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要攻渭城的消息已經在城內擴散開來,張易下令關閉渭城城門,城內百姓頓時亂作一團。


    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安撫民心。


    俞菀璿換上了飛雲騎戰袍,高朗和衛恕分別帶領著飛雲騎將士和守城軍立在城門之上。


    俞菀璿張弓搭箭,朝半空射出三支帶著竹哨的響箭,尖銳的破空之聲掩蓋住了城牆下擁擠著要出城的百姓的喧鬧之聲。


    大家都仰頭看去,城牆上,一位身著飛雲騎戰袍的將軍正在緩緩收弓,他目光冷淡,對一旁的衛都尉道:“開城門吧,誰想死的就出去,我們也不攔著。”


    他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能傳到城下每一個人的耳旁。


    城下的百姓沉默了片刻,立刻有人大聲叫道:“北戎的大軍就快打到渭城了,不跑豈不是死的更快?”


    “你覺得是你兩條腿跑得快還是北戎軍隊的馬跑得快?”他垂眼看著城下嘲諷道。


    城下又是一片靜默,接著又有人憤怒地大叫道:“難不成我們就在這等死?”


    “渭城不缺糧食不缺兵器。”他唇角勾笑,冷冷地看著城下的人。“守城軍在、飛雲騎也在,留守渭城怎麽就是等死呢?”


    底下的百姓抬眼看去,守城軍和飛雲騎都如雕塑一般立在城牆上,形成了一道堅固的長城,尤其是飛雲騎將士,靜靜立在城牆上就氣勢如虹。飛雲騎威震邊關,周邊各國都不敢輕視。雖然不知道上頭說話的將軍是誰,但有飛雲騎在,便是最好的定心丸。


    張易適時站出來大聲道:“渭城若失,大家的家業性命難保,我張易對天起誓,願與渭城共存亡!城中百姓,年老體弱者、婦孺孩童及家中獨子即可前往倚雲樓下集合,統一護送出城。其餘青壯年若選擇留下抗敵即刻上前領取兵械,若要隨隊撤離本都督亦不阻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底下的百姓中忽然有一漢子站出來大聲叫道:“吾願保家衛國,誓與渭城共存亡!”


    “吾也願與渭城共存亡!”又一人站出來。


    接著城牆下的青壯年紛紛放下了手裏的行李站了出來,“與渭城共存亡”的口號響徹雲霄。


    俞菀璿眼尾微挑,朝一旁的高朗使了個眼色,高朗朝她眨了眨眼。隻有他們倆知道,最初站出來喊口號的幾個青壯年都是他們倆安排好的托兒。人都有從眾心理,生死存亡的道理都知道,柴火已經架好,隻要有一個人出來點火,這把火就能燃起來。


    渭城從來沒有經曆過戰火,剛召來的青壯年隻有一腔熱血,這腔熱血很快就會被北戎的大軍澆滅,怎麽讓這堆火持續燃燒是俞菀璿接下來要做的事。


    一百名飛雲騎裏神風、神機、神衛、神箭四營的人都有,而且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守城方案是俞菀璿提出來的,張易、衛恕和高朗都讚同,現在真正的渭城最高軍事指揮者實際已經是俞菀璿。


    都督府內,衛恕來報:“阿璿,城中的老弱婦孺都從西城門出城了。”


    “衛大哥,你即刻安排妥當的人把守城中水源、糧倉和兵械庫,這三個地方不容有失。”


    “好。”衛恕領命下去。


    俞菀璿又對高朗道:“前方的人傳迴消息沒有?”


    “剛剛來報,北戎的先鋒部隊離渭城還有不到三十裏。”


    “做好準備沒有?”


    “已安排好兩千人已經在離城十裏的胡楊林裏設好伏,就等著揍他們了。”


    “弓箭準備齊全沒有?”


    “備齊了。”張都督答道。


    俞菀璿點頭:“好,北戎先鋒隊在胡楊林裏被痛擊之後一定會影響士氣,到城下再給他們一番打擊,一鼓作氣再而衰,他們士氣低落之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傍晚時分,前方傳來戰報,北戎先鋒隊一千人在胡楊林裏中了埋伏,折損大半。渭城裏頓時士氣大振,唯有俞菀璿高興不起來,她總算知道揚影楓為什麽一出帝京就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了,秦岩說得對,他擔負了太多的東西,怎麽可能笑得出來。


    若是他在,又會有什麽好計策?以渭城的戰力,能支撐兩日已是極限,若是兩日之後援軍還沒有到怎麽辦?俞菀璿第一次覺得心裏沒底,這種空落落的感覺很難受,她還不能跟別人說。現在大家都被她煽動得士氣滿滿,這個時候她不能露一點怯。


    “璿姐,北戎軍隊來了。”高朗的一句話打破了俞菀璿的思緒,看了看時辰,北戎來得很快,定是在胡楊林裏吃了虧,此時急需鼓舞士氣。


    俞菀璿不打算給他們機會。


    城樓上的守城軍和渭城的青壯年都是第一次見識到戰場,喊口號時群情激奮熱血沸騰,可當在城牆上看到敵軍鐵騎如一層厚厚的烏雲一般壓過來的時候,大家都不禁有些膽寒,甚至有人拿著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北戎將領庫爾邦,對於這次拿下渭城的任務十分自信,渭城守軍隻有區區一萬人,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探囊取物。隻要飛雲騎不在,渭城即便有兩萬守軍他也不放在眼,今晚他就能拿下渭城!


    遠遠地望去,渭城箭樓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那人黑衣玄甲,分明就是飛雲騎的戰袍。庫爾邦心裏一陣“咯噔”,連忙對一旁的副將道:“不是說渭城隻有一萬守城軍嗎?那人是誰?”


    那人站在箭樓之上顯眼非常,副將自然也看到了,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臉。但從身材來看似乎單薄了些,不像是揚影楓或其他叫得上名號的飛雲騎將領。他有些忐忑地道:“屬下也不知。”


    “管他是誰,今晚拿下渭城,弟兄們也好快活快活!”庫爾邦手一揮大聲道。渭城最富,拿下渭城什麽都有,庫爾邦一句話激起將士的士氣。


    箭樓上的俞菀璿如一根定海神針一般釘在那裏,八月西北的夜晚開始有了刺骨的涼意,西風烈烈旌旗翻飛。在這大軍壓境的緊張氛圍之下,她忽然笑道:“阿朗,要不要比試比試?”


    高朗緊張地盯著敵軍,心不在焉地道:“比試什麽?”


    “比試誰先把他們的大旗射下來!”


    高朗目測了一下,搖頭道:“這麽遠的距離,夠嗆,就算箭能射到也失了力。”


    “那你就算認輸了哦。”


    “你能射到?別吹牛。”


    “若我把大旗射下來,打完仗後你叫我三聲‘師姑’唄。”


    “別說叫你師姑,叫你姑奶奶都成。”高朗嗤笑,這麽遠的距離怎麽可能射中。


    俞菀璿意氣風發地笑了,拿過一把烏木硬弓,凝眸遠望,烏木硬弓慢慢張開,幾乎被她拉成一彎圓月。


    城樓上的人都有些驚異,烏木硬弓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拉開的。


    庫爾邦心裏隻有嘲笑,他們尚在射程之外,就東齊人的二流箭術,怎麽可能夠得著?庫爾邦毫無懼色,帶領人馬繼續逼近,製造出可怕的壓力。


    忽然,銳光一閃,一支白羽箭如流星一般破開長空激射而來,“哚”地一聲釘在最前邊狼頭大旗的旗杆上,旗杆應聲斷裂轟然倒下。隨之而來的是渭城城牆上山唿海嘯般地歡唿聲!


    俞菀璿知道狼頭旗是北戎的戰旗,這麽遠的距離射人很困難,射這戰旗難度小一些,這一箭傾注了她深厚的內力,這一箭大大地挫敗了北戎的銳氣,也是這一箭,徹底激怒庫爾邦,拉開了進攻的序幕。


    北戎的士兵一向以勇猛著稱,庫爾邦一聲令下,瞬間便化為一股洶湧的浪潮湧向城門。後半部分的士兵不斷朝著城上射箭,掩護前半部分的士兵架設雲梯,北戎的士兵箭術極佳,幾乎都能將箭射上城樓。城牆上的衛恕指揮著士兵用盾牌沉著應對,他們身後架著十幾口大鍋,鍋內煮著沸騰的熱油。


    先前一波的弓箭攻城非常順利,城牆上不時有慘叫聲傳來,此時城下的十幾架雲梯迅速架設好,庫爾邦立即下達第二波雲梯攻城的命令,北戎的士兵螞蟻一樣湧了上來。


    忽然,一勺勺淡黃油亮的液體自城牆上澆下,一聲聲淒慘的叫聲伴隨著無數阿勒圖士兵摔下城牆。居然是熱油!眼見雲梯上的士兵一個不落地摔下來,後續的士兵見前邊被熱油燙傷滿臉水泡的慘狀也不敢再上前,庫爾邦怒罵一聲,開始第三波進攻,後麵抬上來一根巨木直接撞向城門。


    沉悶地聲響從城下傳來,俞菀璿手一揮,高朗帶人從城牆上投下一塊塊巨石。


    一夜過去,北戎攻勢猛烈,渭城眾人沉著應戰。天亮時分,進攻一夜未果的北戎暫時鳴金收兵,城牆上的人都舒了一口氣,大家保住了城池。雙方傷亡基本差不多,都沒能占到便宜。


    現在是抓緊時間進食、休息的時候,俞菀璿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黑壓壓地北戎士兵。高朗給她遞來了兩個饅頭,“先吃飯,吃飽才有力氣想。”


    俞菀璿接過饅頭就咬,加上臉上還有些汙痕,他裝作一臉嫌棄的樣子:“怪不得你這把年紀了還沒嫁人,你說說誰敢娶你這樣又兇悍又邋遢的女子?”接著從懷裏摸出一塊帕子遞給她,“快擦擦吧。”


    俞菀璿接過帕子沒有擦臉,而是展開來細看,調侃道:“喲,這還繡著朵蘭花呢?哪位小姑娘送你的?”


    高朗瞪著她:“你少胡說八道,這是我娘繡的!”


    “那就別糟蹋了,收好了!”俞菀璿將手帕塞迴他手裏,朝遠處的敵軍抬了抬下頜:“待會他們吃飽了又是一場惡戰。”


    “若咱們有足夠的兵力,這會就衝出去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高朗揮了揮拳,憤憤的道。


    “我讓你去準備的東西準備得怎麽樣了?”


    “城中鐵匠日夜趕工,已經快要做完了。”高朗的娃娃臉上少見地露出肅然之色:“真的要走到這一步麽?”


    “按照這樣的情形來看,北戎對渭城勢在必得,也許今晚就要走這一步。”俞菀璿咬著饅頭答道,又挑眉看著他:“害怕嗎?”


    高朗手扶在城牆上,肅然道:“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沒什麽好怕的!”


    “說句怕死這麽難嗎?”俞菀璿白了他一眼,很坦然地說:“我就很怕死。”


    高朗被饅頭噎的直翻白眼,俞菀璿歎道:“這世間還有很多美食美景美人,死了就再也見不著了。”她從懷裏摸出那塊青玉蓮花遞給高朗,“你拿著吧,知道你垂涎這塊玉很久了,見著你三哥後還給他。”


    高朗連連搖頭:“這是三哥給你的東西,我可不敢拿,再說渭城如果保不住,咱倆都得一塊兒歸西,青蓮令誰拿著都一樣。”


    “跟我一塊兒歸西?你想得美!”俞菀璿將青蓮令硬塞到他手上,她早已暗中吩咐過暗衛危難之際一定要保護高朗。為了不讓他多想,她挑眉笑道:“我是要長命百歲的人。”


    高朗冷笑:“禍害遺千年,你可能不止能活一百歲。”


    “借你吉言。”俞菀璿眉開眼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態度讓高朗氣結。


    這樣地鬥嘴打鬧有助於緩解緊張壓抑的情緒,剛安頓好傷員上到城牆的衛恕聽著也笑了笑:“阿朗,吵架你可吵不過她。”


    俞菀璿迴頭見是衛恕,笑道:“他打架也打不過。”


    衛恕對俞菀璿誇讚道:“你射斷旗杆那一箭實在驚豔,軍中男兒能有這樣力道和準頭的也沒幾個。”


    “不過是借著有些內力罷了。”俞菀璿被他一誇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若我以前練功能勤苦些,那一箭射的就是庫爾邦的眉心了。”


    “所以咱們這場仗打得這麽辛苦都怨你平日懶惰!”高朗抓住機會教訓她。


    “哦,有人說要叫我姑奶奶的,還沒兌現呢?”


    “仗打完了再說。”高朗現在已經能做到當眾耍賴麵不改色了,俞菀璿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西風烈烈,三人站在城樓上目光決然,北戎時間不多,今晚拿不下渭城就沒有機會了,所以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惡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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