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生捧著大茶缸子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


    陸東平承受著族長和族老們極其具有壓迫性的注視,心中立馬慌了起來,下意識去摸腰後別著的旱煙,摸到一半又生生止住,尷尬地把手心裏的汗往大腿上擦。


    “我……這,我都聽孩他娘的。”


    陸言生又將目光看向一臉憨厚老實的陸正義,後者低頭避開上首的視線,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我聽爹娘的意思。”


    陸正禮冒了頭:“族長爺爺,您說句公道話,我大哥走了好幾年了,爹娘和我們兄弟倆可從沒虧待過他們大房,南哥兒更是我們家的長子嫡孫,怎麽可能突然就要分家了呢,肯定是有人在裏麵挑唆!”


    聞言,陸南巢禁不住嘲諷一笑,以袖掩唇咳了幾聲,才不緊不慢地道:“三叔既說從未苛待,那不如先把欠劉老四的那二十兩銀子還了,左右人是阿奶和兩位嬸子找下的,這錢,自然應該由你們來出。”


    後麵的趙氏瞬間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陸南巢的後背盯出一個洞來。


    就說這一家子賠錢貨是衝著分銀子來的吧,這還沒同意分家就惦記上了。


    “不可能!這幺蛾子是北丫頭自己作出來的,憑什麽要老娘掏銀子?”


    劉香花一開口,幾位族老額角的青筋肉眼可見猛跳了幾下。


    “阿奶怕不是忘了,如今您和阿爺以及兩位叔叔一家住著的三間青磚房,是我爹生前自己掏銀子蓋的,地契房契上寫的是小北的名字,爹說日後小北成親,那三間青磚房就是嫁妝……可自從爹去世之後,我們大房卻被趕了出來,阿奶不覺得很荒謬嗎?”


    比起總是病懨懨的大兒子,陸正仁生前更喜歡的還是身體康健的小女兒,這事劉香花是知道的,當初一度吵翻了天,但最後還是沒能拗過陸正仁。


    “什麽嫁妝!那房子明明是大哥專門孝敬給爹娘的!”陸正禮梗著脖子胡攪蠻纏。


    陸南巢:“自成親以來,一直到五年前去世,爹每個月都會拿半兩銀子充作公中,要說孝敬,這十幾年來,往少了說也有五十兩銀子了吧?這麽多銀子孝敬不夠,非得霸占我們小北的嫁妝?”


    五十兩還是往少了說,他可記著,哪怕是爹爹去世的這五年裏,小北每次從山裏打了獵物去鎮子上買了銀錢迴來,阿奶都要抽走一半,逢年過節卻是連一碗餃子都舍不得往老屋那邊拿。


    聽到“五十兩”這三個字,其他人皆是頭皮一麻。


    仔細想想也是,陸東平家裏這幾年陸陸續續買了有六十多畝地了,除卻按人丁分得的二十五畝水田和十畝旱田,剩下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再加上老二家還有兩個讀書的,這樣算下來,五十兩銀子都算少的。


    要是誰家裏有這麽一個能賺錢的兒子,還不得拿個牌位給供起來,也就她劉香花奇葩,作了這麽多年,非把人往死路上逼。


    族長陸言生一個輕飄飄的眼神落在劉香花身上,幽幽道:“東平家的,房子的事,你怎麽說?既然是有地契和房契,這房子肯定是在衙門備過案的,上麵寫的是誰的名字,那就是誰的,你要是非得論個孝不孝,就跟縣太爺去論吧。”


    “她陸北依一個丫頭片子,連族譜都不配入,就算房契地契上寫著她的名字,在她嫁人之前嫁妝都應該由我和她爺替她保管……”


    聽到劉香花底氣不足的抱怨,陸正禮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我娘說得對!北丫頭是我們陸家的孫女,她的嫁妝自然得由長輩來保管……”


    陸北依冷眼看著陸正禮惺惺作態的嘴臉,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所以三叔的意思是,隻要我嫁了人,你們就把房子還給我嗎?”


    陸正禮扭頭看她,滿含惡意地咧嘴一笑,“那當然了。不過三叔要提醒你一句,就算是分了家,你也還是我們陸家的孫女,你的婚事必須要你阿爺阿奶點頭才行……可不能為了房子隨便找個人把自己嫁了。犯下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按族規,可是要沉塘的。”


    陸北依垂眸:“三叔放心,我不會的。”


    這時,上首的陸言生發話了:“既然這樣,那就開女祠吧。”


    老者微微眯起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那背脊挺拔的女子,問道:“北丫頭,你怎麽說?”


    陸北依眸光微動,幾乎毫不猶豫地迴道:“我願意……”


    “怎麽迴事?陸家的祖祠,怎麽還有女人說話的份?”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中年男子穿著一身黑色的棉麻袍子,抽著旱煙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看都沒看跪了一地的人,徑直走到右側唯一一把空著的椅子上坐下,一直緊跟在他身後的青袍少年溫順地站在旁邊,躬身朝陸言生和幾位族老見禮。


    “小子見過族長及諸位族老。”


    “小子季家季懷幽,見過族長及諸位族老。”


    那道清雋單薄的身影映入眼簾,陸北依的臉色微變,瞳孔驟然緊縮,右腿忽然鑽心似的疼。


    怎麽會是他?!


    季懷幽是陸家村唯一的秀才,就算是見了縣衙老爺都不用跪,陸言生等人自然不敢坐著受禮,紛紛站起身來躬身迴禮。


    “季秀才。”


    陸言生抱著茶缸子微微躬身,溫聲道:“秀才公近來身子可好?”


    如鬆似竹的少年一身書卷氣,眉眼如畫,清俊的麵容上一直帶著清淺的笑意。


    “有勞老族長惦念,小子的身體好多了。小子原本是到縣裏上請六叔公幫忙詢問入學之事,恰好聽聞今日族中有大事發生,便厚顏隨叔公一同前來,還請族長莫嫌小子失禮才是。”


    陸言生笑嗬嗬地擺手:“秀才公說的哪裏話,陸家村日後還得多多仰仗秀才公才是。”


    這話可不摻半分假,方才聽少年的意思,似乎是準備進縣學讀書了,以少年資質,五年之內考中舉人完全不是問題,到那時候整個陸家村都跟著沾光,那可是福及子孫後代的大事!


    寒暄歸寒暄,正事還是要辦的。


    陸言生看了一眼右手邊坐姿跟土匪似的陸明輝,眉心狠狠一跳,壓著脾氣溫聲問了一句“老六,東平家的北丫頭想開女祠,你怎麽看?”


    “嗬”,陸明輝狠狠抽了一口旱煙,一雙犀利的鷹目盯著陸北依看了一會兒,冷笑一聲,粗聲粗氣地說了一句“實在是不像話。”


    在那道猶如實質的視線下,陸北依緩緩垂下頭,隻露出一個烏黑的發頂,心下暗歎一聲,這眼神……罵的可真髒。


    陸言生的嘴角抽了抽,端著茶缸子猛喝一口,發出唿嚕唿嚕的聲音:“那你想怎麽辦,這事總要拿出一個解決辦法來。”


    陸明輝笑了,不就是分家嗎,這事他可太有發言權了。


    “那就分家啊,該怎麽分就怎麽分!老四,你去拿副筆墨來,正好季秀才在這兒,請他代筆最好不過……陸東平,你來說說,這家你準備怎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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