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人起疑,揚影楓和俞菀璿一大早坐著肅親王府的馬車出城,魏二公子的馬車十分豪華舒適,連墊子上都繡著蘇繡。


    馬車一搖一晃地把俞菀璿的瞌睡都搖出來了,她打了個哈欠,將手支在馬車中間的小桌上,閉上眼睛就睡了過去。坐在一邊的揚影楓低眉看去,這個角度正好看到俞菀璿如鴉翅一般的長睫,高挺秀氣的鼻梁和淡紅的唇角。她今日又穿了藍衣,於是揚影楓腦中不可遏製地想起昨晚的那個夢,他連忙將視線移到馬車的窗欞上。


    這時馬車壓到了石塊,猛地一搖晃,俞菀璿一下失去重心往前麵的桌角磕去,揚影楓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直接撲進了他懷裏。


    俞菀璿一臉茫然地在他懷裏抬起頭來,眼神迷蒙地看著揚影楓:“怎麽了?”


    無意間的懵懂之態反而最撩人,揚影楓抑住內心的波動,淡淡地道:“昨晚幹什麽去了?”


    俞菀璿撐著他的手臂坐起,伸了個懶腰,道:“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沒睡好。”


    一提這個揚影楓心裏悸動了一下,他閉上眼睛感到有些挫敗。俞菀璿沒發覺任何異常,掀開窗簾的一角偷瞄了一眼。馬車已經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兵一看是肅親王府魏二公子的馬車,不敢問也不敢攔。順利出城後,早有人安排了兩匹馬等在官道上,揚影楓和俞菀璿下車換馬,朝露雲山而去。


    棲霞鎮竹橋村是帝京城周邊的一個普通村鎮,距離帝京五十餘裏,地處露雲山餘脈,風景秀麗,有眾多奇險幽深的峽穀,吸引著眾多喜愛遊曆山川的人前來探奇,因此村鎮上經常有陌生人來往村民都習以為常。蜿蜒的山道上遊人不多,茂林修竹間,有一男一女沿著山道朝著山中走,男子身形挺拔,容貌俊美,女子甚是活潑,走在男子前麵十幾步之外,一路嬉笑玩鬧。男子雖不言語,但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女子,隱有溫柔之色,一看就是出來遊山玩水的愛侶。


    一般看景的遊人都是白日入山,天黑之前出山。而此時將近申時三刻,太陽已西斜,路上的遊人都朝著山下行去,那兩人依舊朝著山中走。一位砍柴的老樵夫正下山,好心提醒道:“這位相公,天快黑了,山中猛獸多,快與你家小娘子下山吧。”


    揚影楓看了一眼剛消失在山道拐彎處的女子道:“她喜愛這山中景色,我們再看看就下山。”


    老樵夫咧嘴一笑,挑著柴朝山下走去,聲音裏帶著羨慕:“真是少年夫妻,恩愛非常啊。”


    揚影楓微微一怔,俞菀璿的身影忽然又出現在了拐角處,正一個勁地朝他招手。


    “怎麽了?”他拋開那些亂入腦子裏的雜念,加快腳步跟上去。


    “是這片林子吧?”拐過山石,道路旁出現了一片林子。


    揚影楓朝四周看了看,點頭道:“就是這。”


    俞菀璿拿出匕首在樹幹上劃了幾道,兩人就繼續朝林子深處走去。林子裏草木豐茂,幾乎沒有人的蹤跡,兩人沿著獸道行走,不時在樹上做些記號。夕陽落下前,揚影楓和俞菀璿已經到了預定地點,那裏是一麵陡峭光滑的石壁。


    俞菀璿靠在石壁上安靜地看著夕陽,夕陽的餘暉在她清澈的眼眸裏撒下點點柔光,收斂了性子的她倒是有了溫婉的氣韻。


    “怎麽了?”注意到揚影楓的目光,俞菀璿偏過頭問道。


    揚影楓這才發覺自己不經意間很失禮地盯著一個姑娘看了許久,為掩飾尷尬便隨口問道:“你喜歡藍色麽?怎麽總見你穿這顏色的衣服?”


    俞菀璿勾了勾唇角:“習慣了,年幼時家貧,我娘隻能買迴最便宜的粗白布自個用藍靛染了給我裁衣。但我娘手巧,能染出各種花樣,因此常常引來鄰裏孩子的羨慕。”


    “你爹呢?”


    “不知道。”俞菀璿的迴答幹脆利落,“我娘從沒跟我提過他。”第一次知道還有“爹”這個名詞是什麽時候呢?大概是在她人生中打一場架的時候,她的粗布藍衣除了能引起其他孩子的羨慕,更多的還是嫉妒。大家都是窮孩子,憑什麽她能穿有花的衣裳?於是幾個孩子合起夥來欺負她,俞菀璿從小就不是善茬,一場架打下來,她的頭發亂了衣裳破了,那幾個孩子也沒討得好處,被撓花了臉,滾了一身泥巴。一個孩子摸著手臂上新鮮的牙印子帶著哭腔叫道:“她是瘋子!是野種!她連爹都沒有,以後誰都不要和她玩!”她這才發現,鄰居家的孩子都有一個叫“爹”的男人,而從她記事起,她家裏就隻有她和娘兩個人。


    “對不起……”無意間竟提起了讓她難過的往事,揚影楓有些抱歉。


    “有沒有都一樣,其實本來我跟我娘也過得挺好的。”隻是半年後的江州突發洪災,洪災之後又是瘟疫盛行,那些曾經欺負嘲笑她的鄰居孩子不是喪生在洪水中就是死在了瘟疫裏,她和娘親僥幸逃過一劫,但因為常年操勞,娘親的身體本就不好,瘟疫過後越發虛弱,入冬之後就不行了,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離開了她。


    太陽已經完全沉入山下,夜幕覆蓋了大地,俞菀璿眼裏的柔光也消失了。其實是不一樣的,若她有爹,娘就不用這麽辛苦,她也是後來才知道一個孤身帶著孩子的女人會遭人多少白眼,那些年娘過得有多艱難。若她有爹,或許娘不會這麽早就去世。即便她對世事看得很通透,娘親去世的因由也是她心裏的一道傷口。


    夜色漸深,山間溫度驟降,即便是在炎熱的夏季也感到了絲絲的涼意,俞菀璿笑道:“若是有酒就好了,咱們兩個沒爹沒娘的人可以聊會天。”


    “迴城之後再與你喝酒。”暗夜中,揚影楓的聲音低沉好聽。


    俞菀璿笑道:“你說的啊,不許反悔。”


    林子裏忽然傳來一些細微的響動,揚影楓和俞菀璿都警惕了起來,在深山野林裏,遇到什麽猛獸都有可能,俞菀璿甚至把“裂雲”拔了出來反手握在身後。有揚影楓在她身前,她倒不是很緊張。


    一位身著黑衣的男子從林子裏鑽了出來,他身後還跟著二十多個跟他穿著打扮一致的男子,看到揚影楓後齊齊抱拳低頭行禮:“揚帥!”


    為首的黑衣男子便是飛雲騎副將秦岩,此次帶領了一百名飛雲騎精銳秘密跟隨揚影楓迴帝京,他取下後背的一個長形包裹恭敬地遞給揚影楓道:“飛雲騎二十五人已到齊。”


    “好,行動。”揚影楓一聲令下,秦岩帶領著幾名士兵取出了繩索係在腰間。揚影楓將包裹打開,裏麵是北辰劍和淬月劍,兩把絕世神兵並在一起散發著冷銳的幽光。


    俞菀璿被那幾個如壁虎一般在光滑的岩壁上攀爬的士兵吸引了目光,他們並非輕功高手,而是完全憑借著巧勁和靈活地身手。不多時就攀到了頂,將腰間的繩索一頭係在崖壁的樹上,一頭甩下,下麵的士兵迅速跟著爬上去。俞菀璿看得入神,道:“飛雲騎的將士都這麽厲害嗎?”


    “當然不是。”揚影楓把淬月劍遞給她,“這是神風營的精銳,主要負責突襲奪城。”


    俞菀璿饒有興致地看著那些動作靈敏快速的士兵,傳聞中的十萬飛雲騎裏有一萬人是精銳中的精銳,這一萬人分在神風營、神機營、神衛營、神箭營四個戰營裏,各有所長且戰無不勝,令敵人聞風喪膽。此番一見,果然是厲害。


    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揚影楓,身為飛雲騎的最高統帥,這人得厲害成什麽樣子,俞菀璿默默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輕易得罪他。


    揚影楓和俞菀璿憑輕功也很快就上到了崖頂,腳下就是瘴氣迷蒙的黑虎峽,黝黑陰暗,仿佛是蟄伏在黑暗中的一隻野獸。


    幽冷的山風吹過,兩人的衣袂獵獵飛揚,揚影楓側頭看著俞菀璿道:“如果消息準確,黑虎峽裏麵還有二十名殺手,二對二十,害怕嗎?”


    俞菀璿忽然笑了,張揚無比:“本姑娘就喜歡以少欺多。”


    秦岩偷眼打量著俞菀璿,其實不止秦岩,那二十多名飛雲騎精銳都在暗暗打量她,能站在揚帥身邊的一定不是尋常女子。


    揚影楓迴過頭對秦岩道:“記住今晚的任務。”


    “是!”秦岩答應一聲,又對站在崖邊的兩人抱拳道:“還請揚帥和姑娘千萬小心。”


    俞菀璿朝他笑了笑,率先攀下斷崖,揚影楓也跟上,兩道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那一晚,黑虎峽內刀光劍影,血流成河。依山而建的屋舍燃著連綿的大火,火光中依稀可見橫七豎八的黑衣人屍首。揚影楓和俞菀璿並肩而立,身上臉上都沾滿了血跡。還剩下的四五個殺手也都喘著粗氣,看著他們倆的目光也帶著微微的驚懼。


    俞菀璿看著其中一個黑衣人笑道:“虞媚娘,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遮掩什麽?”


    其中一個黑衣人大笑一聲,將臉上的黑巾扯去,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竟是那百媚坊大火中死去的花魁虞媚娘!


    “俞菀璿!”虞媚娘冷笑道:“你不好好做你玉詩樓的生意,非要找死來淌這趟渾水!”


    俞菀璿反嗆她:“那你為什麽不好好做你的花魁,非要做一個滿手血腥的刺客?”


    虞媚娘手中劍光突然暴起,其餘幾個刺客也同時出招,他們知道今晚已經難有活路,此刻便是放手以命相搏。劍光如暴雪一般圍繞著他們,高手對決誰都不敢掉以輕心,稍稍的疏忽便會立刻失去性命。


    秦岩帶領著二十五名飛雲騎完成任務迴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戰團,他身後的一名將士就要衝上去,秦岩一把拽住,低聲道:“不要衝動!”


    那名將士看著戰團,握劍的手緊了又緊,在看到一個刺客的劍就要刺到揚影楓的後心時,他忍不住叫道:“三哥,小心!”


    揚影楓一個側旋挑開身後的劍,手腕翻轉一劍就劃破了刺客的喉嚨,目光朝這邊一掃,秦岩頭疼,這下完了……


    虞媚娘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又來了一撥人,即便在黑暗中,那夥人也個個盡顯鋒銳之氣。隻這一瞬間的疏忽就被俞菀璿察覺到了,她一劍逼過來,虞媚娘避無可避,一旁的手下撲上來擋在她前麵,以命換下她一命。


    虞媚娘心裏絲毫沒有感激,而是冷笑:這蠢材以為這樣就可以救她麽?整個黑虎峽的刺客已被屠盡,現在隻剩下她一人。


    “剩下的這個我來。”俞菀璿上前一步,目光森冷。


    “別逞能。”揚影楓握上了她的手腕,指尖之下感受到她的脈息微亂。她修為還不夠,這般拚殺已經耗去了太多的內力。


    “我得親手了結最後一個。”俞菀璿堅定地拂開他的手,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被濺到臉上的血,血痕劃過她清麗的臉,讓她臉上的笑看起來有些妖異。


    虞媚娘率先出手,招式淩厲狠辣,俞菀璿一反先前以快打快的進攻招數,專注防守從容不迫。虞媚娘手中的劍劃了一個圓弧從右至左削向俞菀璿的脖頸,俞菀璿舉劍格擋,同時閃身避過,虞媚娘驀地冷笑一聲,左手突然揚起,一枚短箭自袖中飛出射向她的心口,因著距離極近,俞菀璿難以避過。她迅速以右腳為支點,身子猛地向後傾倒,身形劃了半個圓弧,袖箭射中她的左肩,而她手中淬月劍向上一削,鮮血噴濺,隨著虞媚娘的一聲慘叫,她的左手從手腕處被齊齊削斷!


    “阿璿!”揚影楓身形一閃上前攔腰截住她。俞菀璿垂下手腕,鮮血順著淬月劍滴落,將劍上的那道紅線染得鮮豔無比。


    “沒事!”俞菀璿咬牙站起,淬月劍抵在了虞媚娘的心口上。無懼她目光怨毒的目光,冷聲道:“我替青州韓家來送你們下地獄!”


    “青州韓家?”虞媚娘喘了一口氣,她殺人太多,早已記不清了青州韓家是什麽地方了。


    “十年前的青州韓家滅門應該沒有你的份,可你是幽夜閣的人,隻好跟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虞媚娘突然大笑起來,滿身血汙幾近癲狂,帶著絕望和瘋狂:“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在地獄裏等著你!”


    藍衣女子眉眼如霜,微微俯身道:“好好看清楚,做了鬼也不要認錯人!”手中的淬月劍脫手而出,穿過虞媚娘的心髒,虞媚娘雙目圓睜,七竅流血,一張絕麗的臉隻剩下了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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