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無情人卻有情,有些債,總是要還的。


    在菩善觀住下的前幾日,陸北依什麽都沒有做。她此行也不全然是為了抓人,季懷幽的情況詭異,已經不屬於尋常範圍之內,她總不能什麽都不做。


    她雖然厭惡清憂,卻不得不承認,那老頭是有些真本事的,隻是她還要等一個人。


    山上的日子清淨平淡,陸北依尚有些公務要處理,季懷幽卻全然成了一個閑人,每日一睜眼,用過早食,就躺在院子裏的竹椅上飲茶曬太陽,一躺就是一整天。


    邵雲舟帶著張全吭哧吭哧爬上山,進來之後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登時就給氣笑了。


    “季大人好生悠閑啊……快起來!讓我坐一會兒!你家那位呢?大老遠把我從青州叫過來,都不知道來歡迎一下?”


    青年抿緊唇角,眼底帶著幾分被擾了清淨的不悅,但還是緩緩起身,將躺椅讓了出來。


    看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何處見過。


    是陸北依讓他來的?


    在他打量邵雲舟的時候,對方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心中的疑慮漸漸擴大。


    “季大人,你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的頭發怎麽迴事?”


    他也是剛看到青年鬢邊的華發,以及那雙過分陰鬱的眼睛,都令他感覺無比陌生。


    季懷幽仍是不說話,他想起這人是誰了。


    這時,陸北依和清憂走進院子,張全立馬像見了鬼一樣,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先知,你來遲了一天。”


    “……再叫先知,信不信我抽你啊?”


    邵雲舟起身,朝灰袍道人拱手行禮,後者亦微笑迴禮,“邵大人的名字,貧道早有耳聞,今日總算是見到了,果真是驚若天人。”


    【大人,他在誇你誒!】


    邵雲舟冷漠臉:不,他是在點我。


    “道長謬讚了。”


    季懷幽眼神沉沉地從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陸北依臉上,她正巧也看了過來,於是直接撂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你們聊,我去外麵轉轉。”


    他離開之後,三人相視一眼,臉色都沉了幾分。


    邵雲舟看向女子異常隆起的腹部,有些遲疑地問道:“你這是……”


    不料後者直接將披風掀開,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六個月零八天,你很快就要當叔叔了,開不開心?”


    開心個屁!


    六個月?那就是說她在黃泉崖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


    “陸北依,你可真行。”


    這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可見是真的氣著了。


    陸北依想,可不能讓他知道之前設局殺人的事情,不然非得被罵死。


    “人你們都見過了,可有看出什麽?”


    她在石桌前落座,右手手掌自然而然落在隆起的小腹處,另一隻手拎起茶壺倒茶,側顏沐浴在金色的夕陽下,柔和了鋒芒。


    邵雲舟一語中的:“他不是季懷幽。”


    清憂不讚同:“道友此言差矣,他隻是並非道友認識的季大人罷了。佛家說佛蓮三怒,而我玄門則言紫薇三謝三開,此二種異象皆代表著緣起緣滅,天道輪迴。”


    “貧道於菩善觀中修行數十年,曾親眼見過這棵紫薇樹兩次凋謝,一次是景仁三十七年,另一次便是現在……”


    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院中那棵高大粗壯的古樹。五月並非紫薇樹的花期,然而就在三日前,淡紅色的紫薇花在一夜之間掛滿枝頭,又在瞬息之間全部凋零,樹下鋪滿了落敗的花瓣,風起之時,宛若一場花殤。


    陸北依眸色微動,轉眸看向邵雲舟,“你怎麽說?”


    比起清憂這個牛鼻子老道,其實她更信任他。


    “時空遷躍帶來的空間錯軌罷了,運行法則會解決的,最多兩個月就能換迴來。”


    邵雲舟直接把藍寶寶從現任時空管理者那兒打探來的消息轉述了一遍,陌生新奇的用詞引得清憂頻頻側目。


    “貧道冒昧,敢問邵道友師從何門?”


    青年眼珠一轉,露齒一笑:“無門無師,自成一派。”


    【好樣的大人!咱也是裝上了!】


    兩人的說法雖然不同,但主要意思差不多,季懷幽的前世今生因為某些原因發生了錯位,可以換迴來,但時間不確定。


    陸北依直接給清憂下了命令,讓他想辦法確定一下,越快越好。


    清憂:“……貧道遵命。”


    觀外的青石階上,一襲白衣的青年正在向張全打探消息。


    或許是出於某種愧疚,張全心下雖有疑惑,卻還是知無不言,認真地迴答了他的問題。


    可他忘了自己是個行走的毒物,隻要他在,附近就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毒蟲,包括但不限於蠍子、蜈蚣還有蛇。


    一道勁風自指尖彈出,不遠處,一條手臂長的青斑蛇剛從草叢中探了個腦袋,就直挺挺地躺下了,逝的很安詳。


    聽到身後的異動,張全下意識扭過頭,第一眼看到的女子陰寒的麵容,第二眼便是自己偷偷帶來的、已經身首異處的“小可愛”。


    眼前一黑又一黑:“將……將軍……”


    女子緩步輕移,不動聲色地擋住了青年看向那條青斑蛇的視線,帶著殺意的語氣是對著張全的。


    “張全,我是不是警告過你,離他遠一些?”


    “將軍息怒!小人這就滾!”


    張全心下叫苦不迭,也不敢為自己辯解,跪在地上哐哐磕了兩個頭,便火燒屁股一樣跑沒影了,走的時候還不忘帶著“小可愛”的屍體。


    嗚嗚嗚……太可怕了!


    白衣青年輕撫衣擺起身,迴身走過來,抬起的手落在女子肩上,拂落一片粉紅色花瓣,眸光如古潭深沉。


    “一直沒來得及問,今夕是何年?”


    陸北依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沉默幾瞬,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想了很多,“綏元九年初冬……距你去世,爾來又三年矣。”


    難怪,他看起來變了很多,連白發都有了。


    “景仁四十一年,先帝駕崩,次年,新帝即位,改元新陵……今為,新陵三年。”


    ——


    綏元九年,青桐山,法華寺。


    季懷幽不明白,為何自己隻是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天都變了。


    “哪裏來的狂賊,竟然敢冒充當朝首輔!快說!你把我們家大人藏哪兒去了!”


    屋裏一共三人,兩人身著勁裝,腰挎長刀,很明顯是護衛,此刻此刻看著自己的目光詭異又滿含殺氣,身穿灰袍的那人他認識,正是麵容滄桑的李軒。


    而他,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椅子上,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墨發披散,眼神迷茫,看起來甚是滑稽可笑。


    “李叔,我就是懷幽啊,您不認識我了嗎?還有,您為何變得如此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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