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腦迴路清奇又不可理喻,氣得都快哭出來了,陸北依卻隻想笑。


    果然隻有小孩子才會把喜歡掛在嘴邊。


    “隨你怎麽想。不過在下要提醒小顏姑娘,既是心愛之人便不可輕易拱手讓人,多跟你錦姐姐學學。”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陸小顏氣得跺腳:“陸北依,你這個渾蛋,你給我等著!”


    ——


    臘月二十七,磨豆腐,殺年豬。


    常飛旺把村裏的那些傳言說給季懷幽,然後從後者口中得知了真相,狠狠笑話了秀才公一通。


    不過他笑完之後還是很仗義地給自己的小兄弟支招,踹開房門,攬著人的肩膀就往外麵走,笑聲爽朗,語氣豪邁。


    “走!兄弟,哥哥帶你去見你的意中人去……什麽?她拒絕你了?那更得去了!老話說得好,烈女怕纏郎!追姑娘哪能要臉?纏著不放就完事了!”


    季懷幽對他的歪理絲毫不心動,奈何無法掙脫他的鐵臂,隻好跟著去了。


    和往年一樣,養了豬的人家把豬綁到打穀場,殺豬匠殺完後,多餘的豬肉也能就地賣給其他人。


    兩人到的時候還沒開始殺豬,族長家在縣城裏有個豆腐作坊,今日從縣城運迴來的鮮豆腐剛剛賣完,負責殺豬的張屠戶也買了一份,用瓦罐裝著被徒弟抱在懷裏。


    “我靠!北依妹妹旁邊那誰啊?男的女的?”


    聽到了常飛旺的疑問,季懷幽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隻見那令自己夙夜難寐的女子遠離人群,肩膀上搭了一隻手,而那隻手的主人正親昵地靠過去,就差直接貼臉了。


    嶽三娘一條手臂搭在女子肩膀上,語氣親昵地催促道:“……你就再考慮考慮唄!”


    “嫁人有什麽意思,上陣殺敵豈不快哉!你常年上山打獵,身手好反應快,不參軍多可惜?”


    女子麵無表情推開肩膀上的手臂,還是之前的答案,“怕死,不去。”


    “怕什麽,這不是有我呢……”


    嶽溪目光灼灼,骨子裏的倔勁兒上來了,正打算繼續磨,就聽到了少年的聲音。


    “北依姐姐,我是來買豆腐的。”


    嗬嗬,買豆腐。


    她冷眼看著陸北依把手裏的碗遞到少年麵前。


    “拿著,這是最後一份,下次早些過來。”


    “我知道了姐姐。”


    少年乖巧應聲,極其自然地把碗接了過來,看著也不像是要給錢的樣子。


    嘖嘖,秀才公的臉皮還真是厚啊。


    嶽溪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很是不爽眼前這位一出現就奪去陸北依全部目光的小秀才。


    季懷幽不閃不避地迎上女子的目光,既好奇對方毫無來由的惡意,也震驚於自己的過分警惕。


    “秀才公這般看著奴家做什麽?莫不是看上奴家了?”


    嶽溪忽然笑了起來,捏著嗓子故作嬌柔說道。


    季懷幽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女子的眼神變得更加邪肆,恢複了原本的聲音,語氣嘲弄道:“呐,看我說的什麽話。秀才公日後可是要當大官的,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自是看不上我等粗鄙女子。”


    “三娘!”


    陸北依冷聲嗬斥道,心下暗道不妙,果然看到少年的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眼神迷茫又無助,沒來由的有些心虛,連忙把人趕走。


    “三娘,你師父已經開始殺豬了,你不去幫忙嗎?”


    正巧張屠戶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三娘!躲哪兒偷懶去了,趕緊給老子滾過來!”


    “……”


    嶽溪咬咬牙,沒敢違背老頭子的命令,把手裏的瓦罐塞到女子手裏,“幫我拿著,一會兒再找你。”


    見她走了,陸北依總算是鬆了口氣,見少年仍然用那種委屈巴巴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沒有說過那句話。”


    “我知道。”


    你當然沒說過,因為那話是我說的。


    女子有些無奈歎氣,頗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憋屈感。


    她把懷裏的瓦罐就那麽大刺刺地放在地上,對少年說了一句“走吧”,然後大步流星地朝著外麵走去。


    常飛旺不買肉也不買豆腐,跟陸北依打過招唿後就準備迴縣城了。


    “衙門這段時間在查一樁拐賣人口的案子,全衙門上下忙得起飛,年後還不一定有時間過來呢,我就提前給你和嬸子拜年了,連帶著叔明的那份。”


    他和魏岩是真把人當親弟弟疼,逢年過節都過來看看,見人平平安安的心裏才舒坦。


    他拍了拍少年消瘦的肩膀,又去看一旁的陸北依,見她一臉沉思的模樣,忍不住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


    “看我這記性,上次還說要給北依妹妹張羅親事呢,結果迴去就給忘了……要不,把我這兄弟介紹給你怎麽樣?”


    陸北依:“……常衙頭說笑了。”


    少年眼神黯然,不甘地垂下眼簾。


    ——


    除夕這天下了不大的雪,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中午,楊喜雲把紅紙拿了出來,滿麵愁緒地站在兄妹二人麵前,“往年的春聯和福字都是請幽哥兒寫的,可今年……”


    今年自從流言傳出來的那會兒她就沒去過季家了,哪裏還記得春聯的事啊。


    陸北依低頭想了想,目光落在一旁,“大哥試試?”


    陸南巢連連擺手:“我認字還行,寫就算了!再說咱家也沒有筆墨啊!”


    “拿燒火棍劃拉兩下也是一樣的”,陸北依說著就要起身去廚房,卻聽到了敲門聲。


    “喜雲妹子!南哥兒!北丫頭!”


    這聲音是……林佑娘!


    楊喜雲跑去開門,果然看到了林佑娘明媚的笑臉以及她旁邊的少年,兩人手裏都拿著東西,她一時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佑娘,你們這是……”


    “嗐!每年過年就我和幽哥兒兩個人也沒什麽意思,想到你們這兒人也不多,幹脆咱們兩家一起過得了,妹子覺得呢?”


    “啊……好啊!當然好了!”


    似是被婦人爽朗的笑容感染到了,楊喜雲的心情也明快了起來,熱情地把兩人請進來。


    季懷幽從進門起目光就沒從陸北依身上移開過,後者卻目不斜視地走向林佑娘,接下她懷裏的東西,兩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廚房,將他忽視了個徹底。


    一隻手搭在肩膀上,青年略顯無奈的聲音響起,“走吧,去我屋裏坐會兒,帶筆墨沒?”


    少年笑了起來,一掃鬱悶:“當然!我特意帶了最好的筆墨過來給大哥寫春聯,大哥不誇誇我嗎?”


    “你呀”,陸南巢忍著笑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眼神有些複雜,“要不是我身體不利索,真想揍你一頓。”


    少年歪了歪頭,假裝聽不懂,嘻嘻哈哈地推搡著青年進了屋。


    陸北依端著茶點進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寫第二幅字了。


    泛著墨香的紅紙晾在窗邊,字跡舒朗,蒼勁有力,內斂風骨,是一幅難得的好字。


    但她前世見過這人的字,行筆如執刀、鋒芒畢露,就是呈給皇帝的奏折上也絲毫不加掩飾,內心的陰鷙狠厲昭然若揭,全無風骨。


    陸南巢戳了戳少年的手臂,“幽哥兒歇會兒再寫,喝杯茶暖暖身子。”


    少年應了一聲,擱下毛筆捧起竹杯抿了一口,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了女子身上,見她還在看那副字,不由心生歡喜,耳尖也紅了起來。


    “字跡見風骨。季秀才覺得,一個人處在什麽樣的境遇下,才會連寫出的字都風骨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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