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百裏長垣有些遺憾地聳聳肩,端起茶盞咕嚕咕嚕地灌了一大口,隨後卷著袖子擦了擦嘴,“我還想請她幫我找兩個人呢,看來隻能改天了。”


    劉席水不解:“百裏兄要找什麽人?”


    “當然是身手好、能保護我的人啊。為兄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孤身一人在家,萬一有采花賊半夜作惡怎麽辦?”


    男子輕勾唇角,那抹邪笑令那副精致漂亮的麵容更添了幾分邪肆,誰會相信,這居然是個年近而立的人。


    季懷幽看了一眼他的臉,深以為然,鄭重其事地保證道:“百裏兄放心,等北依迴來,我讓她從軍中挑幾個身手了得的兄弟到你府上,定能護你周全。”


    一邊的劉席水也一臉嚴肅地點頭,顯然十分認同他的話。


    要不說物以類聚呢,這兩活寶能做這麽多年的至交好友不是沒有原因的。


    百裏長垣歎氣,摸了摸袖子,從袖口翻出兩顆糖,給兩人麵前一人放了一顆,看著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懵懂單純的弟弟一樣。


    “吃糖吧。”


    小孩子就該是這樣,吃糖喝茶無憂無慮的,權謀詭鬥是大人才該操心的事。


    皇宮。


    陸北依一身玄衣,墨發高束,身姿挺拔,如一柄未出鞘的神兵利器,走在她前方的那人是孫不歸。


    她已經很努力在克製了,目光卻依然不受控製地落在那道身影上,內心五味雜陳。


    前世她和孫不歸的第一次見麵是在元王府,那時她剛被蕭廣陵從死人堆裏挖出來,遍體鱗傷,他隻問了她一個問題:想死還是想活。


    她答:想活。


    後來,他便將般若明魂訣傳給了她。


    這是個怪人,又是個瘋子,瘋到連蕭廣陵都怵他三分。


    “陸將軍,禦書房到了。”


    陰柔尖細的嗓音喚迴了女子遠走的思緒,她低垂眉眼,朝孫不歸躬身抱拳,“有勞孫公公。”


    “陸將軍不必客氣。”


    美人微微一笑,有如曇花一現,刹那傾城。


    “不過,陛下正在接見玉安王,還請陸將軍稍等片刻。”


    不用他說,她已經聽到了。


    “……季懷幽乃是連中三元的新科狀元,父皇為何隻讓他做一個小小的縣令?”


    “久安,你是在質問朕嗎?”


    “兒臣不敢!兒臣隻是覺得,季懷幽那樣的人才,最應該留在父皇身邊效力……隻做縣令的話,豈非大材小用?”


    “你既如此看重他,那朕讓他入你王府做幕僚如何?”


    “父皇,兒臣並無此意……”


    “那就給朕滾!你在軍中曆練了這麽久,朕本以為你會有所長進,不想還是如此軟弱不堪……你若是有老三一半的城府,朕也用不著讓新科狀元去做縣令!”


    “朕實話告訴你,季懷幽是老三同朕求去的,你不想要,有的是人要!”


    “父皇,兒臣……”


    “閉嘴!滾出去!”


    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過後,裏麵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過一會兒,一襲雪衣的青年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麵色蒼白如紙,額角一片猩紅,鮮血順著臉頰滴落到了衣襟上,綻開一朵朵豔麗的血花。


    “陸將軍……”


    在對方開口之前,陸北依率先撩袍行禮,“微臣叩見王爺千歲。”


    蕭久安不禁露出一個苦笑,原本想要道歉的話收了迴去,張了張嘴,隻疲憊地說了一句“起來吧”。


    “王爺,您頭上的傷需要處理……”孫不歸適時插話進來,蕭久安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有勞孫公公”,便跟著他離開了。


    陸北依輕撫衣擺起身,在聽到裏麵傳來的一聲“進來”後,推開房門走進去。


    “臣陸北依,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叩拜景仁帝,畢竟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對方已經臥病在床,神誌不清了。


    “咳咳咳……陸北依?嗬,朕對你可是早有耳聞啊,憑樓經常在朕麵前提起你,誇你是天生將才。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是,陛下。”


    陸北依掩下心中陰霾,緩緩抬頭,在看到禦案後的那張臉時,心下驚顫,麵上卻毫無異色。


    早就聽說景仁帝近來欲求長生,癡迷於方士丹藥,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但真正看到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那是怎樣的一副軀體?瘦骨嶙峋,形容枯槁,雙眼卻異常有神,帶著些許詭異的紅光,令人不寒而栗。


    景仁帝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輕嗤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也不過如此。”


    “朕不知道你們葉家當家人之間隻不是會有什麽獨特的感應,但既然憑樓說你是,朕就姑且當你是吧。”


    果然,他隻是信葉憑樓,而非信任葉家家主。


    陸北依未有應聲,隨後便聽到上首的帝王繼續問道:“陸卿,有一事,困擾了朕很多年,不知陸卿可否為朕解惑?”


    “臣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葉家當家人有如先知神明一般,通曉前世今生之事,那是否也知道大景國運,以及朕的壽命?”


    “朕從前問過憑樓很多遍,他都沒有告訴朕,所以朕想問問你。”


    人在有所恐懼的時候才會變得多疑不決。景仁帝確實問過葉憑樓很多問題,不過那是在他年少被兄長們暗算追殺,生死難料的時候,自登基以後,他堅信自己是一個盛世明君,並且能夠壽終正寢。


    可現在,他在恐懼,那種生命從手中流逝的無力感,就連丹藥都無法彌補。


    陸北依俯首再拜,“臣陸北依,願我大景國祚綿長、盛世長隆,願陛下龍體康健、春秋千年。”


    “陸北依!”


    景仁帝的神情越來越不耐煩,大掌拍在禦案上,眼神中含著幾分勃然的殺意,“憑樓是朕多年的兄弟,朕不殺他是顧念手足之情,你算什麽東西?再不說實話,信不信朕誅你九族?”


    真是頭疼,明明邵雲舟那廝才是先知,為什麽要誅她的九族?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滅”,女子維持著叩拜的姿勢,聲音沉穩有力,不卑不亢:“陛下叩問的國運人壽,就算是青桐山的得道高人也是無法迴答的。臣乃一介俗人,陛下莫說要誅臣九族,就算要誅臣十族,臣的迴答也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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