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動的很慢,這不是身體的痛,也是精神上的痛。


    跪下!爬行……是一種從肉體到靈魂的雙重侮辱。由喜歡的人加予自己,更絕的酸楚。


    林大夫給我二塊布塊墊手,“你必須爬過去,而不是跪過去。這樣太慢了,要知道拖延隻會得到更大的處罰。”


    我伸手,看著自己的雙手,人的身份、教養,全會顯現在雙手上,尤其是女子的一雙柔荑,甚至可以泄露出她的年齡的秘密!


    雖然幹了一天的活,我的手有點髒,練多了劍,握劍處有一些薄繭。但修翦合宜的指尖,骨肉勻亭的手指,一直是小月牙兒嘖嘖稱讚的地方。


    黯然接過布,顫抖著,彎下腰,將手按在地上……像一條狗一樣屈辱的爬行……有一瞬間,有一點眼前發黑,不知是積弱的身體還是同樣脆弱的靈魂發出的悲傷。


    我,榮親王府的琉璃郡主,燕國最顯貴的姑娘之一,現在,居然要變成別人的一條狗。


    好想,好想真正喪失理智,像一個瘋子一樣任意地叫嚷,用牙去咬,用腳去踢,用頭去撞牆,用所有更大的疼痛來轉移疼痛……


    鐵鏈子在身後,傳來批拉拖拉的聲音,冰冷中卻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我一步一步出了屋子,外麵的太陽讓我刺目,卻不能使我動心。


    低頭,隻看到積雪靜靜地散發著刺骨的寒氣,隱約傳來喧嘩的聲音。


    我繼續著我爬行生涯,一直爬上了白石小徑,突然,我看到一塊小小的標誌,上麵用刻著細小的幾個字,還特別的抹了朱紅。那是小月牙兒做的事。


    她聽別人說如果把自己的願望刻在路上,然後總有一天就會實現。


    我常常聽她說這些,也一起來細細看過,她每發生什麽事的時候就會用跪在石頭上虔誠的寫下她的心願。上麵細細重複寫著:“琉璃平安!琉璃平安!琉璃平安!”每一次她都會在石頭上刻琉璃平安!似乎在她小小的心裏,隻要我平安,就一切圓滿。


    她很聰明,很聰明,所以她總能不經意之間用常人看起來很笨的法子表達她極睿智的意見。


    我當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我怎麽能,怎麽能被下個跪爬一段路就打敗了。


    可笑!


    我爬過一塊一塊的琉璃平安,心裏漲得滿滿的全是淌得出來的歡喜,一路爬在這樣的路上,已是老天給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將注意力從羞辱中解放出來,不去想自己。隻是細心的觀察周圍的人。


    畢竟是黃昏,仆人們都沒有去睡,三三二二路過的仆人的腿,讓我明白,現在這裏住著至少有十幾個人。他們住在哪裏呢?


    但必不是住在琉璃宮,因為琉璃宮住不下這麽多人的。那麽我們家都賜給燕悍離了嗎?


    也不對啊,琉璃宮在這邊還算一個蠻大的宮殿,但畢竟不能和榮宮、嫻淑宮、烈日宮、清風宮相提並論。如果全賜予了燕王,他又怎麽會挑這麽小的地方來住。


    想東想西的,手腳還是一步一步向前爬。有意見翠綠色的衫子在我的眼前停下,我等了一下,轉過來向邊上爬,她仍擋在我的前麵。執著地要給我難堪。


    已經低成這樣了,還有必要找我麻煩嗎?!


    這份痛疼已經不是身體上的了。


    像狗一樣的屈辱,竟還不能讓大家滿意嗎?


    胸口沉悶起來,壓得我幾乎透不過起來。咬著牙,這裏已是草石小道,沒了小月牙兒的許願石,倍感難以支撐下去。


    “琉璃,你怎麽了?”聲音嬌甜,但還是濃濃的關心。


    我安靜的趴在那邊,竟似呆了。


    燕悍離竟然隻是針對我一個人。翡翠華服依然,嬌麗依然……


    有一股血腥味直從胃裏翻起來……極力忍著……


    我早就應該知道了,當琉璃遇到了翡翠,那一定永遠都是翡翠贏。人首先就長得比我漂亮一百倍,人又溫軟得人心意,專習媚術,能把男人哄得心花怒發,我拿什麽和她比。


    這種女人,不值得我理她。我轉了路,又趴開,她繼續擋路,我永遠不做聲,繼續轉著方向……


    突然傳來好多好多人的哄笑聲……那些劍一樣的笑,劃得我鮮血淋淋……


    我閉上眼,輕輕的爬著,隻是想著小月牙,那明麗又嬌軟的笑,琉璃平安,琉璃平安,琉璃平安……


    我不想去用什麽計謀對付翡翠,她永遠比我聰明,比我更有主意。我隻是想用痛苦來麻痹自己,所以,沒差別吧。


    不知多爬了多少次,我聽到林大夫輕道:“姑娘,讓一讓,王爺急著見她呢?!”


    翡翠站在那裏,輕輕道:“我也想讓,可是,我不能讓。”


    是啊,這事姐妹互相折磨的好戲,一個像條狗,一個像沒有心的禽獸,多好玩。把一幹仆人都逗得極樂。


    主人呢,想看這出戲的主人在哪裏?


    我突然想到,燕悍離有可能在某處,冷冷地看著,突然打了個深深的寒戰……


    好無力。


    真的,好無力。


    我停止了掙紮,跪在那裏,不動了。


    如果翡翠有能耐,我們就在這耗一夜吧。


    我知道翡翠聰明,她一定會想出法子來解除這個危機的,隻是在沒有折磨夠我的情況下,她不願意去做。


    大概過了一柱香。翡翠輕輕央求路邊的一個人:“寧夫人,您還是讓我還是陪她一起下跪吧。”一邊發顫,怯不勝寒一樣。


    天已經暗下來了,我喜歡黑暗,突然,好喜歡。


    那個叫我掃屋子的女人的聲音輕輕道:“你跟我來吧。”


    翡翠輕輕地,對我說:“雖然你,你不把我當做姐妹,但我,如果我,如果能幫你……我,一定會幫的。”聲音好小好小,近似耳語,當然,這裏麵都是武功好手。耳聰目明的,這些話正好能給大家聽見。


    翡翠的聰明和小月牙兒不同,都用在這些小地方,小奸詐。所以,她永遠隻能占一些小便宜。


    我沒說話。慢慢的爬了開去。


    外廊,大廳,中廊,走廳,寢室……


    這裏鋪著軟軟的地毯,因為我家小月牙不分時間地喜歡赤足跑……這裏有好多好多細小的記憶,一一的說明,我被人深深的愛著。


    我隻是依靠小月牙兒的愛,來麵對著一切了。


    屋子裏依例點了六宮燈。


    那些素白晶瑩的華盞在靜謐的晚中幽幽綻放,在我看來竟如同縞素。


    一隻漂亮的貓咪嗚一聲偎了過來,燈光在映襯著溫暖的綠眸,看起來幽寂而神秘……小月牙兒的貓。


    小月牙心底極善良,常常養著一群貓貓狗狗的,就連人人生厭的老鼠,她也覺得它們小而可愛,“姐姐,那一雙短短的腳半立在胸前的樣子,不是很可愛嗎?”


    不過,她卻不介意它們被貓吃掉,因為那是物競天擇,人是不能違反自然的存在。所以,要接受生的可愛,也要接受,死的平靜。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近乎禪機的悟道,年紀小小的月牙兒卻早就明了。


    我想,天下沒有比琉璃宮更讓我溫暖的地方了,迴為,有很多很多細小的溫暖,是別人再也搶不走的。


    在那二團晶瑩的光芒裏,我看到了依戀。


    “你,準備在那裏跪一輩子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心一糾,我輕輕地抬起頭來,看他。


    身著黑色長禮服的男子站立在屋中央,冰雪一樣冷冽的目光看著我,一字一字說道:“琉璃郡主,我們又見麵了。”


    我一顫,應該來的,還是來了。想象中所有能接受的苦,現在,到來,還是一樣的痛,怎麽準備都沒有用!


    咬著唇,不語。


    燕悍離英俊的眸中露出譏諷和痛恨,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到我麵前。


    直到,我都能唿吸到靠近他身體的暖氣……


    他的眸子本就極厲,此時更是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地,剝離我的自尊。


    我想逃,可是一無所能避,我想說,但我實在是無話可說了。


    不用說一個字,他的眼光已經割碎了我的心。


    “不虧是那人的女兒,真會勾引男人。”他想了想,大概覺得不過癮吧,繼續加了一句:“騙子,下jian的騙子,父親賤,女兒更賤!”


    我死死死死的咬著下唇,一口氣屏著,怎麽也吐不出來……


    賤!他罵我賤!


    好冷的笑話!


    我做了什麽賤事!我能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對你說,我是榮親王府逃出來的琉璃,我是你的仇人,你身上才中了一刀未死,我走開點,看你血流光沒力氣的時候再來補你一刀。


    突然好冷,屋子裏有火盆,那熾熱明亮的光,卻不能給我帶來絲毫暖意。


    怎麽,還是這麽的冷了?


    不知等了多久,膝蓋早已又痛又凍,失去了知覺,那麻痹的感覺漸漸向上,衝上大腿的中部……可是這所有的痛,都沒有心裏來得難受,糾成一個硬硬的團,打不開,驅不掉……


    迷糊中我聽到他的聲音遠遠傳來:“我家一共死了一百三十四口。你說,你是一個人承受這鞭子,還是和你的妹妹一起承受。”


    我想問,大人,你有沒有漏算你家的貓貓狗狗?大燕國最喜歡沒事滅人滿門,雞犬不留。這些都算上,應該有上千頭吧。


    我認真想了一想,答道:“和她分享吧。”有道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不能這樣談心,把翡翠的那份子也一並吃了,會讓她不高興的。


    燕悍離聽到這話,竟仰麵狂笑了起來,笑聲那麽大,那麽冷,裏麵卻聽不出一點歡樂的意思,他的心裏,在流眼淚吧,和我一樣,不習慣向外流,所以那些孤獨冰冷的水滴會倒入心裏,鹹的能冰凍住人的血管!


    笑止,他盯著我,英俊的眸子裏全是深深的厭惡:“好,你狠,你夠狠,我還沒見過你這麽冷血的女人。榮親人怪不得這樣寵愛你,原來你們都一樣,你的腳受傷了,再捱不了那麽多。不過,你們的願望都不會被允許實現。現在,你將要一個人受完這一百三十四鞭,少一下,都不行。”他慢慢的說:“沒打完之前,死,都不給你死。”


    我抬起頭,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承諾:“好。”


    我沒有捱完之前,不會死,這是我代我父王大人還你的,我不喜歡賴賬不還。


    燕悍離輕輕走過來,低在我的麵前,我看著他,竟似被迷惑。


    他的手,輕輕的拉起我的手,然後,我看到了手銬。


    他將我銬在早已經準備好的刑架上,那是二根相距有一米遠的鐵杆子。我的手和腳分別銬在兩邊,整個人似被分扯,又似……我的麵前,有一麵大大的穿衣銅鏡,我從未見過這麽大磨得這麽漂亮的鏡子。


    鏡子裏清清楚楚的顯出我的樣子。


    備受屈辱的張開手腳,發育不良的身體吊掛在二邊,隻有腳尖能勉強著地。


    不用打,手和腳腕處都是一陣陣的刺痛。


    然後,他打過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在裏麵認認真真地挑選道具:“藤條,木棍,鞭子……琉璃,你喜歡那一個。”


    翡翠真是好了解男人,一眼就看出燕悍離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所以才會說要替我捱打。


    我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可是,我不想騙燕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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