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獨自走在府裏,偌大的燕府,奢華無雙,到處都是亭台樓閣,鳥語花香,本應賞心悅目,但在此刻的朱棣看來卻是說不出的厭煩,他隻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那麽刺眼,全是諷刺。

    看著蓮荷池邊鬱鬱蔥蔥的垂柳,朱棣卻覺得蕭索,世間萬物皆是飽滿的,也許寂寞的隻是心吧。

    朱棣突然就想到了葉羽,那樣灑脫不羈的性子,卻也有著他的寂寞。

    踱著步子一路走著,抬頭看著兩旁的鬆柏,突然有些想念江月和她的琴聲,那樣悅耳清心,飄渺於世,能讓人心情愉悅。

    腳步微滯,朱棣轉了方向,向明月軒走去。

    這樣的天氣極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光若明輝燦爛的金子,空氣中是滿滿的花香,隨風輕揚。

    朱棣腳步虛浮,眼前景致雖好,卻提不起他半分興致。他順著漸漸清晰的箏曲,放任自己尋找著有她的方向。

    直到他走入明月軒的院子,如往常一般,他看見了坐在亭中撫琴的櫻色身影。從第一天相遇開始,她就喜歡穿著一身櫻色的衣衫,如同翩翩舞動而來的粉色精靈,讓他的世界也靈動了起來,不再如一潭死水。

    他就這樣站著,這樣看著,想象著她的美好。

    曲調隨著一波**緩緩降了下來,江月輕輕舒了口氣,她緩緩轉身,見到立於亭前的朱棣,那情景如初見之時一般,他依舊是一身海水綠的長衫,負手而立,微風拂過他的身畔,吹起他的衣衫。他依然凝神望著自己,但卻不似往日神采飛揚,果然昨日的事讓他很困擾麽?

    朱棣緊繃的神色漸漸放鬆下來,他溫和看她,道:“怎麽了?不認識了?”

    江月這才稍稍迴過神來,連忙屈膝行禮,聲音中還透著茫然:“見過爺。”

    朱棣已走至她身前,歎氣道:“隻有你我,不必了。”

    江月站直身子,她抬頭瞟了朱棣一眼,見朱棣正打量著自己,連忙低下頭退後一步。

    朱棣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對自己,頓覺傷懷。他不願再製造尷尬的氣氛,隻安靜坐在石墩之上,指了指旁邊的位置道:“如往常一樣,你也坐。”

    江月抬頭見他和顏悅色,英俊的臉上全是溫文,不由歎息道:“你們模式轉的太快,我沒你們那麽快的轉換頻率。今天讓我不要拘禮,明天又說要我規規矩矩。”

    朱棣看著她,已知她依舊介意,於是無奈的笑,“我從小就習慣

    擁有很多的麵具,有的是對家人的,有的是對父皇的,有的是對敵人的,有的是對下屬的,還有很多,不同的情況麵對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麵具。”

    江月不經意皺起煩躁的眉,道:“我可沒那麽多麵具,我就是我!衝動莽撞,不識大體!燕老兄您要是看著順眼就看,看不順眼趁早送我走,大家都省事,讓我在這陪你們演戲裝蒜我可做不到。”

    她的不耐煩刺痛了朱棣的眼,早知她一心想要離開,早知留她不下,早知她不適合留在帝家,早知……她遲早會離開。

    更何況,如今已為她帶來危險。

    現今的朱棣,已經將自己的處境看得很清楚。他幾乎已經開始放棄以往天真的想法,不再認為無論是誰登基自己都可以守著封地安穩度日,退一萬步,即便太子沒有想法,太子身邊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他可不認為兄弟情深可以戰勝皇權利益。

    心中苦澀一笑,朱棣緩緩問道:“經過這兩年,我在江姑娘心裏是怎樣的人呢?”

    江月一怔,她仔細想了想,低頭邊順著琴弦邊說道:“咱倆生長的環境不同,身份地位差的太多,不過你這人一直沒什麽架子。”說到這裏,她複又抬頭看向朱棣,道:“在我眼裏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爺,而是我的朋友。”

    朱棣愣了一下,這是除了葉羽之外,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麵前坦言把自己當做朋友。他突然笑了,笑的那樣開懷,他的聲音滿足而喜悅:“那便夠了!”

    江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道:“都說了是朋友,那我說的話,你可願意相信?”

    朱棣隻點頭道:“我信。”

    江月笑了笑,她說道:“我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裏人人生來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是誰的奴才。就像你從小就習慣有很多麵具一樣,我也有我的習慣。說實話,在我眼中,無論是你還是公主甚至是太子,都和幻靈是一樣的,都是平等的人。”

    朱棣沉默不語,細細想著江月的話。

    江月繼續說道:“比如說你,你是爺,我這樣隨意坐在你身邊,在幻靈看來是很大膽的行為。而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我覺得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在我的眼裏,你首先是可以成為我朋友的人,其次才是爺。換做太子,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不會想和他做朋友,所以他會是我生命裏的路人,我會遠離他,但休想我對他低眉順眼曲意逢迎。”

    她的話朱棣並不很懂,但有一點他聽懂了,他們不

    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不喜歡自己的世界,更不會走進自己的生活。

    他難過,卻不表現出來,隻問:“那你家到底在哪裏?可不可以帶我去?”

    江月臉上的表情變了變,顯得很為難說道:“說真的,我都不知道怎麽迴去,隻能去岱廟看看。我家太遠了,這個遠,不僅僅是距離上的,還有時間上的。算了,太複雜了,反正你也不會信的。”

    “我會信!”他的語氣堅定而誠摯。

    江月莫然抬頭,朱棣臉上掛著笑容,一臉真誠。

    “你信?”

    朱棣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你說的話,我都信。”

    江月心裏湧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是模糊的絲絲溫暖。

    朱棣見她愣神,隻微笑著在兩個杯中倒入茶水,遞給她道:“喝口茶吧。”

    江月這才迴神,接過茶喝了一口,想了想還是問道:“燕老兄,你有心事。”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朱棣詫異的望向她,眼前女子認真的看著自己,目光灼灼。他突然覺得輕鬆,喝了口茶笑道:“你怎麽知道?”

    “琴聲有時不僅能夠反映出演奏者的心情,也會反應出聽曲者的心情。方才那首曲子道盡思念之情,你聽的入神,真情流露,我自然看得出來。”

    朱棣苦笑道:“江姑娘聰慧無雙,我……”想到自己的煩心被她看穿,一時哽住,竟不知該說什麽。

    江月笑道:“燕老兄,你可不是扭捏的人,我雖然是女子,卻也想做你的知己好友。”

    朱棣愣了愣,他細細品味江月的話語,隻覺知己好友這幾字實是世上最美麗的字眼。

    江月接著道:“我知道你貴為親,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煩惱。你有,我也有。你知道麽,小羽曾告訴我,這世上隻有一物可忘憂,燕老兄可知是何物?”

    朱棣詫異的看著她,搖了搖頭。

    江月笑笑,淡淡說道:“是友情。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身邊什麽都不缺。但是你身份高貴,有時卻連真心話都不知該對誰吐露。我和小羽都把你當做朋友,所以我們都願做你的聆聽者。你不要總覺得他是你兄弟,卻忽略了我這個朋友!”說完,江月定定的看向朱棣,眼眸閃爍。

    朱棣心下五味雜陳,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子帶給自己太大的震撼。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子完全敞開心扉,但這女子卻有這種

    魔力,讓自己覺得早在很久前就認識她,好似生來便該相識。

    沉吟片刻,朱棣低頭喝了口茶,聲音悠遠淡然:“八月是我母後的忌日,我想去拜祭她。”停頓了下,江月隻是靜靜的等著他的下文,他繼續說道:“但我父皇不允許我進京,隻讓皇兄一人在京主事拜祭。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好像隻有皇兄才是他的親生兒子,我們……都不是。”他的語氣沒有憤怒,隻有憂傷,讓人心疼的憂傷。

    江月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男子,自從認識他以來,他就是英俊不凡,高大威武的形象,但他卸下堅強的麵具後,卻原來也可以這樣悲傷。聯想到昨日的事情,江月不自覺的露出心疼的眼神,她輕輕撥弄了幾個旋律,道:“但這並不會影響你的孝心,對麽?”

    朱棣抬頭詫異的看著她,期待她說下去。

    江月說道:“小羽曾經說過,重要的是心,而不是華麗的形式。祭拜的形式有很多種,你娘一定會看到你的孝心。”沒有用母後這個詞,而是用了娘這個字,母後這個詞是冰冷的,此時的朱棣不是高貴的皇子,隻是個希望可以好好祭拜亡母的孝子。

    朱棣雙眉一挑,微微笑道:“你說的對,是我太拘泥形式了。”

    江月望著他,搖頭道:“你並不是這樣想的。”

    朱棣一愕,清俊的臉上掛著朦朧的笑意,唇齒間銜了清淡的憂鬱,像冬季裏空氣中的冷霜,“無論我怎麽想,結果都不會改變。隻是你的話讓我感動,多謝你的了解和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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