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一點都不覺得讓年邁的長輩幹活有多丟人,說著話還意有所指地比了一個要錢的動作,陸北依的臉色冷了下來,佯裝不悅道:“你要多少?”


    趙紅綢眼珠轉了轉,伸出了一隻手掌:“五兩!”


    陸北依嗤笑一聲,轉身就準備離開,趙紅綢眼見不妙連忙把人攔住,笑得一臉討好:“別生氣嘛,三嬸開玩笑的。三兩,三兩總可以吧?你阿爺阿奶兩個大活人,賣給人牙子都不止三兩呢!”


    聞言,陸北依淡淡地瞥了旁邊的老人一眼,見他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想必這種誅心之言早就聽膩了。


    陸北依漫不經心地想道:真可憐啊。


    “這是三兩銀子,拿好了。”


    她從袖口處翻出一塊銀子扔給了趙紅綢,然後轉頭朝陸東平說道:“阿爺,您去叫一下阿奶,咱們現在就走吧。”


    陸東平抬起渾濁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顫顫巍巍地朝著劉香花的屋子走去。


    “啊?現在就走啊?”


    “宜早不宜遲。”


    陸北依的目光落在她緊攥著銀子的手上,意有所指道:“三嬸也知道,屋子空久了總是不好,容易招賊惦記。”


    趙紅綢撇撇嘴,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就兩間茅草屋有什麽好惦記的,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那行吧,走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


    說完這話她就轉身進了屋,不知道她和裏麵的人說了什麽,隨後就聽到了陸正禮憤怒的咆哮聲:“絕對不行!這要是讓別人知道了,老子的臉往哪兒放?你給老子把銀子還迴去!”


    “北丫頭!你這個小賤蹄子成心想壞你三叔名聲是不是?你給老子滾進來!”


    陸北依冷冷嗤笑,心想著陸正禮就算是個廢物,也是個有腦子的廢物,可惜,他的腦子從來沒用到過正道上。


    陸東平攙扶著劉香花走出屋子,陸北依看到劉香花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陸東平身後,隻覺得陌生無比。


    陸北依給兩人打手勢,示意他們先去門口,她輕咳了一聲,揚聲朝陸正禮的屋子喊道:“三嬸,三叔要是不同意的話那就算了吧,我用那三兩銀子去雇別人也是一樣的。”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別管你三叔,他之前被人打壞腦子了。聽三嬸的,你阿爺阿奶老當益壯,一定能給你把房子看得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緊接著又是一陣激烈的對罵聲響起。


    陸北依悠悠轉身,陸東平沉默著把院門打開。


    之後她親自和他們去了老屋一趟,把大門鑰匙給了他們,劉香花一路都沉默著,直到女子轉身離開,她才麵無表情地對陸東平說道。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她這是在報複我之前把他們娘三趕到老屋住。”


    “所以你要迴去了嗎?”


    陸東平語氣平靜地說道,隨後打開院門走了進去,從院角找到了一把掃帚,開始清掃久未有人居住的院子。


    “沒有。我隻是有些擔心我兒子。”


    陸東平:“你兒子已經死了。”


    ——福源糧行


    “小北,小北?”


    陸南巢拿筆杆戳了戳一旁的人,麵露疑惑:“昨晚沒休息好嗎?怎麽一直在發呆?”


    “……我沒事。”


    她昨晚確實一晚上沒睡,今天一大早就來了這兒,本來是打算把昨日發生的事情告訴大哥,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大哥,二叔臨死之前你去看他的時候,他真的什麽話都沒有說嗎?”


    陸南巢頓下筆,仔細想了想,道:“他當時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我隻零星聽到了幾個字眼,似乎是想要跟什麽人道歉……怎麽了小北,你怎麽忽然想起他來了?”


    “沒什麽,我昨天去了主屋那邊,見了二嬸,看她瘋瘋癲癲連話都說不明白,感覺挺可憐的。”


    下一刻,陸北依就聽到了青年略帶嘲諷的聲音:“有什麽好可憐的,天知道她做下什麽樣的事才把二叔逼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二叔是罪有應得,她也難辭其咎……隻是可惜了那麽多無辜的女子。”


    聞言陸北依微微一怔,隻覺得胸口那股鬱結的氣因這句話驟然煙消雲散。


    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


    有很多東西比仇恨更加重要,想必父親在天之靈,也不希望大哥和娘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罷。


    這些罪惡,隻有她一人知曉就好。


    ”對了大哥,我讓阿爺阿奶住到老屋去了。“


    “嗯,這些小事你決定就好。”


    陸南巢漫不經心地應著,修長的手指握著細細的筆杆,在賬簿上勾下一筆,然後來到了下一種貨物麵前,“比起這個,我更關心你和幽哥兒的婚宴什麽時候辦,迴來都快一個月了,還沒商量好嗎?”


    “商量好了,我們不辦。”


    陸北依這話說得理直氣壯,硬氣得陸南巢都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連連念叨了兩句不辦,猛地抬起頭,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腦子進水了?哪有成親不辦婚宴的?”


    陸北依挑眉:“現在不就有了?而且幽哥兒和季娘子都同意了,大哥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胡鬧!胳膊肘往外拐是這麽用的嗎?”


    季嬸子和幽哥兒也是真疼她,居然連這麽離譜的事都肯答應!


    不過陸南巢也知道,這丫頭決定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迴來,他雖然是她大哥,也不見得能管她多少。


    “好了,我心裏都有數,大哥你就別擔心了。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


    這才巳時,吃的哪門子的飯!


    陸南巢被迫提前下工,準備陪自家不省心的小妹去解決一下溫飽問題,不料一出門就遇到了老板視察工作。


    “小人見過三爺。”


    “先生不必多禮。”


    麵前的男人有一張硬朗的麵容,眉飛入鬢,雙目有神,他身穿一襲藏青色的薄披風,看著像是一個習武之人,一開口聲音卻是異常的溫潤清越,與孔武有力的外表極其不符。


    陸北依瞳孔微縮,隨即垂下眼簾,壓下眼底的驚濤駭浪。


    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想必這位便是先生的妹妹北依姑娘吧?久仰陸姑娘大名,今日一見,陸姑娘果真如傳言般英姿颯爽,比之前朝的安疆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疆夫人乃是前朝唯一一位女將軍,她為國征戰數載,一生未曾婚配,皇帝感念其功德,特賜封號安疆。


    雖然不知道男人將自己與安疆夫人相比的用意,但陸北依還是駭得頭皮發麻,緊咬牙關一個字都沒有迴。


    男子微微一笑,並未計較她的失禮,而是將目光重新轉迴陸南巢身上,聲音溫和地同對方寒暄幾句,然後抬步走進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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