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日起,南哥兒說的話就代表我的意思,你們要還承認自己是陸氏族人,就不要整這些幺蛾子……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兄妹二人對村子的貢獻不信你們看不見,別的先不論,就說每個月運到村子的那些平價米,誰家沒有買沒有吃?都吃進狗肚子裏了嗎?”


    “咳……”


    一片死寂中忽然響起了一聲突兀的咳嗽聲,陸明輝拍著被煙嗆得生疼的胸口,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覺得尷尬,咧開嘴露了個混不吝的笑容,“族長您繼續,繼續……我不抽就是了。”


    老族長:今天又是想拿拐杖敲死這狗東西的一天。


    好好的氣氛被這混不吝的玩意掃得一幹二淨,陸言生疲憊地擺了擺手,“反正我的話撂在這兒了,村子如今到了危難之際,有人願意給村民們一個活下去的希望,不管結果怎麽樣,我們都要感恩,若是再有人說這些誅心之言,別怪我這個當族長的不念舊情。”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在陸秋河身上頓了頓,指向非常明確,後者變了變臉色,忍著沒有再說話。


    “好了,都散了吧……南哥兒,陪老夫走走吧。”


    “晚輩的榮幸。”


    從宗祠出來,頭頂烈日炎炎,放眼望去是幹裂的田地,陸南巢陪著陸言生地走在路上,迎麵遇到了不少村民,都是一臉的疲憊,隻是眼中對生活的渴望依舊璀璨耀眼。


    村子還有救,村民們還有活下去的希望,這是最好不過的。


    “南哥兒,今天委屈你了”,陸言生深深歎息,用蒼老的聲音慢慢向青年解釋陸秋河今日發難的原因。


    “秋河啊,是幾位族老裏年紀最小的,和你父親一邊大。二十多前徐州大旱,很多難民逃難到縣裏,官府就將那些人安置在幾個村子裏,咱們村也接收了一批,剛開始沒那麽多空屋子給他們住,隻能住在各家各戶裏,秋河當時剛娶了媳婦兒,兒子不過半歲,家裏有幾間閑置的屋子,族裏就安排了一對夫妻住進去……”


    “後來出事了?”


    “是啊,出事了。誰也沒想到那對夫妻其實不是真正的難民,而是到處拐賣孩子的人販子,他們在秋河家住了半個月,趁夫妻倆不注意,就把那個半歲的孩子偷走了。”


    陸南巢愣住了:“沒有報官嗎?”


    “報是報了,但沒用。當時正值災情最嚴重的時候,每天都在死人,官府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精力去管一個被拐走的孩子。”


    陸言生掩著唇咳嗽了兩聲,扶著青年的手,語重心長地勸道:“所以南哥兒,他今天說那些話也不是完全針對你,他隻是擔心村子再出亂子,心是好的,隻是話說的難聽一些……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麵子上,別怨恨他,嗯?”


    “老族長折煞晚輩了……您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陸南巢俊秀的麵容上浮現出懊悔的神情,剛才在宗祠裏說那些話實在不應該,他還提到了兩位族兄,難怪叔公那麽生氣。


    見狀,陸言生卻是笑了起來,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隻管做你的事,不必把那小子的事放在心上。說起來北丫頭這些天在忙什麽?我那天見到季家小子,他也說好長時間沒見過她了。”


    陸南巢還在想陸秋河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地迴道:“哦,小北和朱掌櫃他們去附近的村子勸說那些鄉紳地主們開倉平糶,估摸著時間,今日也該迴來了。”


    如今北邊戰事膠著,朝廷分不出精力來管地方的災情,像良玉縣這樣比較偏遠的小縣城隻能靠自己度過災年,但是人心難測,在荒災年大發國難財的人大有人在,官商勾結把糧食的價格抬到了天價,或者借機倒賣人口,諸如此類屢見不鮮。


    季家小院。


    陸北依看著掌下的名單緊緊皺起眉頭,不夠!遠遠不夠!


    良玉縣十三個村子,每個村子平均五百多人,而她之前讓白驚聲囤的糧隻夠良玉縣一個村子三年的口糧,平攤在十三個村子頭上連半年都撐不下去,而這該死的旱災足足有三年!


    季懷幽推門進來的時候,恰巧看到女子一臉煩躁的模樣,不由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將人摟在懷裏,看了一眼那張隻劃掉兩三個名字的名單,輕聲問道。


    “事情不順利嗎?”


    “嗯,名單上三十多位鄉紳地主,願意開倉平糶的人隻有幾個人,這幾天我們和謝大人都快把腿跑斷了,那些人不是斷然拒絕,就是端著笑臉跟我們打太極,根本沒用……”


    陸北依摟住少年清瘦的腰身,有些疲憊地埋入那溫暖的胸膛,悶聲悶氣地說道,帶著幾分少有的迷茫無助。


    “好累啊,有時候真想撂挑子不幹,但我已經答應了老族長要護全村人周全……三爺在別的地方也有產業,要養活的人更多,咱們不可能一直靠他活命。”


    她上過戰場,知道什麽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她隻保護陸家村,就護不住陸家村,災情之下,起碼要維持一個縣的安定才能不發生大動亂,但有些人不知道!他們眼裏隻有家裏的糧倉和金庫,把普通百姓的命當做草芥,殊不知當那些草芥之民沒了活路,第一個吃的就是他們!


    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六族老陸明輝,黑色的名字後麵用朱砂筆畫了一個小小的對鉤。


    “媳婦兒,前兩天我給祭酒大人寫了一封信,你要不要猜猜我在信裏寫了什麽?”


    季懷幽低頭在她緊皺的眉心間親了一下,唇角噙著一抹笑,氣定神閑地問道。


    或許是他表現得太過悠閑,不禁讓陸北依浮躁的心情也安定了下來,她將下頷磕在少年的肩膀上,半眯著眼睛,語氣慵懶,“我猜,你在信裏向大人提到了良玉縣如今的災情,讓他暫且安心。”


    季懷幽輕挑眉梢,“沒錯,不過這是其一。”


    “嗯?還有其二?”


    “其二是,我向大人求了一幅字,內容隻有三個字:功德碑。”


    季懷幽滿懷心疼地撫過心愛之人消瘦不少的臉頰,溫聲解釋道:“我猜,你們去勸說那些人的時候,定然是許了他們災後的利益,但其實對於那些人來說,看不見的好處就等於不存在,但是同樣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名聲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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