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娘,有刀鞘呢,傷不著我!”


    他隻穿了一身單衣,眼睛亮晶晶地看過來,漆黑的眼珠一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興奮地說道。


    “娘,大哥和喜雲嬸子都在縣城裏找了事做,要不娘也去縣城裏住吧?我給你們租一個院子,咱們一家人住一起多熱鬧!”


    林佑娘氣笑了,一指頭戳在他額頭上,“我要是也去縣城了,咱們的房子和地怎麽辦?總不能都賣了吧?”


    “傻兒子,你以為隻有你看出來北丫頭在為離開陸家村做打算嗎?但她還沒有賣掉那兩間老房子,就說明她迴來之後還有事要做,要走也不是現在。所以娘得留下來看著啊,更何況還有主屋那些人,萬一他們又有了歪心思,娘也好第一時間知會你們。”


    林佑娘到底是過來人,自是比季懷幽這個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的傻小子看得通透。


    “娘說的有道理,兒子受教了。”


    ——


    正月廿一,地穿節,宜婚嫁。


    按照族裏的規矩,族中男子娶妻要先訴諸列祖列宗,但季懷幽是外姓人,陸北依是女子,不需要這樣做,林佑娘本也隻是想讓老族長當個讚,然後去官府把婚書落了就行。


    “那怎麽能成?婚姻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不過,按照老族長的意思來說,他們母子二人在陸家村住了這麽多年,早就成了陸家村人,陸氏族人理應為季秀才的婚姻大事負責。


    所以就有了宗祠裏的這一幕。


    老族長端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著兩位新人叩拜列祖列宗,心裏莫名暗爽。


    怎麽迴事?感覺不像是送族女出嫁,倒像是娶迴了一個秀才公?


    北丫頭,是個有本事的。


    宗祠門口,一抹淺粉色的嬌小身影看著那兩道分外相配的身影,偷偷捏著帕子抹眼淚,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


    “不哭了啊顏兒,季秀才不娶顏兒娶別人,那是他眼光不好,咱們顏兒這麽好的姑娘,日後定然能找到更好的夫君……”


    小姑娘美目一瞪:“不許娘說隱之哥哥壞話!隱之哥哥什麽都好,喜歡的姑娘自然也是頂好的!”


    陸母:“……”


    行吧,隻要不是死活要嫁,怎麽著都行!


    見那二人從裏麵出來,陸小顏拿帕子遮了臉就要走。


    “小顏姑娘留步,可否借一步說話?”


    “說話就不必了吧北丫頭,我們顏兒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姑娘,你……”


    “娘!”


    陸小顏扯了扯母親的袖子,示意她別說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抬著小下巴,昂首挺胸地走了過去。


    陸北依掃了一眼自覺退開幾丈遠的青衫少年,唇角噙著一抹笑,低頭揉了揉小姑娘柔軟的發頂,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哭得眼睛都腫了,就這麽喜歡你的隱之哥哥?”


    “自然喜歡!我可不像你一樣口是心非,讓隱之哥哥那麽傷心,你還騙我!”


    小姑娘氣得跺腳,氣鼓鼓的樣子分外可愛,倒是沒有躲開她的手。


    陸北依勾著小孩細軟的發絲玩,語氣無奈:“我沒有騙你,我確實不喜歡你的隱之哥哥,不信你親自去問他?”


    所以小姑娘你要努力贏得季懷幽的心,那樣我就能甩掉這個大麻煩了。


    “陸北依你個渾蛋,你居然還想騙我,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小姑娘這才真的怒了,狠狠打落了她的手,紅腫的眼睛裏寫滿了憤怒。


    “你們都要成親了啊,我爹娘說隻有兩個相互喜歡的人才會成親,你要是不喜歡隱之哥哥怎麽可能會嫁給他?”


    “你這個騙子,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陸北依目光複雜地望著小姑娘跑遠的背影,心下生出了淡淡的愁緒。


    小姑娘被養得這麽單純,以後可怎麽辦啊?


    手臂觸到了一點溫熱,少年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姐姐,我們該走了。”


    “好。”


    在溫煦的陽光下,少年側首垂眸,隱下了眸中的溫柔笑意。


    姐姐,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他們乘了裏正家的板車進城,去官府簽了婚書,準備迴去的時候,在大街上遇到了一個身穿灰白道袍的老頭。


    木桌上擺著黃符和錦囊等物,旁邊支了一根竹竿,飄著一塊白布,上書:樂天知命,少有故憂。


    陸北依停下腳步,盯著老道的臉看了半晌,眼神逐漸冷了下來,突然朝身旁的少年問道:“我娘和嬸子是不是給咱們合過八字了?”


    “是啊,前兩日剛合的,說是日支相合為喜用神,日後必定夫妻同心,白頭偕老……姐姐問這個做什麽?”


    陸北依:“再合一次。”


    少年雖不明所以,還是乖乖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遞給了對麵一直笑眯眯的老者。


    女子給桌上的木匣裏扔了十個銅板,老道士這才拿起那兩張紅紙來來迴迴反複細看,發須皆白,麵頰和手上卻沒有半點皺紋。


    “二位想算什麽?”


    陸北依冷冷勾唇:“道長是聽不懂人話嗎?”


    “姑娘若是想算姻緣,老道隻能給出的同先前那位道友一樣的答案。”


    “哦?那我要是想算點別的呢?”


    老道士捏著花白的胡子,笑眼一眯,老神在在地說道:“天行有常,人道有為,姑娘既已製天命而用,又何苦為難老道呢?”


    聞言,女子又是一聲冷笑,又摸出一把銅錢扔進了木匣,“少廢話,算!”


    “唉……”


    老道士悠悠一歎,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旁邊一頭霧水的少年,灰白的眸色微動,說出來的話跟念經似的。


    “昨夜老道夜觀星象,見北方危宿三星齊明,又見紫微在東暗沉無光,亢氐爭輝……玉衡在北,勇將逢時而出,鬥五在南,良相乘風而起,唯太陰在野,不見日月同光……”


    “……”


    季懷幽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要聽懂這老頭的話,就見女子臉色一沉,直接抬腳踹翻了老道士的攤子。


    “就知道是個江湖騙子,果真一句人話都不會說。”


    她臉色陰寒地從老者手裏奪過寫著八字的紅紙,拉起一旁狀況外的少年轉身就走,步伐略顯慌亂。


    青桐山的清憂道長,性情和善,鶴發童顏,誰人不稱一句道骨仙風?


    可在上一世,便是這般天縱仙骨的絕世仙人,最後卻成了新朝的國師,新帝的走狗。


    上一世清憂為她批過兩次命格。


    第一次是蕭廣陵想要將她納入後宮的時,批語為:此女破軍入命宮,血煞縱身,紫微可鎮之。


    第二次是她被廢掉一身武功入季府做侍妾時,批語為:此女命星暗沉,呈隕落之兆。


    簡單來說就是,這兩人都克她。


    “姐姐,你怎麽了?”


    “那人方才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姐姐為何那般生氣?”


    少年擔憂的聲音響起,喚迴了陸北依飄遠的思緒,她一低頭就看到了二人牽在一起的手,不動聲色地鬆開。


    “我沒事。那人是個滿口胡話的江湖騙子,日後若是遇見了,離他遠些。”


    修長的手指不舍地追逐挽留,卻隻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氣。


    “我知道了,姐姐。”


    不知為何,看著少年難掩失落的眼神,她竟是差點像對陸小顏一樣,伸手去揉他的腦袋,好險忍住了。


    大抵是氣瘋了。


    “入學之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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