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銀家是隔壁罐子村的,聽說祖上還出過讀書人。後來家道中落,他父親先去世了。後來在他十幾歲的時候,把他帶大的母親也去世了,他就成了孤兒。


    村裏這家給一口,那家給一口,他也慢慢長大。可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應該更懂事。偏偏就出了王滿銀這樣一個異類。


    他從來不願意踏踏實實下地勞動,即使肚子吃不飽也一樣。就喜歡東遊西逛,往人多的地方鑽。


    不是跑黑市倒騰東西,就是今天幫人抓狗,明天幫人逮雞,反正正事從來不幹。村裏人都說他生錯了時代,生錯了地方。


    早生幾十年的話,跟著跑商幫應該是一個好手。


    文革開始後,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王滿銀,找到了機會,成為革命小將,跟著造反。


    後來還去全國各地串聯,很是風光了一陣子,也算增長了見識,比很多一輩子都沒出過公社的農民強了很多。


    可是好景不長,後來造反派之間的矛盾上升為武鬥,在看到同伴被打死的情景之後。膽小的王滿銀迴到了罐子村,又開始了他的閑散時光。


    因為之前的革命經曆,讓他認識了很多年輕人,也讓他知道這些革命小將需要些什麽,所以他開始利用自己積攢的人脈和關係,開始倒買倒賣。


    從中倒也賺了一些錢。然後,他就按照去大城市串聯過程中看到的城市革命小將的樣子,開始把自己打扮的時髦。


    但用孫玉厚老漢的說法,就叫做“騷包”。


    他的這個樣子是被土生土長的莊稼人所鄙視的,但在一些年輕人看來就很新潮,很有吸引力。


    就比如穿著渾身補丁衣服的蘭花。她仿佛從王滿銀身上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種人生。


    或許是前世的孽緣吧,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長到二十多歲的王滿銀,也到了晚上睡不著覺,想婆姨的年紀。在他剛看到蘭花的時候,就看上了這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女子。


    孫家人的基因都還是不錯的,個子高挑,五官端正。蘭花又因為常年的勞動,身材勻稱。


    本著實用主義的觀點,王滿銀覺得自己找到了理想的婆姨,身材勻稱,肯定好生養,背著一大筐的豬草,絲毫不吃力,將來幹莊稼活也肯定是一把好手。


    王滿銀雖然是個懶漢,但也知道好東西都是稀缺的,得努力去爭取。


    於是他大膽的上去給蘭花打招唿,結果嚇的那個女子轉身就跑。


    好女怕纏男,王滿銀在確定了逃跑的那個女子,就是自己想要的婆姨之後,就開始打聽那個女子是誰。


    多方努力打聽之下,知道那個女子叫孫蘭花,是雙水村的貧困戶孫玉厚家的女子。還沒有對象。家裏幾口人住一孔爛窯。


    於是他就製定了周密的計劃,開始騷情孫蘭花。


    不斷的製造偶遇的機會,趁機上前搭話。女子不搭理他也沒關係。臉皮厚,那就在遠處唱唱信天遊,吸引他的注意力。所有雄性動物求偶不都這麽幹的嘛。


    終於那個女子願意搭理他了,他就給她講那些她不曾看過聽過的事情,講講北京,講講西安。逐漸的這個最遠不過到過米家鎮的女子就迷上了他,認為他真有見識。


    王滿銀也不用下地幹活,所以有大把的時間陪伴孫蘭花打豬草,讓她不再孤單。


    王滿銀利用黑市交易的機會,還會搞一點新奇的小東西,比如頭繩之類的,送給蘭花。


    當某天,蘭花羞羞答答的讓王滿銀給她戴上頭花後。她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這麽關注她,陪伴她,對她好。


    她決定就要和這個懂她的男子一起過日子。


    所以她找了機會,勇敢的對她父親說:“我要嫁給王滿銀。”


    等孫玉厚老漢明白,自己的大女子,說的是罐子村的二流子之後,第一次打了她。


    她也第一次堅決的反對了父親的決定。


    當她的大弟弟孫少安,追著王滿銀滿山跑著要捶他的時候,她擋在了弟弟跟前,以死相逼。


    後來她就跟著王滿銀去了罐子村的破窯洞裏。進入那一間破窯洞的瞬間。她的心裏是有點後悔的。怎麽從一個破爛的家到了另一個破爛的家。


    但她又感覺有情飲水飽。隻要滿銀對她好,她就死心塌地的跟他過日子。


    婚後最開始的那段時光是蘭花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王滿銀天天就圍在她身邊哪裏也不去。


    她下地,他也跟著下地,不會幹農活,就陪著她說話。直到後來閨女貓蛋出生,然後滿月後。


    王滿銀那顆流浪的心,又開始不安分。他又開始往外跑,開始找那些狐朋狗友,開始去賭博。


    對著蘭花,王滿銀的說法是“他要承擔起養家的責任。要出去賺錢養家。他的人生,不在這片黃土地上,而是在外麵廣闊的世界。”


    於是罐子村和家裏,再也看不到王滿銀的身影。隔幾個月,當他想起這個家,想起來還有個婆姨和女娃後,會迴到家裏。但在家待幾天後,就又開始出去流浪。


    好的一點是,隻要王滿銀迴家,總會給蘭花和貓蛋帶一些小禮物,來證明他還是個父親和丈夫。


    不好的是,王滿銀流浪一年,總是兩手空空,用他的話說,發財的機遇還沒有到。每當過年的時候,王滿銀總是要出去躲債。


    蘭花會在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想起父親孫玉厚的話。她也會有失落和後悔。


    但是又能怎樣呢,自己選的路,自己走下去,特別是後來又有了兒子狗蛋。


    弟弟少安,給他提過的和王滿銀離婚的念頭,就更加煙消雲散了。


    畢竟兩個孩子都姓王。如果離婚,不但兩個孩子沒有了爸爸,還會被所有人恥笑。


    誰見過村裏的女子和男人離婚的,有的隻有喪偶。


    可是,家裏的日子真的是越過越差。有個男人和沒有真的沒什麽區別,特別是農忙的時候。


    父親雖然恨她嫁給了二流子,但是農忙的時候,總會到罐子村,她家的自留地裏幫忙。青黃不接的時候,也會給送過來半袋子玉米麵或者高粱麵。


    每當這個時候,可憐的蘭花總會在夜裏默默的哭泣。


    當女兒貓蛋略微懂事的時候,就會抱著她,給她擦去淚水,並用稚嫩的語氣對她說:“媽媽別哭,我把外公送來的饃饃給你吃。”


    她就會覺得,自己還是要堅強的活下去,將一對兒女養大。


    所以各位有女兒的家長,女兒富養,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得提升她們的認知,不能讓他們被兩句花言巧語和一根棒棒糖就被騙走。


    今天早上,當一隊民兵來到罐子村家裏,拿著槍,將王滿銀帶走,去農田基建工地勞動的時候。


    她感覺天都要塌了。


    王滿銀犯了什麽事,為什麽民兵帶著槍,王滿銀是不是要吃槍子。貓蛋跟狗蛋是不是就要沒有爸爸了。


    帶著巨大的恐懼,她一手拉著貓蛋,一手抱著狗蛋,迴到雙水村自己娘家。


    來找自己的大弟弟少安,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該怎麽辦。


    結果母親告訴她,少安一早出去給牲口看病了,孫玉厚在農田基建工地的時候。她急的哭了,她一哭,兩個孩子跟著哭。


    看到他們哭,少平媽不由悲從中來,可憐自己這個苦命的大閨女和兩點外孫。


    於是抱著他們一起哭。癱瘓在床上的奶奶還在疑惑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全家都在哭呢。以為家裏出了天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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