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昭氣急敗壞,在雍華殿內連摔了幾個玉盞。王妃淩氏將侍女們留在了殿外,獨自一人推門進殿,她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卻沒有一點富態,反而臉頰和身形都顯得有些消瘦。


    魏永昭看見她進來稍稍收斂了脾氣,伸手去扶她,輕聲責備道:“不是讓你在偏殿裏靜養嗎?怎麽又過來了?”


    魏永昭封閉內外城後為了安全起見,把淩氏一起接到了身邊,為了讓她安心養胎,不許任何下人告訴她當前的局勢。淩氏不是傻子,即便沒有任何消息,自己的丈夫在做什麽事她還是知道的,他一向淡然溫和,能發這麽大脾氣,定然是事情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淩氏對身份地位沒有任何執念,出嫁從夫,丈夫要做什麽事,她便全力支持他做什麽事。


    淩氏忽然伸手環住他,將頭輕輕地靠在魏永昭肩上,柔聲道:“王爺,不管發生什麽事,妾身都會在您身邊。”


    魏永昭一手環著她,一手輕撫在的肚子上,肚子裏的孩子動了一下,魏永昭的手心感受到了起伏,這一刻,他忽然有些動搖。若他沒有謀逆,此時也許還在王府中享受著一天中最舒暢的時光,與愛妻在花園裏散步賞花,看著兒子魏雲安在花園裏活蹦亂跳地撲蝴蝶,期待著未出生的孩子能是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兒……


    另一個聲音立刻出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才能不比魏永璟差,他為東齊承擔了許多大事,迎接阿勒圖使臣團被行刺、在西羌遇草原大火、迴國途中還還差點喪命……他九死一生的時候魏永璟在做什麽?他做著儲君做的事,最後因為出身沒能成為儲君。


    雖然封了親王,卻是個沒有實權的親王,先帝對揚影楓的重視都遠遠超過他。他的妻子雖是親王妃,在帝京後宅婦人的圈子裏卻沒什麽地位可言,那些趨炎附勢的貴婦們壓根就看不上一個無權無勢的親王妃,她不說不代表她不在意。即便她不在意,安兒呢?他死後,後代的蔭封會一步步降低,安兒還能當個郡王,之後的一代一代逐漸成為平民。為了妻子為了孩子,他走上這一條路沒有錯!


    魏永昭環緊了淩氏的腰,輕輕撫了撫她的肚子,柔聲道:“靜兒,你迴偏殿好生將養,什麽都不要想,我會讓你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以後不會再有人敢看不起你,我們的孩子也會富貴無極。”


    “妾身什麽都不求,隻求王爺平安。”


    安撫了淩氏後,魏永昭召來了心腹侍衛吉耀,麵色陰沉,“那邊沒有消息傳過來麽?”


    吉耀搖了搖頭,皺著眉有些緊張地道:“王爺,阿碧柔已經近十日沒有來過消息了?是不是那邊擺了我們一道?”


    “不會,我許給他的東西都是他想要又輕易拿不到的,他不會食言。”魏永昭揉了揉眉心,“召淩牧和淩展過來,明日我們要把城外的一萬飛雲騎解決掉!”


    “是!”吉耀剛要走又被叫住。


    “把西院好好看著,不能出任何亂子。”魏永昭凝眉,若是事情到了不可控的時候,西院裏的人就是他最後的護身符。


    一萬飛雲騎在城外紮營,帥帳內,魏承澤一拳砸在桌案上,焦急地道:“帝京城牆厚實,易守難攻,即便後邊的三萬飛雲騎到了,隻要魏永昭不出來,咱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揚影楓比魏承澤冷靜,“他比我們著急,他謀逆的事已經掩蓋不住了,我已向各地駐軍發出勤王號令,他撐不了多久。”


    “可是拖得越久陛下越危險,隻怕把魏永昭逼急了他來個玉石俱焚。”


    “他不敢。”揚影楓冷笑道:“欲望越大的人越怕死,隻要我們在城外,魏永昭就不敢動陛下,他隻會把陛下當成最後的護身符。”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等。”揚影楓道:“最遲明日,三萬飛雲騎就會到達帝京,我要等神機營和神箭營。”


    魏承澤眼睛一亮,“你已經做好了攻城的計劃?怎麽不早說,害我擔心了半日!”


    揚影楓拿出了另一份地圖在桌上鋪開,魏承澤隻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他在帝京長大,又曾任皇城司副指揮使,對帝京可謂十分熟悉,閉著眼都能找到路。但看到這份地圖,他甘拜下風。


    這幅地圖繪得十分詳盡,有一些極幽暗狹窄的巷子魏承澤根本沒聽說過也沒去過。就比如他們肅親王府在東十字街,而太廟在另一條街上。尋常若要去太廟就得繞過兩個街坊區域,至少半個時辰。但在地圖上卻有一條不起眼的暗巷,從王府到太廟半刻鍾都不用就能走到,實際上王府後門跟太廟後院是相對的,他在帝京這麽久從來沒有發現這一點。


    魏承澤又看到了一條細細的紅線,從一座府邸穿出,演變成兩根,一根畫到了胭脂街的百媚坊,一條穿出了城牆,延伸到了露雲山。


    “這條紅線是什麽意思?”魏承澤指著地圖問道。


    揚影楓修長的手指沿著紅線劃過,“這是一條城郊通往帝京的暗道,也是我們這次解帝京危局的關鍵。”


    魏承澤目瞪口呆,固若金湯的帝京什麽時候有這樣一條通往城外的暗道?


    “這是誰繪的圖?”魏承澤既驚歎又佩服,繪製這張圖的人實在太厲害,對帝京全貌了解得細致而透徹。


    揚影楓一直輕抿的唇角有了一點笑意,眸色也變得柔潤,低沉的聲音裏仿佛染上了三月的江南煙雨,“是我夫人。”


    “你什麽?”魏承澤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我夫人。”揚影楓揚眉,重複了一遍,這些日子都在緊張的行進,他沒有一點空餘的時間去想她,此刻驀然想起她,唇邊的弧度壓都壓不住。


    像是有一千隻蜜蜂在魏承澤的耳朵旁嗡嗡作響,他什麽時候成的親?在哪成的親?他此生會娶的女子隻有一人——俞菀璿。他找到她了麽?有情人終成眷屬本應是無比令人高興的事,魏承澤心裏卻滲出了絲絲苦澀,即便知道自己今生與她無緣,還是無法放下。


    俞菀璿能畫出這樣詳盡的地圖,側麵證實了她就是當年橫行帝京的影子盜,所以他們兩人的緣分從那時就開始了麽?


    “今晚我去探一探。”揚影楓的話拉迴了魏承澤的思緒,畢竟過了幾年,要去確認一下那條暗道是否已經毀壞塌陷。


    “我和你一起去。”魏承澤知道這一趟的必要性,他沒有阻攔揚影楓,“你是主帥,不能出事。”


    “好。”


    宮城西院,又迎來了一個難眠的夜晚。


    今晚的夜色不似前幾日那般幽暗渾濁,明晃晃的一彎新月高高掛在天際上,曦嬿站在棲雨閣外的水榭旁遙遙看著星空,眼中無喜無悲。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生死不重要了,這樣的星空也許是看一日少一日。


    “夜間露重,殿下切莫再著涼。”林雲川手臂上挽著一件披風走過來,交給了曦嬿身邊的貼身侍女玲瓏。


    “那日多謝大統領相救。”


    明白過來曦嬿指的是她高熱那一日的事情,林雲川的臉色微紅,幸好有夜色遮掩,旁人也看不出來。他低頭行禮道:“那日冒犯殿下,殿下不怪罪已是微臣之幸,何敢居功?”


    曦嬿比他坦蕩許多,“救人一事上本就無需在意身份性別,性命總是比其他的重要。”


    “無論何時,微臣定會護著殿下。”他這一句臣下對主上的敬言卻讓曦嬿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他眼眸中如星光一般的堅定的光芒忽然讓曦嬿的心跳微亂。


    看著他遠去的挺拔背影,曦嬿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忽略了什麽,似乎有個人,一直都在她身邊,而她從來沒有在意過,現在迴想才發現,因為那個人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是很正常的事,但他經常做的卻不是他應該做的事。


    永璟未封東宮前,曦嬿對他幾乎是寸步不離,但上下宮學她是不可能跟著的,而那幾年,上下宮學的路上都是林雲川親自護送。他是禁軍大統領,完全沒必要這般護著一個還未封東宮的皇子。現在細想起來,諸如此類還有非常多。


    他是過於忠心還是對她有意?曦嬿心裏一陣悸動,除了剛才的那句話,他幾乎從來沒有表露過任何的情緒,是她想多了嗎?


    曦嬿忽然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在這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日朝陽的時刻,她卻在想這些兒女情長的事。


    一夜未眠的不止帝京城內外的人,還有正在趕來的三萬飛雲騎。


    天色將亮之際,魏永昭已是十分困乏,才剛睡下,門口就被急促地敲響。他猛一睜眼,心跳劇烈,惱怒地道:“何事?”


    “王爺,淩將軍遣人來報,城外又來了許多人馬!”吉耀急急地稟報道。


    “不過是揚影楓召來的烏合之眾,怕什麽?!”魏永昭斥責道。


    “不是烏合之眾,看著……看著像飛雲騎……”吉耀的聲音有些微微地顫抖。


    魏永昭從榻上跳起來,“不可能!”西羌十萬大軍壓境,揚影楓怎麽敢把飛雲騎都拉來帝京?


    魏永昭沒有過多的接觸過軍事方麵,不知道甘、涼二州曆來都是防禦的重點,易守難攻,即便西羌出動十萬大軍,揚影楓留下六萬飛雲騎也能守得住城池。


    他迅速起身,與吉耀一起去往東城門,城外的火把連成一片,看起來確實有幾萬人之多。天邊出現了魚肚白,魏永昭的手微微顫抖,一股寒意從後脊梁爬上來,春日微寒的清晨,魏永昭的手心出了一層冷汗……


    揚影楓和魏承澤順利通過密道進了帝京,摸到了肅親王府找魏承宣。這些時日魏承宣也沒閑著,打聽到了柳太傅、裴相和自己的父王都被軟禁在了太廟裏,而陛下和長公主有林大統領與禁軍護著,圍困宮城西院,暫且安然無恙。


    這些消息非常重要,揚影楓和魏承澤剛迴到城外大營,三萬飛雲騎就到了。


    “王爺,咱們何時行動?”即便長途奔襲,郭老將軍依然精神矍鑠,滿是皺紋的臉上半點不見疲色。


    四萬飛雲騎殺氣騰騰,如今正是士氣高漲之時,而且魏永昭定然也得到了消息,為免久而生變,揚影楓決定速戰速決,立刻召集眾將進了帥帳,製定攻城計劃。


    帥帳內,揚影楓展開俞菀璿繪製的帝京地圖,上麵已經畫好了各個進攻路徑。郭老將軍魏承澤為一隊,秦岩高朗為一隊,各領兩萬人馬分別從東門和南門攻城,把城中的武衛營和羽林軍的兵力都吸引到東門和南門;抽調神機營與神箭營最精銳的一千人,揚影楓親自帶領從密道潛入帝京,直入宮城解救陛下。


    “三哥,你隻帶一千人,太危險了。”高朗反對道。


    揚影楓道:“你忘了二哥還在宮裏,我帶了一千都是精銳,有禁軍接應,沒有問題。你們在城外的進攻會把城中的大多數兵馬都吸引過去,我在裏麵就不會危險。”


    “可是……”


    秦岩拍了拍高朗的肩膀,“阿朗,這是最佳的方案。”


    “你們先休息兩個時辰,養精蓄銳。”


    城外一下子出現了這麽多飛雲騎,城內的氣氛驟然緊張。淩牧和淩展兩父子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外的飛雲騎,心裏的滋味難以言說。


    這是東齊最英勇的軍隊,揚影楓也是所有武將心目中的戰神,他們倆父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與之為敵。


    淩牧有些蒼涼地低聲道:“阿展,為父走了一步錯棋,也許要連累整個家族了。”


    淩展握緊了腰間的佩刀,手心微微汗濕,咬牙道:“父親,不是你一個人的錯,而且還不到最後一步,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當初魏永昭跟他們兩父子透露自己的野心時,做出決定的不是父親一人。魏永昭是皇子,有大義名分,淩牧想振興家族,淩展也想有能大展身手的一天,雖然知道這是謀逆,依然願意搏一次。


    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曆史上也不乏奪位之後成為明君的皇子,不過是勝了流芳百世,敗了遺臭萬年而已,能與飛雲騎與揚影楓交戰一場,無論勝敗都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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