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萌萌看著龍行雲、立靜凝幾人全神貫注的閱覽批複每一本奏折,時不時交頭接耳,低聲討論,內侍候在一旁將批好的奏折送往另一個房間,沒多久,他們的奏折越來越少,而邢萌萌麵前的卻一本沒少,這摞的二十多本奏折都與軍隊管理相關,批閱一本需琢磨老半天,最後還寫不上對策,就這樣過了三個時辰,邢萌萌一籌莫展,用膳後又熬了三個時辰,還是沒批上一本,此時夜色悄悄降臨,邢萌萌不敢比別人先走,好不容易等到戌時散值,看著範無赦和立靜凝先後離開了才畏畏縮縮的走出去,上了馬車後頓時舒了口氣,今日雖是打醬油,但待在裏麵比任何時候都要疲憊,她累的直揉眉心,驅馬車走在繁華的夜市上。


    入夜的皇都沉浸在一片歡樂中,繁華之都從來不放過對夜生活的享受,紈絝們歡聚在一起,對著勾欄瓦舍上的鶯鶯燕燕說些輕佻之語,些許清雅孤僻的才子則在河畔賞花燈,吟一兩首獨孤落寞之作,王城的夜,是釋放出來的眾生相,白日裏不敢表達或不能表達的種種,在此時都得到釋放,唱戲的,酒樓聚會的,逛夜街賞燈的,當街醉酒的,縱情聲色的……皆是王城的放縱。


    皇宮晚上不加餐,邢萌萌餓的前胸貼後背,隨行的焚輪、風逐浪還沒吃過飯,這時馬車經過一座酒樓,樓內飯菜香味飄進車內,勾的邢萌萌口舌生津,忙讓兩人將馬車停在一旁,準備吃飯。


    酒樓名叫“風華樓”,皇都地標,在書裏多次出現,玲瓏塔一樣的樓形,五層高,層層疊上,雕梁畫棟,勾心鬥角,每座樓層掛滿紅燈籠與紅綾,遠看近看都很喜慶氣派,進出皆是錦衣玉袍的富貴人家。


    焚輪、風逐浪栓好馬車便在一旁守衛,邢萌萌看出兩人已經餓得不行,便招唿兩人一起用飯,兩人正喂馬草,聽到招唿都意外看她,這是全帝都最好的酒樓,裏邊人非富即貴,是王孫貴胄必來之地,一頓好幾百兩,平時邢妱可不舍得來這種地方。


    焚輪不解道:“王上,你平時不是說飯吃得飽就行了嗎?怎得來這般虛價的地方”


    邢萌萌道:“偶爾一次,來吧”,如此強邀,兩人不好拒絕,不甚自在的跟她進去了。


    酒樓入門是一個大堂,堂內寬敞高闊,很氣派,樓中央是一座舞台,與二樓樓梯相連,樓梯扶手上纏繞花草藤蔓,樓頂部透明,像是用玻璃蓋就,中間垂下四張巨幅字畫,麵向東南西北四方,畫上分別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一進門小二便殷勤上前詢問,態度誠惶誠恐:“貴客幾人?”


    邢萌萌迴道:“三人”


    小二迴道:“樓上有座兒,客官請”,說完殷勤的走在前邊引路,二樓此時已經滿座,三人一現身便立即嘈雜聲漸息,眾人紛紛向三人注目,仿佛定住了一般,接著便突然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邢萌萌奇道:“他們怎麽這般反應?”,焚輪、風逐浪相視一眼,指了指她身上的龍紋道:“隻有皇族、王族能用”,邢萌萌恍然大悟


    小二熱情招唿道:“三位貴客,在二樓入座,還是三樓?”


    邢萌萌道:“二樓吧……”


    小二領著三人到了二樓,找了個絕好的位置,邢萌萌先入座,焚輪、風逐浪很自然的站至身後,一左一右,保鏢似的。


    邢萌萌尷尬的訕訕笑道:“站著幹嘛,坐下吃飯”,兩人又相視一眼,不動,小二開始上菜,邢妱又道:“上菜了,坐下吃飯吧”


    兩人依舊不動著,風逐浪輕聲喊了一聲“焚輪”,想統一一下行動好壯膽,焚輪也在等對方的反應,兩人互相點了下頭後,一起坐到桌上。


    邢萌萌道:“太餓了,都不用客氣,吃吧”,說完自己先胡吃海塞起來,焚輪,風逐浪早已餓透了,實在客氣不起來,於是這一桌成了樓內吃相最不雅的一桌,三人肚子半飽時才注意到周圍氣氛不對,環視一周,發現無數雙驚訝的眼睛直愣愣看著這桌,這些王孫貴胄平日裏端著一副修養良好的樣子,一舉一動都很講究,來這裏吃飯也不是真的餓,大家都是帝都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心中向往青樓楚館不好明目張膽的去,隻好來“風華樓”找樂子,眼見這三人吃相如此不顧儀態,皆是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按往常來說,這種場景都是非常好的八卦素材,換做一般的貴人不知要被嘲諷多少遍,然而眼下都不敢吭聲,因那端坐桌邊的女子,衣服上繡著龍紋圖案,雙鬢還別著一雙龍型發飾,這是皇親國戚才能用的紋飾和頭飾,可不敢非議。


    邢萌萌也注意到周圍神情不對,頓時覺得自己吃個飯吃出“暴發戶”擠進“上流社會”的樣子,好在她臉皮夠厚,並不是太在乎。


    幾人酒足飯飽後已經是亥時,好不容易迴到王府,已是萬籟俱寂的亥正,府內戒備森嚴,向來無甚生氣,早早就陷入一片肅穆的沉寂裏。


    邢萌萌今日雖然打了一天醬油,但腦子還是疲憊的嗡嗡響,好不容易沾上床,風火又來了,站在門外道:“王上,風火有事稟報”


    邢萌萌聞聲就火冒三丈,脾氣上來了,膽子也大起來,這世上不止酒壯慫人膽,脾氣也能壯慫人膽。


    “風火首領啊,三更半夜的,明日不行嗎?”


    “是要緊事”


    邢萌萌一通腹誹,又埋怨起自己沒穿個適合的“傻白甜”角色,怎就那麽倒黴,置身腥風血雨,危機四伏之中,不得安生,帥哥沒有,愛情沒有,還一大堆事務,反正已經是“能不配位”了,心一橫就打定主意了,擺爛做個“傻白甜”了,怎麽滴!


    邢妱心裏忒不痛快,她穿好衣服坐迴案桌,懶洋洋的托著腮,不耐煩的看著風火道:“你們都是夜貓子可以理解,但別人不是”


    風火也有些生氣了:“您去桎梏城看看吧~~到時候被對頭抓了把柄,那便是萬劫不複了,您若是上半輩子沒那麽折騰,做個無欲無求的閑散王爵混吃等死,倒也無所謂,可開弓沒有迴頭箭,您如今騎虎難下了!”


    邢萌萌倒被他突然的脾氣嚇了一跳,結巴道:“明……明日吧,明日……再談”,風火無奈,隻得出去。


    門一關,她重重的打了個哈欠,拖著仿佛沒骨頭的身軀迴房了。


    第二天,快晌午才起,把頭晚風火跟她說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她坐到梳子仔細的梳著那頭烏黑亮麗的青絲,神情寧靜溫文,纖纖素手握著梳子緩緩下梳,如墨的長發又黑又滑,手指在熙和的光照下瑩瑩如玉,臉上不由浮現著淡而溫柔的笑意,非常享受。想不明白邢萌萌放著這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不過,幹嘛要折騰出那麽多事兒,要是能巧遇良緣,來個霸氣側漏,所向無敵的佳偶無條件的寵自己,為自己擺平一切,更妙了。


    邢妱撚起唇脂輕點嘴唇,抿了一下,像白描上了色,臉色一下子活氣起來,生動靈氣,嬌美動人,非常有少女感。


    她起身正要出去,抬眼暼見窗外站著一個男子,本來要生氣是哪個登徒子那麽大膽子,一探頭卻被對方的帥氣迷住了。


    這男子容貌相當明朗大氣,端方如玉,眼睛亮閃閃的像天上的星芒,穿著黑色長袍,沉穩浩然之氣渾然於一身,整個人不是小鮮肉的稚嫩單薄,而是散發著成熟穩重,內涵深厚的熟男味,非常有魅力。


    他正神色凝重的看著她,目光鎮定,很有霸總的範兒。


    上官巽站在窗的往裏望,見邢萌萌滿臉驚豔神情,也不驚奇,想她還是老樣子,總是一副“老色胚”的樣子看著他。


    邢萌萌剛要打招唿,腳下一拐,頭嗑到窗欞上,抬頭再看,那美男子已經不見了,她湊到窗前左瞧右瞧,院子裏什麽也沒有,很懊惱,別個穿越撲一跤能撲到霸總和王公貴族身上,她倒好,嗑到頭。


    邢妱梳洗完畢,開門往廚房走去,富貴人家有“過午不食”之說,都是騙騙小老百姓,豪門大戶的廚房定有許多好吃的,比方隻聽過沒見過的山珍海味,千錘百煉,精工細作的美食料理,想想都要流口水。


    她還沒有習慣這個身份帶來的講究,一路手腳齊擺,大大咧咧,沒個正行的往廚房蹦跳而去。


    早上的陽光灑在院牆內,秋天的蕭瑟使得陽光多了一份涼意,但戒備森嚴的永寧王府永遠都沉在一片肅穆的安靜中,這個地方是熱鬧不起來的,即便府內有許多侍衛也感覺不到人氣。


    上官巽看著她往廚房走去的背影,從她的案桌旁站起來,盡管府內守衛森嚴,但他曾經在四象門的經曆足夠他來去自如,他正要跟著她出去,不經意瞥見她書案上放了一本與性情不相符的戲文,叫《良人負》,像是癡情怨女的故事,她以前並不看這些的,他想著。


    他很久沒見她了,前夜來時以為會有一場惡戰,卻連個照麵都沒有,濃重的失落感縈繞心頭,過往的種種湧上腦海,一宿未眠,他閃出房門,悄悄跟在她身後,卻見她往廚房走,頗感意外,永寧府界限劃分明顯,洗衣,做飯的在另一頭,裏頭的專職仆人不能進入主人家活動的區域,隻由一些地位比自己高的丫鬟小廝對接,而邢妱極少來這兒。


    廚娘們被圈在雜活區經年累月的幹活,自覺身份低微,更不會想到王上能來此賤地,當邢萌萌來到廚房時,廚娘們以為她是新來的丫鬟,碰巧她今日穿的很素,一身粉白色花邊裙,和丫鬟們差不多,誰也不會想到她是誰。


    洗菜的廚娘見了邢萌萌便誇道“這新來的丫頭長得可真俊,比伺候永寧王姑娘的都俊”


    邢萌萌聽的滿心歡喜,客氣的問道:“大娘子,食材放在哪兒?


    “在你身後的儲物房,進門就看見了”,廚娘隨口應答,專注洗著菜。


    邢妱走進門,隻見幾個十幾丈長的架子陳在屋內,格子上放了許多食材,不是什麽稀罕物,都是一般的食材,她挑了些尋常的,兩隻雞蛋,一把豆角條,一根臘腸和一塊臘肉。


    拿出外邊的砧板,順手操起菜刀噠噠噠的運刀如飛,精準均勻,嫻熟的像掌廚。這舉動顛覆了以往的形象,讓窗外的上官巽差點沒驚掉下巴。


    隻見她刀一抄,砧板上的肉便到了盤裏,廚娘們不住讚。


    “這刀工不得了,以後在府裏不愁混不開了”


    “想不到年紀輕輕竟有這手藝,以後給我當助手”,主廚娘嘖嘖稱讚。


    邢萌萌一時得意,脫口而出道:“那可不,我也不是一無是處的,我家四世廚子,我再不濟也不會握不住菜刀的”


    “四世大廚?何出此言?”上官巽心中疑雲凝聚,觀察邢萌萌的一舉一動。


    邢萌萌走到灶前,在角落裏扒拉了一把柴火,折斷後塞進灶口,又從灶台上拿了隻火折子點燃後,揭開鍋蓋挑了一勺油放入鍋中,待油升上來後加入豆角翻炒,動作十分熟練,像經常做這種事。


    她邊炒還邊和廚娘說說笑笑,像極了尋常人家和左鄰右舍談天的樣子,沒多久便和幾個廚娘打成一片。


    廚娘覺得她還算可人,便悄咪咪的提醒她:“看姑娘的機靈勁兒,以後沒準會是個伺候貴人的,伴君如伴虎,眼巴前一定要小心,不適宜的場合哪怕是喘氣也不行”


    邢萌萌聞言臉上的笑一凝,她說的是邢妱……以後是自己了,她迴道:“以後不會這樣了吧……”


    大娘諱莫如深道:“久了你便知道了”


    正此時,院子裏大剌剌的進來一人,上官巽閃躲到角落,廚房的人認得是風火,紛紛低眉行禮。


    風火腳剛踏進廚房,見邢妱正將炒飯盛進碗中,不由一愣,隨之眼睛瞪的和銅鈴一般:“王...王上?!”,高高在上的威嚴王上變成洗手作羹湯的居家良婦,反差太大了,讓他如五雷轟頂。


    這聲“王上”,讓一屋的老媽子都知道眼前顛勺的人是誰了,想起剛才還含沙射影的說了她壞話,登時嚇得兩腳發軟,咚一聲跪下來求饒。


    “婦人衝撞王上罪該萬死,求王上饒了婦人,求王上饒了婦人……”,邢萌萌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的不知所措,想這邢妱平時有多兇殘。


    邢萌萌道:“起來吧,饒了”,廚娘腿軟,掙紮了一會兒才站起來,道了聲“謝王上”


    邢萌萌挖了一勺飯含進嘴,邊嚼邊道:“味道不錯,都起來嚐嚐”,邢萌萌把飯端到廚娘麵前道:“要不要試試我的手藝”


    廚娘惶恐極,雙手一通亂搖,哭道“婦人不敢,婦人不敢”


    “剛才不是聊的挺好的嗎?現在怎麽了?”,邢萌萌不語道。


    幾位廚娘聞言又立即跪下,連哭帶求:“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邢萌萌歎了口氣,對風火使了個眼色後,把飯端到隔壁房吃去了,一眾人如釋重負,窗外的上官巽搖搖頭,邢妱其實沒那麽苛刻的,說她狠毒隻是外界的謠傳。


    隻是他又不禁迴想起那個在練武場被她用倒刺鋼鞭活活打死的“蘇知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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