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何楚卿冷淡地道,“司令為了一時的利益,竟然也墮落到和黑幫共事...”


    顧還亭隻靜靜聽著。


    何楚卿以為自己能理解顧還亭,卻終究一直藏著氣:“顧公子,你的傲氣呢?”


    他腦子轉的快,恐怕早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顧還亭對他的態度不意外,倒也絲毫沒後悔過。


    “黑幫怎麽?”現在不是一時的服軟或者偏袒能解決的問題了,顧還亭一針見血地道:“焉裁,黑幫不能為伍,你怎麽還以身飼虎?”


    何楚卿不僅打心底裏瞧不起黑幫,也對嶽為峮的窮兇極惡心知肚明。


    但這話他可以自己騙自己,但卻不能被人當麵點明。


    何楚卿搜腸刮肚也沒吐出一個字,轉身要走,手腕卻被顧還亭一把扣住。


    他扭迴頭,恨不得咬一口顧還亭泄憤,卻被人迎麵又一帶。


    何楚卿明白了,沒吭聲。順著顧還亭的步調隱匿進轉角,幾乎同時,身後就響起了一陣絮語:“我明明聽到這邊有人聲...”


    說話那人挨了一記打,被壓著嗓音喝道:“你他媽小點聲,有人也讓你招唿沒了!”


    等著腳步聲又消失,何楚卿才又迴手捏了捏顧還亭的手腕示意他放開。


    這時,顧還亭背貼著木箱,而何楚卿雖然同他迎麵站著,卻有意拉開一點距離,形成一個別別扭扭的、錯了位的相擁。


    顧還亭非但沒鬆手,反而捏的更緊。


    他居上風,隻需要帶迴胳膊,就能將何楚卿死死固定住。


    何楚卿生怕惹毛了他,隻手腕偷偷用力和他較勁,抬起一雙含嗔的眼睛看向司令,做口型道:“幹什麽?”


    他不願意湊近司令講話,顧還亭偏不如他意,略低了頭湊到他耳邊去問:“你要做什麽去?你覺得現在是渾水摸魚的時候,所以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地毀了那批煙土?”


    顧還亭的聲音環繞在周身。司令一親近,他就要繳械,得虧還算有點定力才沒破功。


    他咬唇沒迴話,司令又說:“焉裁,你知道我們立場不同,既然落在我手裏,就容不得你造次了。”


    何楚卿的心冷了下來。


    造次?他還偏造次不可了。


    他非要顧還亭知道,如果是同他作對,那自己也是不可小覷的對手,再不像十六歲那般由著他耍了。


    衡容會和淨堂幫已經打了起來,顧還亭提供了一批早在山上就被燒的七零八落的煙土,本來就為尋釁滋事。他期待的是一場大亂,能讓軍隊順理成章地插手,或者真讓淨堂幫得了利益,他也保證能夠拿捏住淨堂幫,在運毒這一大鍋利益裏攪上一攪。


    在警察局碰上何楚卿實屬意外,也正好,他唯一擔心的環節就是何楚卿。


    這時,何楚卿也偏了一點頭,蠱惑似的問司令:“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我是為你著想,元廊。”


    他這一靠近,顧還亭立刻不著痕跡地躲了一躲。


    但彼此的話語間的氣息還是交織在了一起。


    何楚卿把他這點躲閃看在眼中,他乘勝追擊,說:“你已經得手了,軍隊隨時可以插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毀了這批貨,不然叫人順藤摸瓜找到司令身上就不好了。17連的人就在外麵,你去發號施令,我來銷毀這批煙土,豈不是雙贏?”


    顧還亭笑了:“我用得著你嗎?衡容會和淨堂幫於我而言都是甕中捉鱉,你就別再在此費心了,焉裁。”


    何楚卿知道糊弄不過他,突然發難。


    他也顧不得君子小人,提膝蓋就要懟上司令的腹部。


    顧還亭的身手好的依舊,抄手就擋住了他的膝蓋。


    何楚卿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他竟然選擇和司令動手。


    何楚卿正要一肘砍向司令牽製住他的那側臂彎,就又被司令更迅速的動作抓住了另一隻手的手腕。


    何楚卿已經失了往日端著的風度,在顧還亭麵前原形畢露地恨道:“顧還亭!”


    顧還亭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心裏早下定了主意不會再讓他妄為。


    當然了,如果能夠把人鎖在顧公館,他就更放心了。


    當務之急,是趕緊讓軍隊動作起來。顧還亭著急,索性將他雙臂鎖在身後,他單手就控製住了何楚卿的兩個手腕。


    何楚卿這常年不加鍛煉的身板跟他十六歲的時候都沒法比,隻好束手就擒。


    但他嘴裏不饒人,還在忍著怒氣悄聲道:“你...你拿我當什麽擺弄?顧還亭,你能不能平等地尊重一下我的意願?”


    顧還亭被他口不擇言又逗笑了:“你怎麽這麽會恃寵而驕呢?”


    但現在不是逗小孩的時候,顧還亭不由分說地道:“接下來,你老實地跟著我摸出去。再妄動,我大可以直接弄暈你扛走,記住了?”


    何楚卿沒吭聲。


    顧還亭也不在意,單手半攬著人繼續向前探去。


    這地方的貨擺的橫七豎八,堪稱迷宮。在這裏麵抓人難如天方夜譚,所以向宜根本就沒打算在這裏擒人。


    他重點設防的區域一定是在碼頭出入口處,以防何楚卿去搬來衡容會的人。


    除此之外,四周盡是些小山包。


    17連的人早就埋伏其中,顧還亭隻需要走出這片區域,一個手勢,就能夠包圍住這片碼頭。


    這對顧還亭來說不算難,或者說,全都沒有手裏抓的這個難應付。


    可這一路以來,何楚卿倒像是學乖了,竟然也順著司令的步調,沒再找茬。


    顧還亭不敢鬆懈,仍是一手擒著何楚卿的手腕。


    一路摸索還算暢行無阻,眼見著前方傳來了細微的衣料摩擦聲,顧還亭果斷後退到轉角,避免肢體衝突。


    這夥碼頭工不警惕,大有聽天由命的意思。


    他們信步走過岔路,顧還亭聽著腳步聲遠去,關照了一下何楚卿。


    何楚卿的腦袋耷拉下來,有點蔫蔫的,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有點累。”


    這是讓司令放開他的意思。


    顧還亭將計就計,鬆開了他。


    何楚卿沒精打采地抬眼掃了司令一眼,卻老實地去牽司令的手,嘴裏模糊地嘟囔了一句:“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他會有這麽乖?


    疑慮是一方麵,還有一方麵,是顧還亭不想和他牽手,即使是在這種沒人看得見的地方。


    他不想縱容自己


    何楚卿看出了他別扭,反而不懷好意地捏了捏他的手,狎昵地問:“司令,我陪你練練,到了舞會上好牽姑娘們的手。”


    顧還亭沒答這話,刻意地探頭看了兩眼,淡淡道:“走吧。”


    他的手沒用力,不過隨何楚卿攥著。


    就是現在!


    何楚卿心下狂喜,撒手就要跑,卻被司令另一隻手再次拽住了胳膊。


    一迴頭,就見到了顧還亭意料之中的眼神。


    嗬,不過是一隻手罷了。


    何楚卿順著力道向後退了一步,繼而用力向前一掙!


    果然掙脫了。


    他剛要再次邁腿,就被顧還亭不知何時橫在前的腳絆了一下,眼瞅著就要摔的空口啃地,又被顧還亭一把撈了起來。


    何楚卿:...


    看來他和顧還亭伸手的差距真不是一星半點。


    這才叫玩弄,自己簡直跟個玩意似的,在司令手中自如地把玩。


    顧還亭扣住何楚卿的肩膀,已經不耐煩了,這就要探手向何楚卿的後頸,欲把他捏暈。


    何楚卿沒有意識到他的動作,卻一頭撞進了司令的懷裏。


    這迴,顧還亭總算徹底僵了。


    這又是何楚卿一時興起的把戲,顧還亭動作頓住了,嘴裏卻不善地道:“你有完沒完?再拖下去,你們衡容會的人就要死光了。”


    “嗬,”何楚卿把額頭抵在司令肩頭,悶聲說:“那幫人,死不死的跟我有什麽關係?最後一件事,司令,你聽我說完,我就不鬧了。”


    顧還亭耐心告罄,手剛落在他後頸。


    就聽何楚卿繼續說:“我幫你。我幫你搞垮嶽為峮,但是有一個條件。”


    顧還亭的手掌覆蓋在他的後頸上,暖意融融。


    何楚卿把這威脅當成了安撫似的,大著膽子順著司令的後脊摟了上去。


    顧還亭另一手迅速抵住他的胳膊,難耐地說了聲:“別這樣。你有什麽話,說就可以,不要這麽摟摟抱抱的。兩個大男人,成什麽體統?”


    他雖然這麽說,到底沒舍得把人撥開。


    何楚卿笑了一聲,沒理他。


    顧還亭總是會順著他,這麽容他放肆的確不像話。


    何楚卿在這深深的擁抱裏體會到了一點別的。他說不上來這種極致的、眷戀的感受,卻好像終於得逞了。他那時看著顧還亭上樓的背影,是悵然若失的,這失如今被填上了,他恨不能沉酣其中。


    “有一個條件。”何楚卿接著自己的話說,“往後你去哪兒都要帶著我。”


    顧還亭怔住了,他壓抑了很久的欲望被這一句話又勾了上來。


    何楚卿說到此處,抬起頭來想確認司令的態度。


    顧還亭鼓起勇氣才敢看進他那雙勾人的眼睛裏。他不覺抬起了手臂,才開口時,聲線不穩,有些發抖:“...什麽叫...”


    什麽叫去哪兒都要帶著?


    何楚卿衝他粲然一笑:“就是像薛麟述那樣。無論你去哪裏,都把我帶在身邊。”他一字一頓地道。


    顧還亭的手已經在他臉旁。


    他覺察到不對勁的時候,眼睛早已挪不開,指尖離何楚卿的臉頰不過一厘米。


    迴過神來,何楚卿已經從他腰間摸走了槍,彎腰閃到了一米以外。


    ...真是個混蛋。


    怪不得非要抱他不可。


    顧還亭馬失前蹄,再想抓人已經來不及,隻好眼睜睜看著何楚卿得意地把槍在手裏轉了一圈。


    “你現在要去毀掉煙土,已經來不及了。你覺得淨堂幫會把主要人手布置在哪?那把槍隻有十三發子彈,你來不及。而且,隻憑一把槍,你想怎麽做?”顧還亭試圖說服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遠,說話的音量自然不好控製,很快就有人從何楚卿身後的轉角摸了過來。


    何楚卿飛速上膛,打向了對方。


    這子彈打在木箱上,箱子裏叮咣一聲,不知道裝的是什麽東西。那摸過來的人早就識相地掉頭就竄,嘴裏喊著:“人在這!人在這呢!”


    槍響一起,他們再也沒法繼續隱匿了。


    何楚卿迴過頭來飛快地說:“這箱子裏是酒,簡直是天賜良機。元廊,我們都該抓緊時間了。”


    已經有人衝到顧還亭身後,他無暇迴話,迴身去攥住對方正要劈刀下來的手腕,奪過刀來一腳將人踢翻,下一刻,刀刃就遞到了下一個人要衝來的人眼前去。


    何楚卿跑到他打漏的箱子處,又放了幾槍,再用手肘砸碎了他已經打的薄弱的地方。


    探出胳膊時,他的手臂上已經被碎玻璃劃出了幾道血痕。衣袖早破了,血滲了過來。


    這裏麵還有酒精,在顧還亭麵前,他疼的咬著牙不吭聲。


    他沒有空想起自己對死的懼怕。在顧還亭眼前,似乎除了樹立自己英勇的形象之外,別的都要往後靠。


    何楚卿抄起一瓶酒來,迴身砸在剛探出頭的碼頭工腦袋上。


    這幫碼頭工太不成氣候,一看他舉著一把槍,全都退避四舍,選擇繞遠去圍攻顧還亭。


    這裏有幾個人?


    十個,還是二十個?


    唯一的刀又在顧還亭手裏,何楚卿不需要擔心。


    但是走前,他還是看了一眼顧還亭的身影,夾起幾瓶酒來,貓腰衝了出去。


    他不確定通往那個堆積著煙土的倉庫的路,倒是知道方向。


    不知道又胡亂繞了多久,何楚卿終於看到一排倉庫近在眼前。


    不過...守衛的人數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多上一些。


    ...不,多上許多。


    他才一露麵,就吸引了守在倉庫前的幾十人的目光。這些人,全部都是淨堂幫的人,手中攥著的、腰間別著的刀,在夜裏閃著寒光。


    顧還亭不戀戰,他打出一條血腥的路,迅速撤出貨物堆積的地方,朝著埋伏在一旁的鬱瞰之做了個行動的手勢。


    十七連的人迫不及待地魚貫而出,衝上碼頭。他們早就等的不耐煩,手中的槍支蠢蠢欲動。進城還不到十天,他們已經難耐地想親手平定這群猖獗的黑幫。


    俞悼河在海邊殺紅了眼,他身上已經挨了幾刀,精神頭倒是半點不減。


    有個人揮著刀上來,俞悼河手中攥著撿來的彎刀,正要一刀斬斷他頸動脈。


    鬱瞰之認得他,離著幾十米遠開了兩槍。


    俞悼河小腿脫力,朝著一側栽下去,眼前險伶伶地晃過對麵人的刀,他冷汗登時就冒了出來。


    摔在一地血泊裏,俞悼河小腿肚的疼痛讓他霎時大叫起來,不受控製地在地上翻騰了幾下。


    鬱瞰之走近了,毫不留情地踩在他受了槍傷的小腿上。


    血浸著他的鞋底,鬱瞰之冷冷地看著俞悼河疼的直翻白眼,快要暈過去,狠道:“豬狗不如的東西,你也知道疼?”


    他剛舉起槍來,正要瞄準這廝的腦袋,薛麟述慢17連一步,離著老遠驚恐地叫道:“不!不要!鬱瞰之!司令叮囑過,我們是來平亂的!你殺了他,往後的事不好辦!”


    鬱瞰之本不想聽他說完,但理智仍是死死地牽絆住了他。


    他瞄了半晌,終於放下槍來,朝著那傷處用力踢了一腳,


    顧還亭帶著人正馬不停蹄地趕往倉庫,卻聽見山唿海嘯般地一聲巨響。


    前方不知哪個倉庫,猛然爆炸了。煙土稀薄的香氣在煙熏火燎之中飄過來,顧還亭抬手擋了下眼睛。


    什麽?


    這哪裏是一點酒水和打火機能引出來的勢頭?到底...怎麽迴事?!


    碼頭上的所有人都停頓下來,驚愕地看向爆炸的方向。


    顧還亭來不及細想,更亟亟地穿過氣流,向那方趕去。


    他腦中不乏最壞的設想,但此刻,他什麽都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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