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胡宗憲聽見‘大晉皇帝’時,腦海中首先蹦出另外四個字:


    亂臣賊子!


    莫非有一股反叛勢力,竟敢在大明境內自立門戶?


    他心中殺機大動,幾乎立刻就要對眼前的男子出手。


    胡宗憲清晰的感受到對方的修為,合道境一品,算是極難得的高手。


    但他有信心,十招內令對方落敗,二十招內生擒或者擊殺此人!


    然而,在聽見範離的名字後,胡宗憲竟然有刹那的心神失守。


    範離的形象,逐漸在他腦海中變得清晰。


    那個邊塞鏡湖旁,與自己侃侃而談的年輕人。


    那個兵不血刃奪取雲州城,又頻頻向自己表達善意的大楚晉公。


    “他……自立為帝……楚國沒了?”


    胡宗憲問出這句話,立刻就後悔了。


    為什麽要好奇?


    好奇就是關心,關心就是意動。


    難道自己竟想叛國!?


    胡宗憲鐵青著臉,用敵視的目光望著荊無敵。


    他仿佛在用眼神表態:我是大明臣子,你再敢出言蠱惑,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荊無敵卻道:“楚國仍在,大晉另有國土。胡總督不必勉強自己,剛才你沒有出手,現在亦不可能出手。”


    “陛下說了,他為大人親身涉險來到大明,大人即便拒絕見麵,也不會做出傷害知己的行為。”


    知己?


    胡宗憲麵色鬆弛,感覺有一股暖流湧入心中。


    範離肯引自己為知己,自己又何嚐不是?


    鏡湖偶遇,實是他人生難得的一件快事!


    胡宗憲歎了口氣。


    “你走吧。”


    “範離是大楚晉公也好,是大晉皇帝也罷,我都不會見他。”


    胡宗憲原本以為,自己說出這番話,對方會繼續糾纏,甚至可能出言威脅。


    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哪怕眼前的男子舌燦蓮花,自己也絕不動搖。


    甚至,胡宗憲願意守節而死!


    這個念頭剛剛從心中湧起,胡宗憲也大吃一驚。


    真的到了這種地步嗎?


    自己對大明朝局的失望,竟已心生死誌!?


    “好的,胡總督。”荊無敵隻淡淡道:“我會轉告陛下,您拒絕見麵。”


    這就完了?


    最壞的結果,對方完全可以用‘通敵叛國’之類的理由,要挾自己就範!


    大明與大楚是敵國,自己卻撇不清與範離的交情。


    隻要範離願意,暗中給徐階麾下的清流官提供證據,立刻就能給自己定罪!


    “打攪胡總督了,在下告辭。”荊無敵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等一下!”


    胡宗憲終於沒忍住,叫住他。


    “你是何人?”


    此人的氣度非凡、性格堅毅,年紀不老卻已有合道境的高深修為,實是極罕見的人才!


    胡宗憲相信,此人若投身大明朝堂,必能得到嘉靖帝的重用!


    範離到底是從哪兒,找到這等人才?


    荊無敵轉身。


    “大晉監察院院長,荊無敵。”


    胡宗憲皺眉。


    監察院,聽著與錦衣衛、東廠職能相似。


    眼前男子,也確實是殺伐果斷的那類存在,範離會用人。


    他又問道:“範離……你家陛下,果真身在大明?他此刻人在哪裏?”


    這個問題,胡宗憲甚至不期待對方能迴答。


    畢竟,天子安危即是江山安全。


    自己不肯去見範離,對方豈能告訴自己範離的行蹤?


    然而,荊無敵卻直接迴答道:“陛下就在碑亭巷,範府。”


    胡宗憲吃驚不小!


    “你們不怕被本官出賣?”


    “大明高手如雲,我主嘉靖帝更是天下第一人。”


    “範離行蹤一旦暴露,豈能有命逃出大明!?”


    荊無敵聞言,第一次對胡宗憲露出了笑容。


    這笑容,像是在迎接未來的同誌。


    “胡總督。”


    “我家陛下對自己有信心。”


    “對您,也有信心。”


    ……


    …………


    範府。


    “侄少爺,胡先生不肯來。”荊無敵向範離複命。


    因為家中還有尋常仆役,他稍稍含糊其辭。


    範離點點頭。


    他料到胡宗憲不肯來,主動告訴對方自己的存在,隻是為了表明態度。


    招攬胡宗憲,他範離要真心有真心,要誠意有誠意。


    甚至,作為君主,他也比那些自詡深諳帝王之術的統治者,更多幾分人情味。


    旁邊打掃的仆役聽見二人對話,向荊無敵投來奇怪的目光。


    胡先生?


    賬房先生還是管事先生?


    難道是私塾先生?


    不對,侄少爺的女兒才幾個月,就算要讀書也還沒到時候。


    “哇~~~~~~~~~~~~~~!”


    一聲嬰兒啼哭,從範離的懷中傳出。


    範離頓時手忙腳亂。


    今天是他帶娃。


    修煉實在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呂福寶突然心有所悟,不得不立刻閉關。


    帶娃這種事,當然就落到範離頭上。


    小貂蟬的身份特殊,除了荊無敵和玉神子,範離也不許任何外人接觸孩子。


    “無敵,她怎麽一直哭啊?”


    範離安撫不住孩子,隻感覺一頭比兩個大。


    荊無敵罕見露出窘迫之色,他支支吾吾,似乎有話要說。


    “唉,你到底想說什麽?有法子趕緊告訴我!”


    “陛……侄少爺,我……我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尚未娶妻,仍……仍是童子身。”


    艸!


    範離差點沒忍住,一腳踹過去。


    還以為他有什麽好屁,憋了半天就這?


    童子雞?


    他是在炫耀麽!


    “侄少爺,老夫聽見前堂喧鬧,特意過來看看。”


    “哦?原來是小小姐在哭鬧?”


    恰在兩個大男人手忙腳亂的時候,玉神子來了。


    老頭一副遊方郎中的扮相。


    最近範離閑著沒事,也不約束玉神子走動,他便扮成郎中走街串巷。


    時而參觀京城醫館,時而為偶遇的病患看診用藥。


    玉神子曾經說過,醫道修行不在深山、不在洞府、更不在靜室。


    濟世救人,是醫道最佳的修行方式。


    短短幾天時間,碑亭巷玉郎中,已是京城平民百姓心目中的神醫了。


    “我看看,我看看。”


    玉神子笑嗬嗬從範離手中抱過孩子。


    出乎旁人意料,他不望聞問切,竟是湊近嬰兒嗅了嗅。


    “玉老頭,你搞什麽名堂?”荊無敵沉聲道:“小小姐何等金貴,你怎敢如此無禮?信不信我……”


    “唉唉唉!”


    “趕緊閉嘴吧你這莽夫。”


    玉神子笑著搖搖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荊無敵。


    他旁邊的雜役道:“用銅盆裝些溫水來,切忌,不可太燙。”


    範離納悶。


    “這你是……”


    “侄少爺,小小姐剛才出恭了,咱得給她洗洗,再換身幹淨衣服。”


    範離恍然大悟。


    他湊近小貂蟬,果然也聞到一股子悶臭。


    汗啊!


    自己真是沒有帶娃的天賦!


    孩子都哭半天了,居然完全沒意識到。


    荊無敵也難得露出窘迫的表情,他不敢再麵對玉神子,悶聲取小貂蟬的幹淨衣物去了。


    如何給孩子換洗,又一次難倒了範離。


    玉神子笑嗬嗬擼起袖子,熟練的解開繈褓。


    沒一會功夫,小貂蟬就換洗幹淨。


    玉雕般的小兒不哭不鬧,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盯著玉神子,眼神仿佛充滿感激。


    “很熟練啊!”範離疑惑道:“你養過孩子?”


    “嗯。”玉神子坦率承認。“也就養過幾百個吧。”


    範離大驚!


    生育能力這麽強?


    老頭居然有幾百個孩子?


    “哦?嗬嗬嗬,侄少爺誤會了。”


    “老夫曾經幾次下山遊曆中原,若恰逢戰時、大疫,則必有孤兒。老夫不忍這些孤兒凍餓至死,但凡遇見,都逐一收養。”


    “其中有醫道天賦者,便留在青雲宗做弟子。沒有修行資質的,則送給中原良善人家撫養。”


    原來如此?


    範離很是欣慰,也慶幸自己能令青雲宗臣服大晉。


    正說話間,範迎財拄著拐杖向範離走來。


    “賢侄啊。”


    範迎財有些不好意思,硬著頭皮擺出叔伯長輩的姿態。


    “陳德言的家人,上門求見來了。”


    範離一愣,好半天才想起對方是誰。


    大明金科狀元陳德?


    他好像從自己手中買走了薛素素的畫?


    莫非出事了?


    那還真是……可喜可賀。


    “他們找我何事?”範離問道。


    “其實,也不是找你的。”範迎財搖搖頭,看向玉神子。“陳家人聽說玉神醫住在範府,特來求醫。”


    玉神醫?


    範離哭笑不得。


    這才幾天功夫,玉神子已經闖出神醫名頭了?


    不行啊!


    人怕出名豬怕壯,如果繼續放任玉神子不管,他早晚被嘉靖帝盯上。


    範離正要提醒玉神子幾句,卻見有人闖了進來。


    “本官陳二河,雖已致仕,也曾任都禦史加太常少卿!”


    “玉神醫在哪裏?快快去為我家德言治病!”


    一個幹瘦老頭,嗓門卻出奇得大,這不由得讓範離想起穿越前單位的領導。


    因為經常開會作報告,練出一副洪亮的金嗓子。


    眼前這老頭也是如此。


    “你們誰是玉神醫?”陳二河在眾人麵前站定,上下打量,首先排除範離。


    “老夫便是,請問……”


    玉神子醫者父母心,當仁不讓站了出來。


    他正要詢問病情,陳二河卻根本沒心情聽。


    “快快快!”


    “請神醫隨本官走一趟,轎子已在府門外備好。”


    說話間,剛才為他開路的陳府家奴迅速擠到玉神子身前。


    看這幅架勢,玉神子但凡敢說一個不字,都會被當場架走。


    但是,這幾名體型壯碩的家奴,卻隻是煉氣境的低階修行者。


    別說合道境一品的玉神子,就算範離也能一巴掌一個,全部扇飛。


    “這……”


    玉神子為難的看向範離,後者略一沉思,便笑了。


    “既然是陳狀元有疾,我們不妨一起去看看。”


    範離估計,陳狀元的病多半與那幅畫有關。


    正好,他也想趁機見識畫之聖主薛素素的手段。


    陳二河聞言卻急了。


    “汝是何人?怎敢如此無禮!”


    病即隱私。


    除了醫者,誰願意給外人看?


    範離笑道:“我也是大夫,今日正好與玉大夫切磋醫術,恰好你來了。”


    陳二河不信。


    眼見對方如此年輕,說是大夫,還不如說是個學徒。


    範離知道他的心思,便給玉神子使了個眼色。


    玉神子心領神會,趕忙道:“這位範大夫出身醫道世家,不僅醫術精湛,更善於治療各種疑難雜症。”


    嗬!


    這謊話張口就來,難怪他當初敢把範離當肥羊宰。


    “果真!?”陳二河大喜,大度調轉一百八十度。“既如此,請兩位神醫隨本官走一趟?”


    “敢不從命。”範離笑道。


    ……


    …………


    病榻上,陳德言骨瘦如柴。


    當初在煙波畫舫上,他也是豐神俊朗、器宇不凡。


    現如今,旁的不說,體重至少減了四十斤!


    陳德言躺在床上,口中喃喃道:“素素……素素……”


    正對床頭的牆壁上,範離看見果然掛著一幅畫。


    畫中一女子,麵白如雪、唇紅似火、體態婀娜,容貌更是天仙般的存在!


    這是薛素素的自畫像。


    “我兒病了數日,水米不進。明明有修為在身,可眼看竟要餓死!”


    “求兩位神醫設法營救,本官,啊不,老夫感激不盡!”


    眼看著兒子半隻腳邁進鬼門關,陳二河也不敢再擺官架子。


    他連連央求,連範離都有些動容。


    可憐天下父母心。


    陳德言雖然輕率莽撞,但確實罪不該死。


    範離示意玉神子上前望聞問切,自己卻則看向那副薛素素的自畫像。


    他不擔心這幅畫會傷害自己。


    畢竟陳府上下,隻有陳德言一人中招。


    範離猜測,這幅畫恐怕在某種機製下,已經鎖定陳德言是唯一攻擊目標。


    “陳老大人。”範離指著畫,問道:“此畫令陳狀元魂牽夢繞,為何你們不將它先拿走?也好讓陳狀元精心養病?”


    陳二河聽了,隻是搖頭歎氣。


    “範大夫有所不知。”


    “老夫怕此畫影響小兒休息,也曾將她取下。”


    “可沒想到,小兒竟似瘋魔般扭曲叫喊,若不重新將畫掛在此處,隻怕小兒要瘋癲至死……”


    範離聞言點點頭。


    他現在越發篤定,這幅畫才是陳德言犯病的關鍵。


    這時,玉神子恰好也完成了初步的問診。


    他眉頭緊皺,思慮許久才道:“陳狀元的病,非傷、非毒、非蠱……老夫還不敢斷言。”


    “啊?!連您都沒辦法嗎?”


    陳二河哀嚎一聲!


    “這可怎麽辦啊?”


    “老夫已遍請京城名醫,都是束手無策。難道,我陳家香火要就此斷絕?”


    範離連忙上前安慰。


    “陳老大人莫要著急,這隻是初步診斷。”


    “不如請老大人先出去,我與玉大夫聊聊,額,這叫專家會診。”


    範離好言好語,終於說服陳二河先出去。


    臥房裏,隻剩下他、玉神子和陳德言三人。


    陳德言像一具活屍,直挺挺躺在床上,目中無神,口中一直喃喃念道薛素素的名字。


    “陛下。”玉神子壓低聲音道:“此病,臣確實毫無頭緒。”


    範離點頭表示理解。


    畢竟,玉神子沒去過煙波畫舫,更不知道薛素素和這幅畫的事。


    “聽我說。”


    “梵音淨土有一門神通,名叫【畫中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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