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冷汗的浸透的衣衫經冷風一吹,完全黏在後背上,冰冷刺骨,令他控製不住渾身發抖。


    “大人!”


    看到青年被凍得雙唇發白,李軒下意識把手裏的暖爐遞上去,一時間竟是忘了這是個冒牌貨。


    “陛下說什麽了?”


    季懷幽勉強扯了扯唇角,搖了搖頭,低聲道:“迴去說。”


    ——


    “什麽?!陛下居然要掘夫人的墳?他瘋了不成?”


    “李叔……李叔莫激動,小心隔牆有耳……”


    就綏元帝那德行,不派十個八個死士監視自己,估計連覺都睡不安穩吧?


    “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軒紅著眼睛自言自語,迴過神來後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人,“我已將消息傳了出去,能證明你身份的人今晚便到,你最好不是在騙我。”


    “或許真的是天意也說不定……”


    季懷幽聽不懂他的自言自語,於是乖乖坐在一邊,等著被安排。


    掘墳之事,他心中固然氣憤,卻不能直接跑去把綏元帝給宰了,到底是要顧及著“季首輔”的身份,別被人當做妖孽燒了才是。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晚間見過了李軒口中“能確認身份”的人,對方提出的方法竟是與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你們真的要謀逆弑君?”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奇怪,對麵戴著半邊銀色麵具的黑衣男子默了默,才沉聲糾正道:“其一,不是你們,是我們。其二,這並非謀逆,而是為萬民謀。綏元帝的暴虐,天下之人有目共睹,當廢其位,另立新君。”


    “這也是主子在這三年裏一直在做的事情,重召葉家軍殘部和四大家族的勢力,養精蓄銳、以待時機,一舉推翻暴政。我曾懷疑過主子說的時機,但如今見了您,才知道什麽叫做算無遺漏。”


    說到這裏,男人的語氣中竟是多了幾分欽佩之意,季懷幽扯了扯嘴角,實在是不忍心告訴他,自己的出現完全是個意外。


    “你喚我主子,又提到了葉家軍殘部和四大家族,所以我如今的身份是……”


    男人撩袍跪地,“大人是新的葉家當家人。”


    果真,意料之中的事。


    他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揮了揮衣袖,示意他起來坐,“從頭說起吧。”


    “是。”


    半個時辰後,李軒進來送茶水,正好看到青年以袖拭淚,眼眶紅得不成樣子,一副傷心可憐的模樣。


    “葉聽將軍,你做了何事,怎麽還把我們大人給惹哭了?”


    他好久沒見過這孩子掉眼淚的模樣了,覺著新鮮,不由笑著調侃了一句,眼底卻壓著幾分心疼。


    葉聽麵無表情:“我沒有。”


    竇娥冤也不過如此。


    “抱歉,讓兩位見笑了……”,季懷幽吸了吸鼻子,麵上露出幾分羞赧之意,捧著茶杯喝了兩口,隨後抬眸看向對麵的男子,正色道。


    “三年的苦心經營,涉及數萬人的性命,事關黎明百姓,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謹慎些總是好的。我理解他的顧慮,卻不認同他的私心。”


    對麵的葉聽眸色微動,沒有說什麽。


    季懷幽屈起指節,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兩下,“我需要看到兩件東西,其一是百官的聯名書,其二是你口中的那位新君,身份是次要的,我要確保他的品性配得上那個位置。”


    聞言,葉聽先是一愣,隨後勾起唇角,笑意轉瞬即逝,卻是極為難得。


    若非年齡和心性對不上,他都要懷疑是不是主子在刻意戲耍自己。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布帛,置在桌上展開,白布血字,字字泣血。


    “這是主子半年前寫下的‘伐罪書’,朝中大部分官員都簽了字,他們都在等主子做出決定。至於新君,他已從北境起事,消息近兩日就能傳到綏元帝耳中。”


    季懷幽有些好奇:“他是誰?”


    “先帝第五子,蕭久安。”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葉聽點頭後又搖頭,“此事說來話長,還是讓他親口同您解釋吧。”


    那人所經曆的苦難,由旁人說來總是免不了帶上幾分憐憫,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


    ——


    ——


    三日後,綏元帝以微服私訪之名離開青桐山,南下雲州。


    由於行程隱秘,除了侍衛和下人之外,明麵上的隨行之人隻有貼身太監從溪、季懷幽還有喬裝後的國師清憂道人。至於暗地裏的死士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沿途一路風雪,道路兩旁多乞討者,皆是衣不蔽體、麵色灰敗的模樣。


    季懷幽放下車窗的簾子,閉了閉眼平複內心的波瀾。


    許是安逸日子過久了,他實在是見不得如此民不聊生的場景。


    “季首輔,陛下請您過去一趟。”


    “知道了。”


    他隨著從溪上了另一輛馬車,綏元帝和清憂道人都在。


    “臣見過陛下,見過國師。”


    “季卿,你來看看。”


    綏元帝麵色陰沉,將一本密折遞給他。


    “朕那不知何時死而複生的弟弟居然召集了五萬葉家軍殘部,從北境起事,來找朕索命了!朕記得那個人當初是交給陸北依處理的?”


    季懷幽垂著眼簾,答了一聲“是”。


    “她可真行,都死三年了,還給朕留下這麽大一個禍患。”


    綏元帝驀然笑了一下,語氣中含著幾分不甘和恨意。


    季懷幽看完密折,雙手呈著遞迴去,“叛軍擁立新君,來勢洶洶,依臣之見,陛下應速迴京都主持大局,莫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這……”,綏元帝似乎有些猶豫,一旁的清憂道人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季道友此言差矣,叛軍既然是衝陛下來的,你此刻讓陛下速迴京都,分明是把陛下往刀口上送,更何況,邪物不除,天下難安……叛軍,不就是那邪物帶來的嗎?”


    發須皆白的老者身穿絳紫色道袍,單手捋著山羊胡幽幽說道。


    那雙明亮的眼睛中全然沒了季懷幽記憶中的悲憫脫俗,隻餘一片詭異的偏執欲念,說一句妖道都不為過。


    真是怪哉,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卻能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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