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後裴相、柳太傅和揚影楓被惠景帝留在了宮裏。


    這幾日處理了王若希通敵叛國的事,惠景帝又憔悴了不少。一陣猛烈的咳嗽讓柳太傅、裴相和揚影楓三人都擔憂地互看一眼。


    常公公連忙端來一碗湯藥伺候惠景帝服下,胸中的疼痛漸緩,惠景帝才開口道:“三位愛卿都看到了,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越發力不從心才使得朝中出了這樣的奸臣!”


    裴相連忙道:“陛下可千萬別把什麽事都往身上攬,奸人有不臣之心絕非陛下罪過,陛下萬望保重龍體才是緊要之事。”


    惠景帝看向下麵的三位臣子,年邁的太傅、中年的裴相以及年輕的揚影楓。柳太傅今年已經七十,曆經三朝,原本早就可以告老還鄉,可太子年幼,仍需太傅教導學業及帝王之術。揚影楓心思沉穩細致,也是輔政良臣,隻是邊境各國虎視眈眈,他不得不將他放到邊關。除了柳太傅朝中也僅剩裴懷章風骨清正、處事果斷,是他可以倚重的人,可僅有裴懷章也是獨木難支。


    惠景帝擺了擺手道:“朕的身體自己清楚,如今朝堂不穩,太子年幼,三位愛卿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國之棟梁,今後朝中之事就要交托給你們了。”


    聽出了惠景帝這是有托孤的意思,柳太傅連忙勸道:“老臣雖年邁,也願為國事鞠躬盡瘁,可太子尚且年幼。為了太子,為了東齊,還望陛下保重。”


    “這次王若希通敵叛國多虧了影楓在暗中調查才揪出來,但朕不太相信他一個人有膽子做下這等事。”


    柳太傅道:“陛下,王若希早年曾在邊境的隴州任過職,許是那時便與烏康國勾結上了。”


    “我同意陛下的觀點。”揚影楓道:“王若希隻是一個文臣,即便他能做到中書令,手上也沒有兵權。王若希在隴州任職早在二十年前,而且還是一個小小的通判,以後能不能入朝誰都說不準,烏康國怎會屑於與他合作?”


    “這倒是。”柳太傅聞言也讚同地點頭。


    “揚將軍覺得他的背後還有人?”裴相詫異,細想之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揚影楓道:“抄家當天王若希就已自盡,曹成隻是給他提供軍資軍械,給他養著殺手。在殺手行刺阿勒圖使臣後,曹成心中害怕想退出,被王若希拿捏住家人做威脅,具體背後還有誰他一概不知。”


    “此事朕會著人繼續暗中調查。”惠景帝又是一陣輕咳,對揚影楓說道:“五日後阿勒圖使臣迴國,你也一道迴邊關,務必讓阿日斯蘭王子和溫珂公主平安迴到阿勒圖。”


    “臣遵旨。”


    “唉……朕是一點都不想讓你去邊關啊。”惠景帝皺著眉歎道,“定北侯府隻剩你這一條血脈,當年朕答應送你出宮習藝已經很愧對皇姐了,若你有什麽差池,百年之後朕也無臉見皇姐。”


    柳太傅安慰惠景帝道:“影楓如今能繼承定北侯遺誌,戍衛邊關安穩社稷,想來侯爺與公主在天有靈是很欣慰的。”


    “太傅這麽說也沒錯,可戍衛邊關與娶妻生子並不衝突啊,你看看帝京裏與他年紀相仿的兒郎們哪個還未娶妻的,就算有未娶正妻的,也該有個侍妾吧。”惠景帝苦口婆心地說道。


    “這倒是。”柳太傅一臉關懷慈愛地看著揚影楓,“老臣可是聽說影楓迴帝京以來有無數媒人上門提親,遞送未嫁女子畫卷,影楓就沒一個中意的?”


    明明是留下來議論朝政的,怎麽話題又扯去了他成不成親的話題上了?揚影楓有些哭笑不得:“待邊境安穩,臣自會成家,不勞陛下與太傅憂心。”


    “你看看,每次都這麽敷衍朕!”惠景帝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陛下,此次溫珂公主有意與揚將軍聯姻,您並未同意,想是心裏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不如說與將軍聽聽,說不定將軍能中意呢?”裴相一向對惠景帝的想法摸得很準,那日宮宴上阿日斯蘭王子提出溫珂公主傾慕揚影楓,想聯姻促進兩國交好,惠景帝一口就迴絕了。他一直操心著揚影楓的婚事,甚至還承諾隻要揚影楓喜歡的女子,無論身份地位,他都同意指婚,可偏偏對送上門還是有利國家的婚事一口推了,那隻能說明惠景帝心裏早就有了人選。


    “朕給他挑的他一個都瞧不上。”惠景帝瞥了揚影楓一眼,沒好氣地道:“也不知道他到底中意什麽樣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孩子們的姻緣就由他們自己定吧,陛下少操些心。”柳太尉笑著勸道。柳太尉家裏的孫輩都成婚了,他沒有兒女婚事煩惱。


    “是啊,陛下,姻緣天定,揚將軍龍章鳳質,何愁沒有良配啊。”裴相至今膝下無兒無女,紜縭郡主沒有生育,裴相也不願納妾,所以也用不著煩惱。


    “陛下,您不就是想讓臣早日襲爵,成婚生子麽?”揚影楓微微笑道。


    “你知道就好!”


    “但在臣看來,爵位是父親的榮耀,臣襲不襲爵並不重要,把父親的遺誌放在心裏才重要。若要娶妻也必娶心愛之人,若此生無緣相遇也不必強求,血脈承繼於臣而言也並不重要,守護江山國祚綿長才是臣應當為陛下為百姓做的事。”


    柳太尉和裴相頻頻點頭,惠景帝也不好再說他什麽,這輪逼婚又一次敗下陣來。


    出了勤政殿,柳太傅要去往東宮檢查太子的功課,惠景帝也多日未考校太子,於是一同去了東宮。


    到東宮門口,惠景帝示意常公公不必通傳,他想看看太子這個時候到底是不是在認真讀書。於是與柳太傅不動聲響地進了東宮,東宮的下人在常公公的眼神暗示下也不敢出聲通傳。


    二人一路來到書房外,院子裏伺候的下人已經被常公公支走了,書房內傳來太子尚且稚嫩的讀書聲。惠景帝與柳太傅對視一眼,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太子正在讀的是《離騷》,讀到“長太息以掩涕,哀民生之多艱”時忽然問道:“皇姐,百姓們的生活真的這麽辛苦嗎?”


    而後傳來的是曦嬿公主的聲音:“咱們東齊看似繁華富庶,但也僅僅在於常州、蘇州等江南一帶以及咱們帝京,其他州府其實還有很多百姓都過得很辛苦。”


    太子疑惑道:“可是父皇已經這麽努力了,為什麽百姓們的日子還這麽艱難呢?《左傳˙襄公十一年》裏說‘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是不是百姓自己懶惰呢,若是人人勤勞,怎麽會過得艱苦呢?


    曦嬿公主溫柔地道:“殿下,世間人有百樣,有人勤勞自然也就有人懶惰,不是所有百姓都會辛勤勞作,也不是所有勤勞的百姓都會有好生活。”


    “父皇為了這部分不勤勞的百姓每晚都批閱奏折到深夜豈非不值得?”


    “璟兒。”曦嬿公主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並且直唿了太子的名諱:“身為帝王不是隻為一民一城,而是要為整個天下。除了你我,天下的百姓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是努力讓辛勤的百姓能得到好生活。你是儲君,也是未來的帝王,治國才華帝王之術都可以慢慢學,但你一定要有愛民之心,隻有把百姓放在心裏才是一個好的帝王。”


    惠景帝沒有進去,而是與柳太傅悄悄離開了書房。


    柳太傅麵有愧色地彎腰行禮道:“陛下,是老臣沒有盡心教導太子。”


    “太傅不必自責,太傅在朝幾十年,連朕當年也是太傅教導的。”惠景帝拉住柳太傅的手道:“是璟兒還小,對為君之道對他來說還太過艱深,太傅慢慢教導就好。”


    “太子聰慧,加上有曦嬿公主時時督促指點,將來必是明君。”


    “曦嬿若是男兒,朕必定許她儲君之位,隻可惜……”惠景帝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惠景帝對曦嬿公主愛若掌上明珠,不止是因為她是皇後所出的嫡女,而是在惠景帝的數名子女中,唯曦嬿公主有帝王之才,隻可惜她是女兒身。曦嬿公主已年滿十七,他卻遲遲不為愛女擇婿,一方麵是想找一個文武雙全的男子與她匹配,他中意揚影楓,可揚影楓和曦嬿兩人從來是以兄妹相處,無半分男女之情。一葉障目,除了揚影楓之外,惠景帝也看不上其他的兒郎。另一方麵是太子還小,惠景帝深知後宮向來不是幹淨的地方,他沒有這麽多精力時時照顧太子,有曦嬿在便可保太子安然長大。


    揚影楓迴到府中時除了門口還有小廝守著,各處都不見人影。跟著他迴來的墨玉一邊走也一邊伸頭四處張望。


    揚影楓停下腳步,墨玉差點一頭撞上他的背,墨玉連忙低下頭,揚影楓低低一笑,問道:“她今日又折騰什麽呢?”


    “璿姑娘說現下是蓮子最好的時候,今日去摘蓮蓬,現下應該是在荷塘那邊。”


    “待會咱們也過去看看。”


    “好嘞!”墨玉瞬間開心起來。


    揚影楓換下朝服,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帶著墨玉朝荷塘水榭走去。


    荷塘那邊果然十分熱鬧,幾隻小舟出沒在藕花深處,府裏的幾個大丫鬟小廝和俞菀璿都在小舟上,小廝們負責撐船,俞菀璿和嵐詩嵐畫妙琴妙棋摘蓮蓬,歡聲笑語不斷。


    俞菀璿赤足站在船頭,一手捧著一把素淡的荷花,一手伸出去摘蓮蓬。“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此時的她倒像一個溫婉俏皮的江南女子。


    等她們摘夠了上岸才發現水榭裏的揚影楓,以前揚影楓基本不在府中,加上侯府規矩嚴,丫鬟小廝們看見揚影楓都不敢抬頭。這迴他在府裏住了許久,加上俞菀璿的存在,丫鬟小廝們這才知道主子雖然不苟言笑,但絕不是兇神惡煞之人,再看到主子時也不似之前那般惶恐。


    下人們都走後,俞菀璿在水榭一邊剝蓮子一邊問道:“今日迴來這麽早,事情都了結了麽?”


    “我再不迴來這侯府就要變樣了吧。”


    “不就摘了你幾個蓮蓬,至於麽?”俞菀璿手指靈巧地剝開蓮子的外殼,剔出苦澀的蓮心,新鮮的蓮子清脆微甜非常好吃。


    揚影楓見她剝蓮子的動作熟練,便隨口問道:“你是江南人氏?”


    “應該是吧。”俞菀璿將蓮子一個一個從蓮蓬裏剝出來,放入桌上的白玉盤中。


    “應該?”


    俞菀璿垂眸專注地剝著蓮子,道:“不記得了,我娘去世的時候我才五歲,後來到處流浪,哪還記得自己是哪裏的人?隻是從記事起就住在湖邊,每到夏季湖裏就漲水。”


    同是沒爹沒娘的人,揚影楓自小錦衣玉食,五歲的時候去了將軍門也是備受師父關愛,而俞菀璿活得比他艱難太多。他不再問下去,而是低聲道:“我得到了墨蓮子的消息。”


    俞菀璿一震,抬眸看著他,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揚影楓道:“查抄王若希府上時找到一份他與烏康國來往的密信,其中有一份提到了他曾在烏康國嫁公主的時候秘密給國主蘇日勒送了一份賀禮,其中就有一顆墨蓮子。”


    “這麽說墨蓮子在烏康國?”


    揚影楓搖了搖頭道:“不一定,王若希是在烏康國嫁公主的時候送的,不知蘇日勒是將墨蓮子留在了烏康還是作為嫁妝給公主帶去了西羌,我已著人前去打聽,過些時日就會有消息。”


    “不管是在烏康國還是在西羌,我一定會去拿到。”找尋了多年的墨蓮子終於有了下落,俞菀璿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獻寶:“師兄,為了感謝你找到墨蓮子的線索,我給你做一道蓮子羹。”


    “不必了。”揚影楓知道她對吃食有些執著,但下廚這種事看起來就跟她沾不上邊。“不擅長的事用不著勉強。”


    “你等著。”居然不信她,俞菀璿拿起剝好的蓮子就去了後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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