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瑾看著這個故人,焦躁的心莫名就安定了一些。


    “清晝如今披了甲,瞧著倒有些儒將風采。”


    劉清晝聽著這打趣的話,眸子垂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起了身走至車窗邊:


    “殿下要進宮還是迴府,可需要末將派人通知陛下?”


    “不用了。”淮瑾掏出一個令牌丟給他,“你做事向來妥帖,替本王跑一趟李濟安府上,務必讓他即刻趕去落霞穀。”


    劉清晝接過令牌,說:“不過傳句話的事,應該用不上殿下的金令。”


    淮瑾笑了笑:“這原不是你的職責,被劉太傅知曉免不了要挨一頓訓,屆時可以拿出來讓他少說你幾句。”


    這劉清晝的身份頗有來曆,乃是老太傅劉寅的幼子,他如今也才二十出頭,比淮瑾大上幾歲。


    當年宮中挑選皇子伴讀,京中拔尖的那一群少年都被宣召進宮,劉清晝排在首列。


    他學問極好,性子又端莊持重,在國子監念書時,每迴都能與太傅對答如流,先皇隻見過他幾麵,便對他無比看重,曾說他有宰相之才。


    後來先皇崩得倉促,連太子也沒來得及立,隻留下幾個尚在垂髫之年的皇子,無論是立嫡立長,淮瑾都是當之無愧的人選。


    可南詔趁著隨國帝位空懸大軍壓境,朝臣為求得喘息之機,答應歸還南境三城,以及送一皇子作為質子入南詔。


    大家挑來選去,皆以雙生子不詳為由,將目光都釘在了淮瑾的胞弟身上。


    淮琅得知消息,邊啃著糖糕邊在哥哥懷裏哭得死去活來,淮瑾知道以弟弟的蠢樣子,去了肯定就迴不來了,隻能在使臣臨行前藥暈了弟弟,自己冒名頂替去了南詔。


    換質一事,劉清晝幫了淮瑾大忙,他走時劉清晝還是一襲文士袍,可不知為何,等淮瑾從南詔歸來時,他已經棄筆從戎上了戰場。


    掌心的金令還帶著餘溫,劉清晝握得緊緊的,他麵上帶著笑:


    “殿下此番迴京,會待多久?”


    “辦完事就走,本王還需進宮一趟,李太醫那就拜托清晝了。”


    說罷,也不待他迴話,淮瑾便示意車夫趕路,向宮中飛奔而去。


    劉清晝讓屬下牽馬,自己仍立在遠處,目光落在那因顛簸而搖晃的車簾上。


    雖然淮瑾心急如焚,但還是在宮門前下了馬車,換了轎輦。


    他可以暗地裏派人迴來教訓弟弟,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損了天家威嚴。


    一路上碰見幾撮商議完朝政的大臣,少不了見禮問安,於是本就長路漫漫的宮道,變得越發冗長。


    好不容易勤政殿就在眼前,還沒等他下轎輦,就被一個腳步匆匆的明黃身影攔在輦前。


    “哥哥!”


    淮瑾聽著這一嗓子,頭疼的扶額。


    這混小子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明明跟他是同一天出生的,怎麽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幸虧他不在京中長待,不然怕會被禦史台的口水淹死。


    還未走遠的大臣被這聲嘹亮的喊聲驚得迴了頭,有幾個老臣當即皺了眉,那略帶思索的目光,仿佛在斟酌奏折上的諫言該用什麽詞匯。


    淮瑾隱晦的警告了弟弟一眼,隨即躬身行禮。


    “問陛下……”


    話音未落,人便被拽了起來。


    淮琅才不管,還有五十鞭等著他,俗話說債多不壓身。


    他巴不得鬧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並非是個明君。


    胳膊上夾著的木板絲毫不影響他動作利落地將人拉進殿內,身後跟著的一大群宮女太監都被揮退。


    淮琅看著腳步有些踉蹌的兄長,步伐減緩,神色擔憂:


    “皇兄不會才解了毒,就又摔壞了腿吧?”


    殿內沒有外人,淮瑾不介意這破罐子碎得更狠一些,他神色坦然的歪在禦榻上:“廢話少說,將宮裏救命的藥丸都拿出來,還有那些好藥,都拾掇一些出來。”


    淮琅有些不滿:“為了那人,皇兄真是連手足至親都不要了。”


    “阿琅,聽話。”淮瑾沒空跟他掰扯這些,語氣溫和了一些。


    “有何報酬?”


    “報酬!”淮瑾眸色微沉,“我替你去南詔為質時可曾要過報酬?”


    “又不是我求你去的,是你把我藥暈了上趕著去的……”


    “喬籬!”


    殿門被應聲推開,喬籬走了進來,腰上掛著那根墜著金穗的鞭子。


    淮瑾抬了抬下頜,輕描淡寫道:“現在抽。”


    “哥!”


    淮琅急得雙眸瞪得圓溜溜的,那張跟淮瑾如出一轍的麵容扭曲的瞪向榻上的人,本就不多的帝王威儀消失得徹徹底底。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南詔那等兇險之地,皇兄去了都是帶著一身毒素迴來,要是去的是自己,怕是命都沒了。


    可他就是心裏難受,說的不好聽些,落霞穀不過是皇家藥林,那些人就是皇室中人解毒保命的藥材罷了。


    皇兄卻為了株藥材一待就是四年,連他這個弟弟都不要了。


    淮瑾在南詔為質時過的就是察言觀色的日子,哪裏不知道淮琅心裏在想什麽,他輕歎了口氣,說:“我待在落霞穀並非全是為了阿瑀,朝中有許多大臣對當年換質一事仍頗為微詞,我若留在京中對你不利。”


    那可太好了,他要的就是這不利,淮琅笑道:“這皇位本就是你的,他們說的也有道理,要不……”


    “不行。”淮瑾恨鐵不成鋼的打斷了他的話,“我的事他們不知道,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淮琅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麽大不了的,等我以後有了子嗣,過繼一個給皇兄不就好了。”


    “再說好男風者也並非不近女色,有許多人都是不拘男女的,誰說你一定就不會有子嗣了,我找幾個……”


    淮瑾見他越說越離譜,心裏動了真怒,麵上神色漸漸沉了下來。


    淮琅被他看得心裏生了怯,止了話音,兩隻瑞鳳眼低垂著,不安的站在榻前。


    時間不斷推移,淮瑾直到在他額上看見細密的汗珠,才淡淡說道:“去備東西吧。”


    淮琅如蒙大赦,輕輕“嗯”了一聲,便轉身出了勤政殿,喬籬提著鞭子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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