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府,江山閣。


    自從白蓉成為大楚皇後,皇宮中範離的眼線數量就增加了一倍。


    但是,宮人數量並未改變,甚至人也沒換過。


    隻不過,原先一些貌似忠於項衝、栗太後的宮人,其實隻是範氏商行未啟用的諜探。


    現在,自然到了啟用他們的時候。


    於是乎,在白蓉和項衝並不知情的前提下,兩人私下密談的內容,甚至當夜幾時就寢、幾時睡著、項衝夜裏更衣幾次,範離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大慈王朝會有動作,範離早就預料到了。


    天降三朝,其一落入大楚境內,作為五國聯盟的發起者,瑤光女帝怎麽可能置之不理?


    女帝的態度終於明確了。


    挑唆項衝對後晉用兵,不論誰勝誰敗,大慈王朝都做壁上觀。


    理論上,大慈要一統天下,所有別國都是瑤光女帝未來的敵人,連聯盟各國都包含在內,何況天降三朝?


    用別人的兵,把自己的敵人消滅掉,瑤光女帝算盤打得啪啪響,可惜範離聽得見。


    “大慈派一位聖主助陣,替大楚領兵。”


    “衛戍軍剛剛經曆大戰,正在休整不能輕動,陛下決意從地方各州郡調兵,湊出一支大軍。”


    “但本公擔心的是,憑地方軍裝備落後、訓練鬆懈、戰力低下,恐怕不是晉軍對手。”


    “一旦戰敗,大慈聖主跑得掉,尋常士兵如何活著退出戰場?”


    範離說完,定定的看著眼前眾人。


    項衝做夢也想不到。


    此時此刻,就在範府江山閣,聚集了大楚各州郡的刺史太守。


    他們身穿布衣,低調入京。


    但久居上位的地方大員,個個都是氣勢沉穩目光堅定,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人。


    在這些人手裏,少則數千,多則上萬,都掌管著一定數量的地方軍。


    瑤光女帝和項衝動他們手下兵卒的心思,就等於是在動他們的命根。


    因此,範離隻一聲召喚,官員們便星夜兼程而來。


    “諸位大人。”


    “皇命不可違,一旦聖旨傳達下去,你們必定要在期限內交兵交糧,為陛下湊齊一支大軍。”


    範離緩緩說著,目光掃視全場,把所有人臉上的微表情都盡收眼底。


    驚訝!


    氣憤!


    甚至仇視!


    “晉公!”一位太守抱拳說道:“陛下難道沒看過軍報嗎?大明萬曆太子在洪州戰敗,南唐國主一筆百萬兵,那分明是大乘境高品級的修為。恐怕雄州那位石敬瑭,也不是弱主。”


    “不錯!”另一位刺史也道:“我大楚地方軍戰力本就偏弱,掃蕩匪患山賊,保境安民還算勝任。但要上陣打大仗,憑地方軍戰力根本不夠資格!”


    範離聽兩人說完,微笑點點頭:“兩位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


    然後,就閉口不言了。


    他召集各地父母官悄悄入京商議,當然是說服他們配合自己。


    但說服需要技巧。


    以權壓人,強迫各地官員服從,這是下成手段,董卓之流常常使用,範離卻不屑為之。


    至於口燦蓮花,憑三寸不爛之舌之舌懟得對方啞口無言,如先秦張儀之流,雖智慧超群手段巧妙,卻也非最佳方案,範離並不效法。


    真正優秀的說客,是方向的引導者、思維的啟發者,甚至謊言的散播者!


    就像此時此刻。


    範離並沒有挑撥地方官與項衝之間的君臣關係,隻把宮內情報說於眾人知曉。


    然後,坐等事態發酵。


    利益,永遠是製造對立的最佳工具。


    隻要範離這位大楚晉公稍稍表態,也不支持項衝的旨意,就仿佛給地方大員們打了一劑強心針,讓他們有了忤逆聖旨的勇氣!


    當然,這種忤逆也是有限的。


    最終的結果,隻要項衝降旨征兵,楚國各地必須抽調人手送來。


    而範離想要的,卻是盡量不讓地方軍傷筋動骨。


    所以,他需要這些刺史太守的支持。


    而最好的支持,不是範離拉攏他們,而是他們主動拉攏範離!


    “唉!”一名年齒較長的官員,捋著發白的胡須歎道:“晉公,諸位大人,老朽久在地方,並未見過當今陛下。難道陛下看不出來,他這趟出征雄州毫無益處,隻是為他人做嫁?”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眾人頻頻點頭。


    “不錯!”一名中年官員也道:“有大明洪州的先例,雄州不可輕起戰事,應該靜觀其變以逸待勞。可惜,陛下竟連這都看不透,卻要給大慈女帝當馬前卒?”


    “可憐我麾下將士,多是本地大族子弟。若大多戰死在雄州,家族根基動搖,本州恐怕也將陷入內亂。”


    眾人越說越氣憤,越說越心憂。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跪在了範離麵前!


    “晉公!”


    “我等能守牧地方,全憑晉公您一手提拔。”


    “至於當今陛下,下官早聽說他出身不正、得位不正,更無恩德施於臣民!”


    “陛下又要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難道晉公您不能登高一唿……”


    “住口!”


    範離一聲大喝,打斷了那人後麵的話。


    不打斷可不行。


    再讓他說下去,恐怕就是石人一隻眼、挑動天下反之類的話了。


    那人被範離嗬斥,頓時臉色發白。


    他確實有心撈一把從龍之功,卻沒想到範離奸臣之名,竟好似假的?


    “晉公,我……下官……”


    正當那人尷尬之時,卻見範離倒了一杯暖茶,親自遞到他麵前。


    “陳大人為國家社稷,星夜兼程來商議大事,本公心中十分感激。”


    “些許失言,誰也不必放在心上。”


    “本公也知當今陛下有失,但好在咱們的另一位陛下卻是仁德向善,若她在朝,必不輕賤大楚子民的生命。”


    範離口中的另一位陛下,當然是項寧。


    其實,項寧在位時間也短,本也沒什麽威望。


    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把項寧和項衝放在大楚官員麵前做比較,項寧不惹是生非,形象瞬間就高大起來,簡直是垂拱而治的仁君代表!


    “晉公說得有理,但陛下在大慈……”


    眾官員麵色為難。


    他們真以為範離召集眾人,是打算黃袍加身改朝換代。


    但話題引到項寧處,一時不理解有什麽用處,隻在心中覺得,若楚帝還是項寧,確實是不錯的選擇,也不必改朝換代了。


    範離微笑。


    提一嘴項寧,隻是臨時起意。


    項寧久不在朝,漸漸與大楚官員離心。


    為了日後她能坐穩江山,範離還是偶爾要幫她刷一刷存在感。


    範離真正的動機,接下來才要展示。


    “諸位大人的心意,本公已經知曉。”


    “本公一定上奏陛下,請他三思,不要輕啟刀兵。”


    範離如此說,根本不能讓眾人滿意。


    一人急道:“晉公,您已經在朝會上明確反對,可惜陛下不肯停用。一旦大慈聖主駕臨,您再說豈非更是無用?”


    說完,他又連忙躬身致歉。


    “晉公,下官絕無輕視您的意思,隻是覺得陛下心意已定,肯定不會聽勸的。”


    範離聽他說完,也很配合的歎了口氣,皺起眉頭做無奈狀。


    “如此……真要我大楚子弟兵枉送性命……?”


    見範離滿臉沉痛之色,眾官員感同身受。


    他們彼此交換眼神,很快就達成共識。


    那名年紀最長的官員牽頭,領著眾人在範離麵前跪下。


    “你們?”


    “諸位大人,你們這是何意?”


    範離‘趕忙’站起身來,不斷嚐試將他們攙扶起來。


    可惜,這些地方大員都是修為精深之輩,最弱也有元嬰境九品,哪裏是範離能扶的起來


    那名老大人沉聲道:“晉公,你們是我大楚百官領袖,隻有您能領導我們破解眼前的困局。請晉公示下,不論要做什麽,下官等都誓死追隨!”


    成了!


    有了這番表態,範離前麵的鋪墊就算做成了。


    麵對跪著的眾官員,範離做咬牙狀。


    許久,他仿佛下定決心。


    “既然聖意難違,本公有個法子,或許能兩全其美。”


    聽範離這樣說,眾官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造反,風險最大!


    抗旨,也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若是真能兩全其美,當然最合眾人心意。


    “請晉公明示!”


    “嗯。”


    範離表情凝重,像是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本公的意思。”


    “在陛下降旨征兵之前,諸位可先遣散麾下將士,然後重新募兵。隻需按朝廷規製確保滿編滿員即可。”


    範離說著,就看見眾人麵露迷茫之色。


    遣散地方兵,重新募兵,這能有什麽用?


    “關鍵在於募兵的兵源。”


    “找哪裏的兵源,能不傷及各州郡根基?”


    聽範離如是說,眾人不由得陷入深思之中。


    “晉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在我大楚境內,不論從哪裏募兵送上戰場,都是損失吧?”有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範離卻搖頭:“有一種人,縱然募兵也不損大楚元氣。”


    “什麽人!?”眾人急忙問道。


    範離微微一笑。


    “監獄囚徒。”


    古時律法嚴苛,各國犯法進監的囚徒,少則數萬,多則十餘萬。


    “可是……”又有人擔憂道:“那些罪民有的犯了死罪,有的罪不至死啊……”


    範離點點頭:“所以,本公對他們的要求是參軍出征,但並不計較他們臨陣脫逃。隻要他們當了逃兵之後,自己乖乖返迴各州郡監牢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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