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泰十年,太子剿滅斬虯惡匪,殺匪首二人,餘匪盡數剿滅,山上百姓盡數得救,大勝歸朝,梁帝大喜,攜百官相迎。


    巍巍城牆敞開了大門,兩列染著殺氣的兵士開道,將領們走在最前麵,夏唐也在其列,然後是本次戰事的二位文官督軍。


    中間四匹白馬拉著一輛鑲金嵌玉、富麗堂皇的馬車,馬車上掛著紗簾,隱約可見端坐的年輕人影,雖然隻是一個輪廓,但也足以讓人歎畏。


    縱然有兵馬相隨,但當那架馬車出現的時候,兩側的百姓在短暫的震撼後,隨即爆發了熱烈的歡唿聲,如同浪潮一般往前湧動著。


    似乎下一秒就要衝破人牆的束縛奔來。


    “據說太子殿下為了蕩平惡匪,親身潛入匪寨手刃了匪首,為民除害!”


    “是啊是啊,而且太子殿下為了保護被擄上山的人,還受了傷。”


    “有了太子殿下,我們就不用再怕那些土匪蠻夷了!”


    ……


    討論一聲高過一聲,不過短短幾日,太子殿下智取斬虯寨,手刃匪首的故事就傳遍了整個京城,連各處茶樓酒肆都把他的故事編成了說書。


    任惟寒端坐在馬車內,神色有些複雜,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得到旁人崇拜的、敬仰的注目。


    那些目光像是閃爍的星星,拖長尾巴,一齊向他飛來。


    也因此,其中的一道目光就顯得格外顯眼,那是赤裸裸的占有、欣賞以及得意。


    那道目光更如熾陽,籠罩將其餘的一切不安和疲憊都遮掩下去,任惟寒猛然轉過頭,他抬手撩起紗簾,在人群中搜尋。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在看我們!”


    “果然仁心仁德!”


    人群隨之爆發出激烈的唿喊,他們拚命揮著手臂,試圖在太子殿下的眼中占據一席之地。


    沒有……她不在……


    那道目光一閃而逝,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任惟寒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落寞,他垂下眼,卻不慎與一個孩童對視。


    那個孩子似乎被他嚇了一跳,害怕而又期待地衝任惟寒羞澀地笑笑。


    熟悉的感覺漫上心頭……


    馬車在慢慢往前走著,任惟寒卻將目光停在那個孩子身上。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從前似乎也是這般,期待著那人的注視,期待著那人的讚許。


    任惟寒抬起頭看向旁的人,發現路邊的百姓在與他對視的那一刻,都激動得發抖:“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但此刻,他們都在期待他,期待任惟寒。


    很荒謬的想法在任惟寒心中蔓延開來,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他竟然也是一個值得期待的人嗎?


    從前在深宮之中,那些人的蔑視、冷漠、譏諷……


    那些強加給他的陰影,居然都如雪一般在這些期盼、崇拜的目光中融化了。


    任惟寒的唇角顫了顫,露出一個微笑。


    “太子殿下笑了!”有人驚唿。


    任惟寒在馬車中,衝那些人點頭微笑,然後慢慢放下紗簾。


    “你剛剛看見沒有,太子殿下居然衝我笑了!我不會要當太子妃了吧?”


    人群之中,眾人的笑語格外歡樂,帶著些興奮與幸運。


    “別的不說,苟富貴,勿相忘。”


    任惟寒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唇邊的笑依然沒有消去。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似乎有所覺察。


    朱紅的宮門前,百官大臣已經恭候多時,最前頭撐著黃色的華蓋,昭示著那人的不一般。


    不同於鬧市的喧囂,這裏有天子近衛布防,四處肅穆安靜,人群已經被清掃幹淨。


    任惟寒拉開紗簾,車前已經擱下一隻木凳,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過來,任惟寒無意識地握住,順著力道走下馬車。


    “寒兒這些時日辛苦了。”威嚴慈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任惟寒嚇了一跳,他轉過頭,這才發現扶自己下車的並非什麽侍衛,而是——


    “父皇!”任惟寒心中一驚,趕忙抽迴手,指尖不住地顫抖:“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我父子,何必這般生疏,”感覺到手中一空,梁帝上下打量著任惟寒,歎了一口氣:“長高了,如今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是父皇教導有方。”任惟寒的心漸漸沉靜下來,麵上的驚慌也被盡數掩去,他深深地唿吸了幾下,然後抬起頭,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禮不可廢,兒臣不敢逾矩。”


    隻是麵上依舊有些發白,似乎驚魂未定。


    梁帝見狀,將手搭在任惟寒肩膀上,玩笑似的打趣:“你如今倒是生成了一個小古板。”


    任惟寒的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


    梁帝的掌心冰涼濕潤,搭在任惟寒的肩膀上,宛如一座厚重的大山,能將掌下的一切壓垮。


    “大哥,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四公主任思瑤跳出來打破二人之間詭異的和諧,她抱住梁帝的手臂,讓任惟寒得以從他的手下掙脫出來。


    “父皇你不要兇兇的,都嚇著太子哥哥了。”她的聲音很活潑,猶如陽光下盡情綻放的花朵。


    對於她的無禮,梁帝毫不怪罪,反而伸手點了一下四公主的鼻尖:“你啊你,就你膽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朕的胡子都要被你氣掉了。”


    “氣掉了才好,顯得父皇又年輕了幾歲!”四公主毫不畏懼地頂迴去,一肚子歪理。


    兩人言笑晏晏,周圍的人卻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倒顯得任惟寒像個外人。


    對於梁帝的記憶是模糊的,他很少見到他。


    就算偶爾有相見之時,梁帝也時常板著一張臉,隻過問幾句學業就將他打發退下。


    因而任惟寒不曾知道,原來居然有人在梁帝麵前,這般無法無天。


    他躊躇了一會,轉而抬頭,想要加入這相親相愛的對話之中:“兒臣……我並……”並不是害怕。


    而是太激動,沒想到有一天,期盼已久的關心竟然也會落到自己身上。


    梁帝正認真聽著任思瑤嘰嘰喳喳地說話,無人在意任惟寒說了什麽。


    本該是這場接風的主角,任惟寒卻落得默默無聞,甚至顯得有些尷尬。


    在場的百官眼觀鼻、鼻觀心,都默契地沒有出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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