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菀璿醒過來的時候外邊的天是黑的,屋子裏點著明亮的燈燭,鵝黃色的床帳繡著精致的花紋,枕被都帶著淡淡地幽香,床前還有一架嵌著花鳥螺鈿的屏風,看這布置應該是某位女子的閨房。


    門輕輕地響動了一下,有人腳步輕輕地走進來,聽腳步聲應該是一位不會武功的女子。


    腳步聲轉過屏風,露出一張圓圓的少女臉蛋,她身著銀絲小襖,發髻上係著銀色發帶,上麵墜著幾粒小小的珍珠,在燭光下柔美可愛。見她已經醒了,臉上露出驚喜地笑容,唇邊有兩個小巧的梨渦,聲音也像銀鈴一般,“你醒了?”


    “你是誰?”麵對這麽可愛的女孩子,俞菀璿也支著手肘朝她笑道。


    “我叫銀杏,我師父是西北大營的大夫,他讓我過來照顧你。”銀杏笑眯眯地端過手裏的藥坐在床邊輕輕吹了吹,“你昏睡了好久,半個時辰前師父給你行過針,說你這個時辰就會醒,開了方子我就熬藥去了。”


    “我自己來。”手腳能動時,俞菀璿不習慣被人服侍,伸手接過藥碗,“你師父很厲害嘛,我什麽時辰醒他都知道。”


    一聽人誇她師父,小丫頭立刻眉眼發光,“是呀,我師父原來是宮裏的禦醫呢,醫術特別厲害。”


    宮裏醫術特別厲害的禦醫怎麽會到這偏遠的軍營做軍醫?說不定是治不好宮裏貴人們的病被發配到這的,不好打破小丫頭的崇拜感,俞菀璿很捧場地應和:“那真的是非常厲害的人物了。”


    銀杏很單純,難得有人這麽誇她師父,她心裏立刻把俞菀璿當成了知己,嘰嘰喳喳像隻小麻雀一樣,“你都昏睡兩日了,外邊好多人想過來看你都被揚帥攔下了。師父一直誇揚帥是什麽‘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謫仙一樣的人物,我昨天第一次見他,他守在你床前一直都很緊張,分明就不是師父說的那樣。”


    俞菀璿心中微動,端起藥碗喝藥,掩蓋有些複雜的心緒。沒想到這藥居然這麽苦,俞菀璿眉眼都皺在了一塊。


    銀杏很熟練地從荷包裏拿出一顆梅子塞到俞菀璿嘴裏,笑眯眯地安慰她:“良藥苦口嘛。”說著接過俞菀璿手裏的藥碗,要扶她躺下去。


    “我不睡了。”俞菀璿以為隻是睡了一日,沒想到已經睡了兩日,渭城這一戰打得慘烈,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現在不能再睡了。


    銀杏堅持讓她躺下去,“姐姐,這藥裏搭配了安神的方子,師父說你醒來喝了藥還得再睡上一覺才能恢複呢。”


    困意瞬間就翻湧上來,俞菀璿心裏對銀杏師父的醫術又多了一層懷疑,這效果哪是安神湯?是蒙汗藥吧?


    又是長久地一覺,在俞菀璿沉睡的時候,揚影楓和飛雲騎已經接管了渭城的一切事務,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張都督的傷勢也有所好轉。


    高朗和衛恕身上的都是小傷,上藥包紮又穩穩地休息了一日後也恢複了精神,此時將渭城的戰況從頭到尾地跟揚影楓陳述了一遍。


    高朗講得唾沫橫飛,在他重點描述自己如何以一招“清風拂崗”橫掃了三名北戎士兵後,揚影楓忍無可忍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講述。


    秦岩和此次一起來的飛雲騎將領強忍著笑,高朗委屈地撇著嘴站到了一旁,衛恕則一五一十地從容上報戰況。在他條理清晰地講述下,渭城了一日兩夜驚心動魄,而俞菀璿不輸男兒的果決與謀略也讓眾將佩服,並對這個女子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俞菀璿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快亮了,她是被手上傳來的刺痛感驚醒的,她本能地想抬手卻發現動彈不了,床邊傳來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不要動!”


    俞菀璿睜開眼睛,床邊的矮凳上坐著一個白頭發白胡子的瘦小老頭,一臉嚴肅,瞟了她一眼,冷哼道:“你體內的真氣混亂,七日之內不能再用內力,老夫這幾日為你行針,揚帥一會兒會給你梳理一次真氣。”


    銀杏恭敬地站在白胡子老頭的身後,想來這老頭就是銀杏的師父,西北大營的軍醫施仁重,俞菀璿朝她使了個眼色:“我什麽時候得罪這老頭了?”


    銀杏朝她擺了擺手:“師父的脾氣就是這樣,沒有惡意。”


    俞菀璿幹脆閉上了眼,不再看那老頭的臭臉,也忽視雙手經絡的麻脹酸疼。一刻鍾後,他收了針,銀杏也端上了一碗藥,俞菀璿接過藥二話不說一飲而盡。白胡子老頭對俞菀璿配合的態度似乎有些滿意,態度也緩和了些:“待會銀杏給你換藥。”


    施老大夫走後,銀杏給俞菀璿換藥,即便再次看到俞菀璿身上的傷痕,銀杏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將手上的力道放的很輕,“姐姐,你疼麽?”


    “不疼。”其實俞菀璿身上的傷都是些皮外傷,縱橫交錯看起來有些可怖,比起之前被虞媚娘所傷已經輕多了。


    “你別看我師父很兇,其實他很好的,為了不讓你留疤,昨晚給你配傷藥的時候特意加了祛痕平疤的藥。”銀杏輕輕地將藥膏抹在俞菀璿的傷處,給她包紮了起來。


    剛剛換好藥,高朗就過來了,奔到床前仔細看了看俞菀璿的臉色,才道:“還好還好,施老頭兇是兇了點,醫術卻是極好的。”


    “不許說我師父壞話!”銀杏瞪了他一眼。


    “你怎麽也在這?”高朗這才看見床尾的銀杏,他也不甘示弱,立刻迴懟道:“這是實話好吧,營中這麽多大夫,你師父開的藥最苦,紮的針最疼!”


    “你胡說!”銀杏氣鼓鼓地瞪著高朗。“我要去告訴我師父!”


    “你去吧,慢走不送!”高朗揮了揮手。


    “銀杏……”俞菀璿沒來得及阻攔,銀杏就跑出去了。她抬手給了高朗一個爆栗,“你跟個小姑娘置什麽氣?”


    高朗摸著腦袋,有些委屈地道:“他們師徒倆都不是好人,以前在甘州大營不小心得罪過這小丫頭,她轉身就跟三哥告狀,害我被罰去刷了一天的馬。”


    “還有這一茬?你怎麽得罪人家了?”


    “她熬藥打瞌睡,我見火小了添了一把柴,結果把藥熬糊了……”高朗撇了撇嘴,“這點小事,她都要去告狀,可見這丫頭心眼小的跟針一樣。”


    “罰你去刷馬還是銀杏求情才輕罰了,不然你就得挨軍棍。”揚影楓從門外進來。


    “三,三哥,你怎麽來了?”高朗訕笑,站起來就往門外跑,暗自腹誹定是那小心眼的丫頭又去告狀了,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想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俞菀璿笑問道:“阿朗跟銀杏結的什麽仇怨啊?兩人一見麵就跟烏眼雞似的。”


    揚影楓解釋道:“那次銀杏熬續骨膏,已經熬了一日一夜了,再用小火熬一個時辰就大功告成,銀杏打了個小盹,阿朗手欠添了一把柴把藥熬糊了。”


    “我是銀杏一定會打死他。”


    “手伸出來。”揚影楓坐在床邊,右手握住俞菀璿的左手,掌心相貼,一股溫暖渾厚的氣息緩緩從他手掌傳遞過來。


    這本是很正常的梳理真氣,可與他掌心相貼,除了感受他傳遞過來的真氣,俞菀璿還感受到了他掌心裏的薄繭,刮得她掌心的皮膚微癢,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還順著真氣融到了她心裏。俞菀璿心跳漸快,為了不被他察覺出來,俞菀璿又問道:“銀杏說施老大夫以前是禦醫?怎麽會到軍營當軍醫了?”


    “施老脾氣耿直純粹,不喜宮中的勾心鬥角,未免被迫參與一些陰謀心計,想請辭出宮陛下不允,於是便自請到軍營做了軍醫。你怎麽了?”


    俞菀璿越發劇烈的心跳還是被他察覺了,她像是被火燙到一樣撤迴了手掌,將手收進被子裏,表情極其不自然,“那個,剛喝了藥,我有些不大舒服,我先睡會。”


    揚影楓微微皺眉,從被子裏拉出她的手,將手指搭在了她的腕脈上。她掌心微微濡濕,心跳很快卻很有力,內息穩定不像不舒服的樣子。她已閉上眼睛假裝困倦要入睡的樣子,揚影楓卻看到一點微紅覆上了她的耳根。


    俞菀璿是什麽人?疏闊爽朗不知男女大防為何物,把男子當兄弟的人。從耳根逐漸往臉上蔓延的那一點微紅讓揚影楓仿佛明白了什麽,把完脈後沒有放開她的手,聲音低沉又帶了一點隱隱的笑意:“是心裏不舒服嗎?因為有些話沒能說出來。”


    俞菀璿的身子僵了一下,想抽迴手卻被揚影楓穩穩地握住,他的真氣又緩緩地傳遞過來,“我亦有過,因為心悅一人又有太多的顧慮,有些話想說卻不能說。”


    俞菀璿驀然睜開眼睛,卻墜入他深邃的眸色中,那本是不見底的深淵,此刻卻似有璀璨的光芒流轉,映出她呆怔的模樣。


    “很早之前,陛下就已打算為我指婚,我一直沒有應允,我不想為了傳宗接代延續侯府香火而隨意娶一位女子,陛下因此被氣得夠嗆。”揚影楓笑了笑,道:“後來我遇上了一位想娶的姑娘,可我卻不敢開口了。我父親死在戰場上,我母親悲痛欲絕難產而亡,我如今同樣身在戰場,不想我心悅的姑娘經曆同樣的悲痛。況且她是一隻向往自由的鳥,我不想把她困在籠子一般的侯府裏。”


    俞菀璿不敢看他,偏過頭看向床帳上精致地繡花,緩緩道:“如今你為何要說出來呢?”


    揚影楓勾了勾唇角,“因為我知道她跟我一樣,我隻想讓她知道我心悅一人,此生不改。”


    他從手心傳遞過來的真氣引導著她體內混亂的真氣漸漸歸位,胸臆間的沉悶感逐漸消散。他的話也像黑夜裏的星辰,照亮她的心底。


    心悅一人,此生不改。


    會有這樣的真情麽?曾經有人這麽跟娘許諾過,然後為了前程舍下了她;曾經有人對寒煙翠也這麽說過,同樣也是因為前程拋棄了她。總之到了要取舍時,真心總是一錢不值,男人總會因為各種緣由違背諾言娶另外的女子。


    這個夜晚俞菀璿很久都沒睡著,一會兒憂慮一會兒開心。她與他終究不是一路人,她是江湖女子,不僅在身份上與他有雲泥之別,更是如他所說,她向往自由自在,侯府會是困住她的牢籠。


    翻來覆去心緒淩亂,最後終究還是開心占了上風。威名赫赫的飛雲騎主帥、全帝京未嫁的貴女做夢都想嫁的人竟然心悅她,即便不能在一起,做夢都會笑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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