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父親教他寫毛筆字,耐心的握著他笨拙的手,教他怎樣執筆;


    他記得上小學時候,父親會跟他一塊兒出門,怕他吃不飽,就把自己那塊不大的麵餅再掰一半給他;


    他記得下鄉之前,父親找他談話,告訴他再大的困難都不要怕因為總有過去的一天;


    他記得寒冷冬天裏父親笑出的嗬氣,還有伸手撫摸他頭髮的溫暖大手……


    覃梓學心裏很難受。父親走的突然,隻字未留。如果能說個話,告個別,也是好的啊……


    這種情況魏武強也束手無策,隻能陪著他熬。寄希望於時間能一點點沖淡那些疼痛和遺憾,讓覃梓學慢慢走出來。


    反倒是覃媽,在經過最初的悲慟之後,骨子裏的堅韌扶著她挺過了難關。


    老太太精神上還是有些萎靡不振,可是基本的生活秩序恢復了,晚上也不會像覃梓學一樣睡不著覺,有時候還會勸自己兒子,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你爸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不用惦記他……


    倒是有件讓魏武強撓頭的事兒——


    覃媽不肯搬去他們那套房子一塊兒住。


    「我在這兒住挺好的,清淨。」覃媽給魏武強碗裏夾了個肉圓子,又給覃梓學夾了個,語調慢吞吞的:「你們甭瞎操心,有空來看看我就行。」


    「媽您到我們那兒住著也清淨啊,我們不吵您。您想啊,白天我跟梓學都上班,晚上迴來,咱一家人坐一塊兒吃頓熱飯聊聊天,多好啊。」魏武強為了說動覃媽,也是絞盡腦汁使出了之力。


    「對,媽您搬過去吧,屋子我都收拾好了。」覃梓學最近消瘦了不少,都快成刀條臉了:「咱們互相有個照應,大冷的天兒,我跟武強吃完飯也不用跑了不是?」


    覃媽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搬了,我在這兒住著挺好的。」


    魏武強跟覃梓學倆人幹著急也沒辦法,不知道老太太為啥就那麽軸,死活不肯搬。這要是在大院倒還說得過去,一幫老鄰居捨不得。可是眼下不搬,似乎隻有一種可能性,還是倆人最不樂見的——老太太惦記著自家老頭子,沉湎於共同生活過的環境和記憶裏,不願意抽身而出。


    覃梓學魏武強倆人商量了幾天,後來還是魏武強當機立斷拿了主意。


    要搬就搬個幹脆利落,徹底從這片離開,斷了老太太念想。正好換套大房子,把裝修什麽的弄弄好,一家人住的也舒服。


    這迴兩人輪番上陣,連哄帶騙口水都要說幹了,總算看到老太太勉強點了頭。


    ……………………………………………………


    「你會不會啊?」覃梓學趴在床上,兩隻手臂交疊著,側著臉不太放心的問。


    「絕對沒問題!」魏武強一臉篤定:「我原來在東安時候,給我媽拔過,就那種罐頭瓶子,點張紙兒一燒扔進去,然後飛快的罩下去,火就悶滅了,裏麵抽出個大鼓包,紫色兒的。」


    覃梓學病懨懨的,低低咳了幾聲:「可能是受風寒了,就覺得渾身沒勁兒……行,你來吧,燙著也沒事。你拿我練練手,迴頭給媽拔罐兒,她這幾天說肩膀疼。」


    大男人說的胸有成竹,可是到底很多年沒碰過這玩意兒了,心裏還是有點發怵。想了想伸手拽過棉被蓋住覃梓學的身體:「你先趴會兒,我試兩罐再給你弄。」


    覃梓學就那麽偏著頭,看著魏武強坐在床沿上,脫了長褲露出一雙精壯結實的長腿。


    男人用鑷子夾了塊兒酒精棉球,用打火機小心翼翼點著。放打火機、用火棉燎玻璃罐口、把罐子吧唧一聲穩狠準的扣在自己大腿上,這些動作按說都要一氣嗬成不能耽擱分毫的。


    第一罐沒弄好,罐子裏沒抽真空,魏武強扣在自己大腿上時候發出一聲像放屁樣的動靜,罐子就掉了。


    大男人咧咧嘴,滿不在乎的又拿了個罐子:「一迴生二迴熟。」


    結果第二個也沒熟起來。


    看著魏武強幾分笨拙的動作和特別認真的神態,覃梓學心裏有點酸,那些仿佛被厚厚塑料膜裹起來的情感正在復甦,一點點被從地下撬動起來,鑽出地表,伸展枝蔓。


    「爸當時跟你交代這些身後事,你怎麽都沒跟我說?」


    魏武強愣了下子,手裏第三個罐再度宣告失敗。


    「那天老爺子跟我交代了這些,說實話我心裏挺不得勁的。原本我還猶豫著要不要跟你說,可是我怕你難受怕你哭。我就想著我自己準備安排就行了。」頓了頓男人又補充:「爸說沒跟你講不是別的,怕你胡思亂想心裏扛事再難受。咱倆不一樣,我這人比較沒心沒肺。」


    覃梓學愣怔了一會兒,垂下眼瞼盯著床單上一簇花朵:「不是。爸這是知道家裏誰管事兒,真出了事兒誰能挑起來大梁。我不行。」


    「什麽行不行的,爸就是覺得,」魏武強急赤白臉的:「嗐,就是我這人一看就是個做事的人,不對,我的意思是爸覺得我不會哭哭啼啼感情用事……」


    自嘲的笑笑,覃梓學轉迴臉埋在枕頭裏,出口的聲音都是悶悶的:「我覺得爸的眼光很準確。」


    「行了。」魏武強第五個「自殘」的玻璃罐成功著陸,男人巴不得趕緊轉移話題:「找迴感覺了,來,我開動了啊。疼你就說,別忍著。」


    「要疼也不是我疼,你看你大腿都紅了,彪啊……」含糊的應了句,覃梓學抬起頭,安靜的支著下巴,等魏武強給他拔火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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