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它是……”夏知寒斟酌了一下,看著眼前的巨熊,艱難地開口:“它是我的小叔叔?”


    “認真論起來確實是這樣,它年歲小些,算是大當家的弟弟。”靈枳一臉認真。


    “雲肥小時候,東若還抱過它呢。”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夏知寒。


    他低下頭和這熊漆黑的眼睛對視,巨熊果然並沒有攻擊他,而是往前走兩步,在他身上嗅聞。


    最後,熊濕潤的鼻子碰到他腕間時停下,抬頭示意。


    夏知寒見狀,卷起衣袖,雪白瘦弱的手腕上滑落一隻白銀製作的婚鐲。


    發現夏知寒真的是東若的人,雲肥果然沒有再為難他,它摸摸自己的鼻子,轉身慢悠悠地離開。


    這一次,雲肥倒是沒有再繞路迴來。


    不過……


    夏知寒轉動了一下手上的銀鐲,放下衣袖,抬頭詢問靈枳:“靈枳姑娘,難道山林裏的野獸都……”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明說,但是靈枳輕易地從他的猶豫中聽出了顧慮。


    靈枳擺擺手:“放心放心,這些野獸除了雲肥都不會主動出現在我們麵前,而且除了雲肥,其它的就真的隻是動物而已。”


    夏知寒這才鬆了口氣:“東夫人真是交友廣泛。”說著他垂下眼皮,狀似無意地詢問:“不知東夫人從前是何等巾幗,有如此風采?”


    “老夫人……啊……”靈枳停頓了一瞬,想了想,不甚確定地迴答:“……這個……不如你去問問大當家?”


    “畢竟我上山的時候,老夫人早就去世了,能知道的東西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道聽途說,你還不如直接去問問大當家。”


    靈枳一邊手腳麻利地開拓道路,一邊調侃道。


    “反正夫人你說什麽,大當家都愛聽。”


    言語間透露的曖昧逼得他害羞地低下頭,蝶翼般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衣裳的邊角擦過兩道茂密的草葉,樹巔傳出一聲聲清脆歡快的鳥鳴,偶有鳥雀撲扇著翅膀從這頭跳到那頭。


    “……夫人,夫人?”靈枳的聲音打斷了夏知寒的思緒,他疑惑地抬起頭看著靈枳。


    “夫人若想了解大當家的事情,不妨直接詢問大當家。”靈枳轉身看著夏知寒,燦爛地笑著,露出兩顆虎牙。


    “我……”夏知寒陰寒冰冷的心像是被燒紅的火鉗燙了一下。


    他似乎不知所措,無力地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不管夫人有什麽疑惑、不管您想知道什麽……”靈枳的眼睛笑成一條縫。


    “您都可以詢問大當家。”


    偶爾有幽幽的光從縫隙中流落,也不過稍縱即逝。


    “您可以盡管相信大當家,將一切都交予她,就像夫人的願望……”


    靈枳側身伸手撥開身後茂密的草叢,金色的陽光透過縫隙射入,絲絲清風隨之從外吹進來。


    乍然見光,夏知寒眯起眼睛看去,鬱鬱青青的淺草在陽光下生長,還算寬闊的平坡蔓延而來。


    前麵是一個平緩的山坡,寬闊平整而肥沃。


    ——用作耕作再適合不過了。


    夏知寒訝然地往前伸出手,陽光輕易地灑在掌心,帶著暖融融的氣息。


    “就像夫人的願望,大當家都會將它付諸實際。”耳邊傳來靈枳的聲音。


    心口被燙出都疤痕開始脹痛,像是空落落的地方被一點點填滿,一點、一點填滿,直到裝不下。


    “夫人想種地,大當家就派了老練的能手在附近尋找適合開墾的土地。”


    “幸好我們經常在這附近巡山,否則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讓大當家滿意的地方可不容易。”


    靈枳把刀別到身後,抬腳走出密林,下午的陽光燦爛,將樹林裏揮之不去的陰寒驅散。


    “東若她……”夏知寒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山坡,跟隨著慢慢走出陰影,踏在陽光下的土地上。


    雲嶂山峰林險峻,處處陡崖峭壁,怪石嶙峋,其上的泥土被雨水衝刷,逐漸在緩處堆積。


    前有峰巒遮擋,按理說來此處應是避光之地,可是這個山包偏偏斜支出來,恰恰可以曬著陽光。


    無論是光照條件,還是土地肥沃程度,都可以說是得天獨厚。


    靈枳看著夏知寒訝異的模樣,得意洋洋道:“怎麽樣,這地方適合你的耕作大計吧?大當家還撥了兩個人來幫你,別嫌少,山寨的青壯年可都是十分緊俏的。”


    “這樣好的土地,為何閑置於此?”夏知寒不解地詢問。


    從先前寨中的菜地可以看出,斬虯寨並非不事生產,可是為何這樣適合耕作的地方,偏偏空留下來。


    若是勤於耕作得鬥米升糧,寨子也可以少劫一些路人,少造一點殺孽。


    夏知寒心中困惑,索性問了出來。


    靈枳聽了,比他還驚訝:“夫人,你在這裏種一年地的米糧,我們下山一趟就能找上來,那這種地意義是?”


    “春耘不辭苦,秋倉滿米粟。”夏知寒抬起頭,目光沉靜如潭,“若是種地,你們便能自食其力,就不用再打家劫舍……”


    若是這樣,他們就不必再做惡貫滿盈的匪徒,他們的罪過,或許都能夠洗清。


    靈枳聞言,實在沒能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來:“夫人你說的是什麽話?打劫也是我們親自去打的,怎麽就不是自食其力了?”


    她實在難以理解,夏知寒為什麽要這樣舍近求遠。


    種地要費多少力氣,又能有多少收獲?恐怕還不如他們出去搶的一半多。


    就這點東西,還要花上春夏秋冬一年的時間。


    哪有直接劫道過得爽快?


    夏知寒這番言論,實在可以說是自討苦吃。


    惡匪性然,無藥可救。


    夏知寒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靈枳笑得肚子都疼了。


    失落、無奈、悲傷……還是什麽,從腳底蔓延而上,便是在陽光下,也讓人感受到陣陣寒意。


    最後,他妥協一般,轉頭看著陽光下的草地,輕聲讚歎道:“確實是個好地方。”


    靈枳終於笑夠了,直起腰隨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哈哈……夫人你滿意就行……”


    說起來,種地也不過是大當家陪夫人玩的一場過家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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