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俞菀璿剛起床,門外的兩名大丫鬟便立即進來給她行禮道:“奴婢嵐詩、嵐畫伺候姑娘梳洗更衣。”


    俞菀璿連忙擺擺手,“不用不用,不必勞煩兩位姑娘,我自己來就可以。”


    嵐詩嵐畫見狀也不勉強,將手中的托盤放下,恭敬地道:“姑娘,您的衣物已送去漿洗,這些是奴婢為您挑的,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奴婢再給你更換。”


    “好好好,多謝多謝。”俞菀璿笑道。


    嵐詩嵐畫退出屋外候著,更多的是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府中的女子好奇,據說是主子帶迴來的貴客,吩咐好生照顧。定北侯府一向規矩嚴,嚴伯又特意交代了這姑娘住在侯府的事不得外傳,她們雖好奇,卻也不敢怠慢,盡心伺候著。


    嵐詩嵐畫留下的托盤,一盤是各類金銀珠玉首飾,一盤是幾套顏色款式各異的衣裙。花樣繁複華麗,都是時下流行的款式。俞菀璿卻有些為難,她沒怎麽穿過這些製式繁複的女裙。為行動方便,她所有的衣裳都是改製過的窄袖袍子,又有區別於男子的服飾,讓她看起來有種介於男女之間灑脫疏闊的美。


    俞菀璿挑揀了半天,最終選了一件薄荷淺綠色麵料,繡著淺黃色暗雲紋的衣裙,款式稍簡單,雖不是她穿慣的藍色,但也湊合吧。


    收拾妥當,啟門出來,嵐詩嵐畫隻覺眼前一亮,薄荷色的衣裙襯得她膚色潔淨,穿著裙子就不能再束發了,她簡單地挽了一個髻,簪了白玉簪。她身形修長苗條,裙子穿上身顯得明豔大氣,極是好看。


    嵐詩嵐畫引著她到飯廳用早飯,嚴伯已經吩咐廚房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飯,見俞菀璿到了,連忙迎出去道:“姑娘用早膳吧,看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看著這一大桌子,夠好幾個人吃的早膳,俞菀璿有些目瞪口呆道:“侯府的早膳都這麽豐盛嗎?”


    “不知姑娘愛吃什麽,老奴就吩咐廚子每樣都做了一些。”嚴伯熱情的招唿著俞菀璿。“姑娘快來坐下用膳吧。”


    俞菀璿左右看了看沒見到揚影楓,問道:“師……那個,你們家主子呢?”


    “小侯爺一早就要去上朝,不在府中用早膳。”


    俞菀璿看著這一桌子的早膳,有些為難,正色地道:“嚴伯,明日不必如此浪費,清粥饅頭,能吃飽就可以。”


    一頓早膳下來,嚴伯對俞菀璿越發滿意,這姑娘長得漂亮,性子也好,不挑剔不矯情,落落大方,跟小侯爺很是相配。


    用過早膳,嚴伯吩咐嵐詩嵐畫帶俞菀璿在府裏遊玩,小侯爺臨出門前特意交代了,這姑娘性子較活潑,不必拘束她,在府中她想做什麽都隨她喜歡,看來小侯爺也很是將她放在心上,嚴伯甚是歡喜。


    侯府很大,比俞菀璿之前去過的那些達官貴人府上都大,單這一大片園子在帝京就是除了禦花園外的頭一份。


    午後,俞菀璿坐在荷花池子邊的水榭裏,將手搭在水榭欄杆上,荷花池上一點微涼的風吹過來,她逐漸開始犯困。


    “姑娘可要迴房休息?”


    俞菀璿打了個哈欠,托著腮問道:“嵐詩,你說那些大家閨秀平時在家都在做什麽呢?”


    嵐詩想了想,道:“習字、作畫、練琴、刺繡。”


    俞菀璿暗自歎了口氣,這幾樣沒一樣是她喜歡的。看來她真的不是大家閨秀的命,在侯府關了這半日她就受不了了,比待在大牢裏還難受。難怪師兄寧願待在邊境,侯府雖大也是個囚籠,得找些事來消遣才行。


    俞菀璿正琢磨著,忽然聽見遠處一陣嬉鬧聲,幾個十一二歲的低等丫頭小廝在踢毽子玩。嵐畫也循聲望去,笑著向俞菀璿解釋道:“主子不常在府中,做完了事丫鬟小廝們都愛各自玩些小遊戲消遣,姑娘可是喜歡踢毽子麽?”


    俞菀璿忽然來了興致,笑道:“多年不玩了,走,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揚影楓迴府的時候已近未時,嚴伯邊替他更衣邊道:“小侯爺今日難得迴來這麽早。”


    揚影楓換好衣服後,忽然想起平時他更衣都是墨石墨玉在旁伺候,今日卻不見了蹤影,便隨口問道:“墨石墨玉呢?”


    嚴伯搖了搖頭笑道:“在後花園呢,都是一幫愛玩鬧的孩子。”


    揚影楓走到園子,遠遠就聽到了喧鬧聲,一群人在熱烈而興奮地數著數:“一百八十二、一百八十三、一百八十四……”遠處的小荷塘邊,十幾個下人圍在一起,人群的中心,一個身穿薄荷綠雲紋紗裙的女子正在踢毽子,寬大的裙擺被她不甚文雅地撩起一角係在腰間,她的笑容極具感染力,身姿輕盈,花樣百出,引得圍觀的丫鬟小廝頻頻叫好。


    揚影楓遠遠地看著,薄唇微彎,果然是一個無風都能掀起三尺浪的人。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越到後麵,丫鬟小廝們越是興奮,叫聲越來越高:“一百九十九、兩百!”一個迴旋踢,伸手一抄,毽子穩穩地落迴她手中。


    “太厲害了!”


    “姑娘,你真行,也教教我吧!”


    ……


    一片崇拜讚美聲過後,新的一輪踢毽子又再度開始,這次是十幾個人站成一圈,不止那些小丫頭和小廝,一向穩重的嵐詩和墨石也在其中。


    毽子在眾人的腳下飛揚,歡笑聲不絕於耳。這時,人群忽然齊齊發出一聲哀歎,原來是墨玉用力過大,毽子飛上了旁亭子的簷角上。嵐詩忙吩咐:“趕緊找個長杆子挑下來。”一旁的小廝們立即要去尋長竹竿。


    俞菀璿攔住他們道:“不用找竿子,我去拿。”說罷,縱身一躍就上了亭子頂,底下一群人一邊詫異她的身手一邊急道:“姑娘,你可小心些。”


    “沒事兒,這屋頂不算什麽。”俞菀璿拿著毽子一轉身,忽然看到了站在園子裏一棵翠柏下的揚影楓,他身著雲白輕袍,發束玉冠,腰間係了一枚青玉環佩,與那書上描述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一般無二。她怔了一下,底下的丫鬟小廝也發現了揚影楓,紛紛低頭行禮。


    揚影楓擺了擺手,丫鬟小廝們頓時作鳥獸散,他仰著頭看向亭子頂上的俞菀璿,道:“這就上房揭瓦了?”


    俞菀璿輕鬆地躍下,笑道:“師兄,你今日怎麽這麽早迴府?”


    “我若遲一些迴來,隻怕這府裏是要翻了天吧。”揚影楓看了她一眼,裙擺的一角還係在腰間,眼前的女子哪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但她笑容暖烈,豔若朝陽,仿佛可以照亮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哪能呢……踢個毽子打發時間而已。”俞菀璿不慌不忙地揮手將係在腰間的裙擺拂下。揚影楓自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見她穿裙裝,薄荷綠的衣裙配上淺黃色的暗紋,她就像一朵初春的迎春花,明媚而嬌豔。


    “跟我去書房。”


    “去書房幹嘛?”俞菀璿拋著手中的毽子有些不解。


    “教導督促你習文武二藝也是慧覺大師囑咐我要‘關照’你的內容之一。”


    俞菀璿突然醒悟過來老和尚這是給她下了一道緊箍咒啊,她瀟灑地將手中的毽子向後一甩轉身就走:“我不去!”


    然而一刻鍾後,俞菀璿還是乖乖坐在了書房裏。原因無他,技不如人而已。揚影楓命人搬來了一張花梨木書案擺在了他的紫檀木書案旁邊,方便隨時監督她。


    俞菀璿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默寫《十目心訣》,半個時辰後就將幾疊紙甩到了那張紫檀木書案上。


    揚影楓放下筆,紙上的字跡看似隨意懶散,實則筆端鋒銳,沒有半分柔和婉轉,字如其人果然是不錯的。慧覺大師把自己這個女弟子交托給他,揚影楓也頗為無奈,她是淬月劍的主人,若自身不夠強大,很容易被劍意控製走火入魔。《十目心訣》是將軍門的基本心法口訣,數千字之多,她能一字不差地寫下來可見基本功還是很紮實的。


    慧覺大師通曉天下武學,在他門下學藝十多年,俞菀璿卻還未能達到頂尖高手的境界。原因是她過於隨性,而慧覺大師出身佛門,身上也帶著七分佛性,萬事隨緣。但他也知道若是俞菀璿不夠強大便不能駕馭淬月劍,所以借機將這個燙手山芋拋給了揚影楓,揚影楓要做的首先就要治治她這懶散、心無定性的毛病。


    揚影楓即便迴朝述職事情也非常多,他整理了一大堆書堆在了俞菀璿的書案上,無視俞菀璿眼裏的刀光劍影。


    待他處理完桌上堆積的軍報和公文時,窗外的太陽已經西斜,一旁埋首在書堆裏的人已安靜了許久。揚影楓起身走過去,俞菀璿趴在桌上睡著了,或是嫌棄書桌太矮,幾本聖賢之書就這麽被她當了枕頭,臉上還蓋著一本《孫子兵法》,書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小巧的耳垂和淡粉的唇角,西斜的太陽照在她身上,聽著這安穩的唿吸聲,他心底居然生出了一絲歲月靜好的安寧。


    怎麽會有這莫名其妙的想法,揚影楓頓了頓,走上前將她臉上的《孫子兵法》掀開,被夕陽的光芒一照,那人從書桌上抬起頭,勉強睜開的眼睛裏還帶著剛睡醒的朦朧與茫然,看見是他後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可以開飯了嗎?”


    “《南華經》看了嗎?”


    “我說過這些東西我早就看過了,我又用不著考狀元,看這麽多遍幹什麽?!”被關在書房一下午,俞菀璿受不了了。


    “來。”揚影楓隻說了這一個字就出了書房,俞菀璿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嘛,隻好跟出去,他在書房外的院中折了一根竹枝,“看好了。”


    隻見他以竹枝為劍,使出一套扶搖劍法,俞菀璿看著看著就怔住了,與她所使出的凜冽如寒霜飛雪的扶搖劍法不同,揚影楓的劍意大氣磅礴,若北冥之魚,扶搖直上九萬裏,仿佛有生命一般生生不息。而他手中的隻是一段竹枝而已,若是北辰劍,那將是何等的威懾!難怪老和尚說他已上窺劍道至境,俞菀璿這時才真正感受到了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


    一套劍法使完,揚影楓看向俞菀璿:“可看出了扶搖劍法的奧義?”


    俞菀璿閉上眼睛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揚影楓的劍法,接過竹枝立刻就使了一遍,她的身影穿梭在夕陽的餘暉裏,隨著劍招遊走,一邊道:“扶搖劍法源自莊子的《南華經˙逍遙遊》,所以奧義是‘禦六氣之辯’?把握陰、陽、風、雨、晦、明,方能生生不息。”


    揚影楓眼神中流露出罕見地讚賞之色,這丫頭悟性真是驚人,僅僅看他演示了一遍扶搖劍法就能結合《逍遙遊》探究出這套劍法的奧義。雖然及不上他的劍意連綿,但比起她在華嚴寺上的那次已經進步了許多,將淩厲隱藏在了劍氣裏,基本做到了藏而不露。


    嚴伯已經在院外站了許久,他想讓小侯爺跟這姑娘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一些,眼看著太陽落了山,墨玉過來說飯菜已熱過兩迴了,嚴伯這才進了書房的院子。


    飯廳的桌上擺著一道溜雞脯、一道糖醋裏脊、一道白菜燜火腿,一碗蓮子燉老鴨湯,一大碗鬆軟噴香的粳米飯。墨玉擺上碗筷,嵐畫盛湯,嚴伯笑眯眯地問道:“不知這些菜合不合姑娘的口味,若是有什麽想吃的盡管吩咐讓廚房做便是了。”他殷勤地盛了一碗飯遞給俞菀璿。


    俞菀璿不習慣讓老人給自己盛飯,連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揚影楓道:“嚴伯辛苦了,你們都下去用飯吧。”


    打發走了下人,俞菀璿這才放鬆下來坐下開吃,她吃飯很隨性,不似世家大族的女子般守著規矩細嚼慢咽。揚影楓雖然不用人伺候,但他的吃相就比俞菀璿好非常多。因為常年在軍中,他吃的很快,不一會兒就放了碗筷。


    “師兄,將軍門的門規是不是特別可怕?”


    揚影楓看了她一眼,道:“食不言寢不語。”


    俞菀璿才不管這一套,她隻能勉強算半個將軍門的人,她夾了塊裏脊咬了一口,道:“師兄,雖然你這府上的廚子不錯,這糖醋裏脊做得也隻有八分到位。”


    “侯府的廚子自然比不上有‘民間禦膳’之稱的玉詩樓。”


    “玉詩樓的朱師傅做什麽菜都好吃,就是不會做魚。翡翠樓的黃師傅做的魚羹就極好吃,我以前吃過洞庭湖邊千意樓的魚羹,基本沒差別,我都懷疑黃師傅是不是翡翠樓從千意樓那邊挖過來的……”


    一頓飯下來,基本都是俞菀璿在說,揚影楓偶爾搭茬,但這樣的氛圍是揚影楓沒有感受過的。


    他出生侯府,後又入宮,從小便被教導各種禮儀。再後來將軍門也是門規森嚴,即便吃飯睡覺也要當做修行,在吃飯時這樣的談天更是從不允許,他也一直認為“食不言寢不語”除了是一種禮儀,更是養生之道。但在俞菀璿各種東拉西扯的話頭裏,他感受到了一種安寧與舒適,是身心從未有過的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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