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此,如果按照雲夫人的期望,東人行根本不可能走上“三州匪首”的道路。


    而且刀天寶和費識青明明都是良善之輩,卻對東人行的行為沒有加以阻止,其中定然還有波折。


    “因為東人行與老師分別,迴去求娶雲青時,隻找到了滿身傷痕的費識青。”祠堂內沒有風,可是火光卻閃爍了一下。


    那些人還是對雲青下手了。


    “你不在,有人指認雲青姑娘與邊匪是一夥的,雲青姑娘他們被下獄了。”費識青咳嗽了兩聲,虛弱道:“我沒攔住……”


    “快去救她。”


    東人行走了以後,費識青幫著照顧雲青他們,雖然惹了些閑話,但好歹表麵上還是相安無事。


    因為戎匪犯邊,官兵都被遣去抵禦侵擾,放寬了對雲青等人的監視,但同時,本該送來的藥也遲了時間。


    雲青用無法,父親和姐姐都斷不得藥,隻能取出東人行走之前送來的藥材。


    明明應該消散的藥味,依舊縈繞在房子周圍,惹起了旁人的懷疑。


    他們借著搜查邊匪的借口,硬闖入了雲家,從中當真搜出了無數金銀,還有些獨特的藥材。


    宮中的人未曾給過緩解的藥方,但是如此精準的藥材無不昭示著,這家中還有一個醫術不錯的人。


    “那天那個男人,肯定就是邊匪,一來就殺了人。”周圍人振振有詞,全然忘記了分明是那三個惡匪闖上門,東人行為了救雲青才動的手。


    東人行送來的財寶,卻成為要命的證據:“這麽多金銀珠寶,肯定都是贓物。”


    他們全然忘了雲青一直過得清貧。


    甚至……


    “大人,雲青她會醫術,我見過……”雲青曾經偷偷救助過的孩子的母親,竟然也為了那一星半點的賞錢出賣了她。


    身邊似乎升起了無形的風,夏知寒轉過頭,東若的神色依然平靜,甚至唇邊還帶著笑意。


    但是夏知寒知道,東若生氣了。


    因為背叛嗎……


    “雲青是個在樓閣之中豢養了十數年的小姐,她具備了世間最值得稱讚的品質。”


    東若轉過頭,琥珀色的眼中映照著火光與夏知寒。


    “善良。”總是心軟,總是心懷善意,於是被人利用、被人傷害。


    “天真。”總是抱著不該有的期待,總是覺得光明會無端降臨。


    東若注視著夏知寒,嘴唇微動:“還有……單純,他啊,總是輕信自己身邊的人。”


    所以這樣一個小姐,在麵臨滅頂之災時,也格外脆弱,她輕易地……墜入了深淵。


    “阿若?”似乎有什麽奇怪的感覺一閃而逝,可是不等夏知寒去探究。


    東若已經轉過來頭:“東人行僅僅隻是聽了費識青的描述,便怒不可遏。”


    “他獨闖牢獄,將雲青救了出來。”


    那不會如同東若說得那般輕描淡寫,東人行在牢獄中看見了神情呆滯的雲青,


    她坐在父母的屍首旁邊,蠅蟲圍繞在周圍,她也宛如一個死人。


    “東人行,殺了他們。”那是雲青第一次對東人行下令,她攥住東人行的衣服,一字一頓地命令。


    “殺了他們!”


    每一個字眼,都浸透了憎恨。


    東人行抱住她瘦骨嶙峋的背,應答道:“好。”


    官兵可不同於沙漠中一碰就散的賊匪,東人行抱著雲青,提刀血戰。


    血流成了一條河,有敵人的,也有東人行的。


    官兵雖然有配合,有武器,但是他們在看見那瘋狂的金眸時失去了勇氣,東人行像是行走在人間的閻羅。


    他殺穿了整個牢獄,沒有留一個活口,一戰成名。


    費識青也依舊記得,東人行將雲青姑娘抱迴來的時候的場景,他渾身上下都在滴血,身上還插著箭羽。


    “照顧好她。”東人行放下早已暈過去的雲青,他冷漠地替自己拔去餘下的箭,隨意包紮了幾下。


    費識青聽出他的語氣不對:“那你呢?”


    “雲青說要殺光他們,”東人行提著刀出去:“還有些該死的沒死。”


    費識青那時候還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他不曾知道東人行在“命令”上,有多麽盡忠職守。


    直到他聽見了喧囂,撐著病體出門看見了屍橫遍野的村子,他才知道……


    東人行屠村了。


    無論有仇沒仇,都一並葬身於火海。


    “屠村?”夏知寒遍體生寒,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陰影中的東若。


    “沒殺完,有些被老費阻止,”東若說著,“但也差不多了,他隻要出手那一擊必殺,坑害了雲青的都沒有逃過。”


    “所以後來……”東若的聲音低了下去:“娘她一直在自責,她認為是自己害死了那些人。”


    她以為是她陷入仇恨和痛苦中下達的命令,導致的血流成河的悲劇。


    “包括二十年前的旱災,她讓東人行去救人,都是為了贖罪。”


    “她將東人行的罪過、世人的過錯,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怪不得……怪不得當夏知寒心中有些許懷疑和動搖時,東若就能察覺。


    因為從前有個人,做了和他同樣的事情,而東若將那些代價在心中記了這麽久,才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可是那些傷害雲青的人應當已經泯滅在了過去,如今,東若心中對世人的仇恨又從何而來?


    “那阿若為什麽……”夏知寒猶豫了片刻:“朝廷陷害了雲青夫人,阿若討厭朝廷也是應當。”


    “但是為什麽你會……不喜眾人呢?”東若如今最大的問題,便是她在張老先生靈前說的那番話。


    “不喜?”東若笑了一聲:“你想說的是憎惡吧。”


    “夏知寒,你覺得,朝廷是怎麽樣的?”


    世間好像隻給了非黑即白兩個選項,似乎站在東若的立場上,朝廷必然昏聵無能,百姓肯定柔弱無助。


    但是站在夏知寒的角度呢?他這般信奉朝廷,自然有他的原因。


    夏知寒看了一眼東若,不知這是試探還是什麽:“我覺得……朝廷有屍位素餐的官僚,也有勤政愛民的官員……”


    當個體匯集成為群體時,是很難判定其善惡黑白的。


    “百姓也是這樣,真論起來,吳亮等人,也不過是百姓之一。”東若轉過頭,看著火光中的牌位。


    “東人行死在朝廷手上——這句話隻說對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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