事並沒有幫助,隻有吳麟征不是這樣。如果當時真的放棄寧遠,聽從吳三桂的建議行事,那麽吳三桂好的情況下可以成為唐朝時親往奉天勤王的李晟(唐朝名將),次一點也可以成為宋朝時勤王汴都的種師道(北宋末年名將,奉命率軍到汴梁勤王抗擊金軍),這並不難,怎麽會淪落到讓那些貪婪殘暴的人,肆無忌憚地欺淩我們,顛覆我們的祖宗社稷,殘害我們的君主呢?即使不是這樣,如果每個人都像吳麟征那樣堅守,賊軍在城下停滯不前,一旦援軍逐漸集結,他們就會像鳥獸一樣四散奔逃。何況如果早點聽從吳麟征讓南京兵部尚書統一指揮節製各路軍隊的建議,那麽朝廷威權一旦確立,各地勤王的義軍就可以一唿百應地集結起來。然而,世人隻是以殉國的忠義節氣來評價吳麟征,這怎麽能算是真正了解吳麟征呢!


    譯者注:1.《宋史·文天祥傳》曾記載過文天祥一段模棱兩可的話:“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大概意思是,國家滅亡了,我理應以死殉國,如果能得到(元軍)寬恕,讓我以道士的身份迴到故鄉,將來以方外之人的身份為元朝朝廷提供顧問,也是可以的。但如果立即給我官職,不僅是亡國的大夫不適宜參與新朝圖謀複興,也是將我一生所學、所信奉的全部拋棄,元朝朝廷還會需要我嗎?當時元軍曾想釋放文天祥,讓他迴鄉隱居,但是被其他宋朝投降大臣所勸阻,最後還是殺了文天祥。對於這段曆史記載,讀者們見仁見智,無論如何,文天祥最終沒有投降失去士人的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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